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谁都没有开口,时间在呼吸间流逝,言烨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愈发黑沉。
  直到天枢的声音从外而来,打破两人间冷凝的现状。他禀告言烨,说四海的龙族已到了天宫,按天族礼节,帝后让他前去迎接一下。
  言烨依旧没有出声,眼中沉沉风浪翻涌。
  红线见之心里打鼓,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天枢没得到言烨的回应,欲进殿再禀告。言烨这时候才动身站起来,姻缘红绳自他手中脱离,随红光隐于虚无,似从未出现过一般。随后他便随天枢离开了临华宫,一路都没回头。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红线心里的忐忑终于消失,甚至几分懊恼,懊恼中夹杂着不解,她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拒绝了他。
  外面的小仙娥们逐一走进来整理,整理完抱着盘子和衣物撤离寝殿。
  红线独坐在在殿内懊恼得心慌气短,委实坐不住了,便也起身出去外面透透气。而便就是她这刚及门边之时,外面不远处的树下,几名小仙娥的谈话远远传过来。
  “方才天边水汽泛滥,想必是四海的龙族来了。”
  “殿下方才离去,可不就是因龙族来人了吗?方才我就在不远,听天枢仙君的口气,是帝后那边传话来让殿下亲自去的。咱殿下已封神,何等尊贵?往年还是仙身时,四海来人,殿下都不必亲自去呢,今年……今年怕真是帝君帝后的心意已定,想在这封神宴上,同龙族结为秦晋之好了。”
  “可、可现下咱们宫中那位仙子……神君怎么办?看殿下的态度,对她这般上心,必然是有意于这位神君的。”
  “有意是有意,我也看出来了,往年都没见殿下同哪位仙子交好呢,可想想,殿下同她才相熟多久?他同东海的那位龙女不都已相熟了两世了吗?还成就两世姻亲,合该、合该更有意龙女才是。”
  “你这话说的在理。不过我可听说了,司命星君为殿下书写的两世命格好似出了纰漏,并未作数,殿下同龙女的两世姻缘并未……”
  红线心神惶惶,她们后面再说什么,红线都没心思听了。据她所知,天宫同四海并不常来往,素若平日里也甚少提什么龙子龙女,更甚言烨要同东海龙女定亲,怎的昔日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红线不知自己现下是何种心情,待仙娥们散去,她才拦在一名仙娥面前问她:“你们方才口中,那位龙女同你们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名仙娥见她突然出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神、神君。”
  红线耐着性子叫她莫怕,让她将言烨同龙女、天宫同四海的事情交代清楚。
  仙娥颤声半晌,才将将稳住声音,垂首道:“帝君同帝后,在殿下下凡前其实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只不过那时候万事未定,龙族那边态度不明,帝君帝后便没过多提及宣扬。直到定下殿下下凡历劫这件事,帝君帝后才同东海的龙君商量着让龙女小殿下一同投生凡间,伴殿下渡劫,并命司命星君在命格簿里安排两人成就凡间的姻缘,便就是有意待他们二人归来时撮合他们。”
  红线心神一晃,问道:“你们殿下,彼时是否已知晓帝君帝后的主意?”
  仙娥头垂得更低了:“殿下一向性子寡淡,彼时……彼时帝君帝后这个主意流传出来时,殿下并未……并非反驳,想来……想来是默许了的。”
  红线一个没站稳,后退一步。
  仙娥见状,欲上前扶她,她却拦住她让她退下,转瞬捏诀离开了临华宫,往封神宴的方向而去。
  此时时辰尚早,封神之宴并未开席,席间只错落坐着几位仙君,见她来,眼睛均一亮,连忙拱手上前欲行礼拜见。
  然而红线只在席间扫视几眼,便匆匆走了。
  她最终是在帝后宫里的一汪灵池边看到的言烨,他一身是离开时的仙袍,白净之色尤比身旁灵池中的仙莲。而他身旁却并未许多龙族,只跟着一名女子,女子额上龙角蕴出龙吟之力,瞧身长年岁,正是仙娥们口中那名宴上要同言烨定亲的东海龙女。
  随后红线观她面貌,立时心神一晃。
  ——是长乐。
  陡然,红线好似明白了什么,惶惶措措转身,离开灵池。
  她没有回临华宫,也没有回月老府,独自一人走在天宫圣白的仙道上,整个人似失了魂。
  龙女是长乐,长乐便就是龙女。
  “帝君同帝后,在殿下下凡前其实就打着这个主意了……直到定下殿下下凡历劫这件事,帝君帝后才同东海的龙君商量着让龙女小殿下一同投生凡间,伴殿下渡劫,并命司命星君在命格簿里安排两人成就凡间的姻缘,便就是有意待他们二人归来时撮合他们。”
  方才仙娥的话此刻再现于她耳边。
  “殿下一向性子寡淡,彼时……彼时帝君帝后这个主意流传出来时,殿下并未……并非反驳,想来……想来是默许了的。”
  帝君让龙女伴言烨下凡渡劫,其实是想借此次机会撮合他俩,欲成就天宫同四海两族的姻缘。
  更重要的是,言烨知晓,且未拒绝……直至今时今日……
  “有意是有意,我也看出来了,往年都没见殿下同哪位仙子交好呢,可想想,殿下同她才相熟多久?他同东海的那位龙女不都已相熟了两世了吗?还成就两世姻亲,合该、合该更有意龙女才是。”
  相熟两世?
  成就两世姻亲?
  太子言烨那一世她走后还发生了什么?
  天罚过后又发生了什么?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司命……
  红线忽然想到,司命谱写这两世命格,自该分外清楚。
  于是乎,她拾步转向,欲前往天府宫。
  而不想,正是这时,前方传来人声。
  “司命,司命星君,慢点慢点,你出来时可见着月老了?”
  是素若的声音。
  红线连忙施下隐身术隐在一旁。
  前方的司命闻声回首,一名素衣的仙子正抱着一条狗往他这方向跑,待跑到他跟前,他回道:“没呢,月老府里静得很,红线封神,他自该比谁都高兴,许早早就前去入宴了。”
  而素若却惊道:“那老头懒得很,怎会有这般觉悟!你天府宫离月老府那般近,就没进去看看?完了完了,铁定完了,没红线督促,那老头子哪记得时辰!该不是忘了封神宴,还闷头在府里头睡大觉吧!不说了不说了,司命你先行去入宴吧,我先去一趟月老府把那老头提溜过来。”
  司命“哈哈”道了一句好,二人便就此散开,各自往两个方向离开。
  待两人离远,红线才从一旁现身,而此刻她手里正拿着一册竹片所制的簿子。
  她指上神光闪烁,手中竹片应光而动,迅速在她手里变化翻转,最终两片竹片脱簿子而出,浮上半空。其中一片竹片上的字迹化作盈盈白光呈现在她面前。
  「言国,太子言烨登基为帝,百姓富足,国泰民安,一生妻妾屈指,唯独钟爱皇后许长乐,享年六十五,应生、老、病、死之苦。
  应……
  应皇家子弟缘深情浅怨念之苦。
  应……
  应……」
  其中三苦字迹模糊,防似被抹消空白,甚至还有司命的红笔将这页所有字划线划掉,和他抓耳挠腮的批注:
  少君命格有变,不知其因,可叹酒醉误事,误少君渡劫。
  红线看完,下一片竹片交替浮上,上空字迹更替,入眼便是司命又用红笔划掉的几行几列字:
  「朝权更替,江湖乱。沉剑山庄之子言烨,一生苦楚,仍不改良善悲悯之心,泯恩仇,平乱世,携妻林长乐重建沉剑山庄,归并敛剑阁,享年八十八,应生、老、病、死之苦。
  应血缘亲友别离之苦。
  应乱世苦难怨念之苦。
  应……
  应……」
  随后的字迹同样被抹消空白,紧接着跟着司命的红笔批注,却意外地带上了几分无奈:
  所幸,未醉。
  但只叹,红线啊,红线……
  少君情深许将错付,仙堕之事……本仙君还是去寻些酒来将自己灌醉吧。
  红线看得不甚明白,但到底,没被抹消成空白的那几行字她还是看得懂的。
  ——言烨两生,皆属意长乐。她走后他登基帝位,迎娶那一世的长乐。她天罚后,他平了那时的乱世,同长乐一生相守。
  差点因她的介入将他的姻缘搅乱。
  红线忽然间就有点想不开了,思绪在脑中乱成了一团乱麻,独自站在清寂的仙道上良久。
  直到天枢找来,“红线神君。”他见到她手里的命格簿一顿。
  但天枢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句没提她手中的命格簿,只道:“封神宴即将开席,殿下无法抽身,便命下仙前来引神君前去宴席。”
  红线心下几分怅然,她一向容易陷入死胡同,此刻亦是。
  想不清楚,她不愿难为自己,便决定不强求自己,将手里的命格簿放入天枢手中,同他道:“天枢仙君,现下、现下我这脑子,有几分拎不清,许这般前去,会扰了宴席,仙君、仙君便帮我同帝君帝后道声不是,原谅红线此次无法赴宴吧。”
  天枢面上神色变动,红线拦着不让他说出口,她压下心口的那份难耐:“我……我心里有些闷,想必……想必是在人间待久了,呼吸不惯天宫的气息了。”
  她声音逐渐颤抖:“仙君……仙君莫要担心,红线只是几分难受,难受过去,便好了……仙君、仙君先行去席上吧,红线……红线下去透口气。”
  天枢明显感觉不对劲,但还没待他问出口,红线话尾含上哭腔,颤抖着手捏诀,一瞬消失在天宫里。
 
 
第108章 终·大梦初醒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天上五日过去, 人间五年时光消逝。再回到凡间,红线身体抽长飞快,恢复成原先为仙时那般模样。
  时霖见她偷跑后, 也一路溜去了凡间, 他爹前去逮了,两人至今未归。到最后有苏芜见他们迟迟未归, 放心不下, 便同红线告别一声,也离开了狐狸洞。
  狐狸山上一如既往,狐狸洞中物是人非。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乐得清净,但不过她这片刻的清净,却也眨眼没。
  只因青丘这些年,新生了一群小狐狸,狐族见她回来, 皆赶着小狐狸们上山。这群小家伙嗓子尖嫩, 音调尤其高,时不时吊着嗓子在她狐狸洞外扯上一声“小姑姑”,她一条老命都快被吓离魂了。
  有时实在受不了了,她便会去狐狸群里拎出那几只跳得最欢的小狐狸, 作恶狠狠的模样问他们:“哪个让你们喊我小姑姑的?你们家狐狸爹爹和娘请没教过你们吗?你我不是同一支狐狸祖宗的血脉亲缘,如何日日这般在我狐狸山喊我小姑姑?”
  而小狐狸们见她这样, 却并不害怕,他们总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怯懦懦道:“可是……可是爹爹娘亲都是这么教我们的,他们说狐狸山上狐狸洞里的那位神君神通广大,要同她多亲近, 说亲近好了,将来长大,神君疼我们,便会给我们不少好处的。可、可小姑姑,我们不懂,爹爹娘亲口中的好处是什么?是否是时夷爷爷常从外面带回来的蜜饯甜果子?”
  红线无奈,随手将这几只才不过几年、几个月大的小狐狸扔回狐狸堆,面上凶狠:“蜜饯没有!甜果子也没有!狐狸山上花草植被那般多,想吃甜果子?一个个的快学会爬出自己去摘!”
  小狐狸们被她这一吓吓得好些天都没敢靠近狐狸洞。但年幼的小狐狸同凡间稚童一般,忘性大,也不记仇,没几天便又忘记了红线的警告,哼哧哼哧爬上山来,趴在红线的窗台上,一声一声喊“小姑姑”。
  红线彻底没了办法,久而久之,她倒是渐渐习惯,认命地用神力帮他们找来狐狸山上最高的那颗树上最甜的那几枚果子,堵住他们的嘴。
  日子,便就这般一日一日过去,狐狸山上风吹叶落,雨打芭蕉,狐狸山外,她的结界毫无动静,从无外人进来。一季一季,红线的心,便也随着这般时日的流去,而慢慢淡却。
  直到,春去冬来的某一年某一日,时常爬她窗台的小狐狸们身高抽长不少,携新生的又一波小狐狸们惯常地爬上山来,敲了敲她窗桓。
  “小姑姑,那人在山脚下已站了许多年,总是不走,又是一年大雪天,他干站在那又成了一个雪人了,小姑姑今年还是不准备放他进来吗?”
  红线胸腔尘封多年的那根弦再次被波动,她从榻上支起身,问:“什么人?”
  小狐狸们面上奇怪:“小姑姑不知道吗?那人被小姑姑的结界拦了许多年,我们还以为是小姑姑故意不放他进来的呢。”
  红线一怔。
  小狐狸们尝试用手比划:“是一个、一个……高高、大大,同时夷爷爷差不多的……的人。”
  小狐狸们常年待在青丘,并未见过除青丘族群以外的人的气息,他们认不出来那人身上的气息,便只能这样代指。
  红线手撑在榻上,支着身子,面上晃神。
  小狐狸们见状奇怪:“小姑姑今年也不放他进来吗?今日大雪落得这般厚,他身上没有我们这般皮毛,必会同那些快入冬了都还没筑好巢的鸟儿们一般受冻的。”
  红线闻言回神,波澜心绪被按下,抬手用神力扫下窗台上的撑棍,木窗户“轰”一声落下,将小狐狸们的视线阻断。
  “放心,我的神力并无人家厉害,若他真想进山,我的结界拦不住他。”红线的声音从窗内传出,小狐狸们却并不能听出其中情绪,面面相觑过后,只好各自散了。
  雪愈积愈厚,日子一天天往后,年前几天,有苏芜同时夷终于将时霖从人间界捉回来,然而经过山脚,回到狐狸洞中时,他们望着红线,却欲言又止。
  红线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不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只时霖看热闹不嫌事大脱口而出:“阿姐,咱们山的山脚下站着个人呢?都快成雪人了,阿姐的结界罩得那般稳当,当真不放那人进来吗?听爹娘口气,他好似同你一般也是位神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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