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琢磨着,该找个机会偷偷清空他衣柜了,今日二师兄穿在身上的那款就很不错,再清凉些的,就免了罢,孩子保守,怕是受不了这等刺激。
伏铖尚不知,自己衣柜中那些正经衣服面临着怎样的危机,满脑子都是苏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间,脸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酷夏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过去。
陆灼霜白日不出门,通常都瘫在房里睡觉,到了夜间,待到气温降下,才会抽空来指导伏铖练剑。
伏铖当日从炁無岛寄来的种子终究没能发芽。
入夏后,院子里的花全都换成了清爽的蓝紫调,除却陆灼霜最爱的绣球花,今年还多种了一片桔梗,深深浅浅的紫连成一片,煞是好看。
陆灼霜闲着无聊时,便会蹲在花丛边上,寻找初开的桔梗。
初开的桔梗花瓣尚未舒展开,就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子,若用手去挤捏,便能听到“噗”地一声响,粘连在一起的花瓣亦会分作五瓣散开,好玩极了。
溶溶月光下,陆灼霜捏桔梗花包子捏得乐不可支,鹤潘安与小茸也跟着跑来凑热闹。
陆灼霜一挥手赶走小眼睛滴溜溜直转的鹤潘安,又将小茸捞入怀中,握住它两只毛茸茸的小爪爪,从桔梗花包子两侧施力挤压。
“噗……”
柔嫩的花包子顿时被挤破,又裂开一朵桔梗花。
小茸乐得“嗷呜嗷呜”直叫。
鹤潘安能看不能玩,那双小眼睛又变得湿哒哒。
陆灼霜抬眸横它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我睡着时,偷偷捏爆了近半的花。”
陆灼霜的院子很大,桔梗花可就只有这么一小片。
花开不易,每捏爆一个小包子,便少一分乐趣,陆灼霜自己都扣扣索索,每日只捏十来个玩,这鹤潘安倒好,竟偷偷摸摸捏一口气爆了几十朵,若不是养出感情来了,陆灼霜简直想当场捏爆这猥.琐仙鹤的脑瓜。
陆灼霜说完,又当着它的面数起了小花包子,还剩五个。
她恶狠狠地瞪着鹤潘安:“死胖子!你若再敢跑来偷捏,老娘就捏爆你的小脑瓜。”
悬在鹤潘安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终于滑了下去。
这哭功,怕是叶田田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在陆灼霜这边受了委屈,鹤潘安又抽抽搭搭跑去找伏铖。
伏铖正在院子的另一侧练剑,一剑扫来,鹤潘安只觉头皮一凉了,它呆愣愣的杵在原地,都快忘了,接下来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陆灼霜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捧腹大笑。
“死胖子,你又该改名了,先叫一段时间秃子再说罢,潘安二字如今已配不上你。”
鹤潘安双目呆滞,仍未缓过神来。
陆灼霜却已放下小茸,施施然走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面镜子。
镜子清晰的倒影出了它那光溜溜的脑门。
陆灼霜眉眼弯弯,笑得格外欠揍:“可别说,秃得还挺匀称。”
寂灭的声音也适时在伏铖脑海中响起。
“啧,你小子可真损。”
伏铖手腕一转,又挽了个剑花,鹤潘安胸前也倏地一凉。
雪色羽毛纷纷扬扬,宛若下了一场雪。
伏铖收剑,面无表情地道了声:“手抖。”
鹤潘安,哦不,鹤秃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迈着一双小细腿在月色下狂奔。
陆灼霜都快笑得直不起腰。
伏铖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继续练剑。
似水的月华倾倒在少年身上。
少年手中剑越舞越快,越舞越快,似流光,似疾风,卷落一地残红。
这套剑法可一点都不简单。
然,伏铖不过看陆灼霜舞了两遍,就已记了个大概。
陆灼霜踱步走来,轻轻抬起他右手。
“肘部要再抬高一些,约莫抬到这个位置。”
“唔,对。”
“你再将方才那段重练一遍。”
汗液顺着少年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淌。
陆灼霜眯了眯眼,趁着他不注意,一个饿虎扑食扑了上去:“还说你不热!”
伏铖来不及躲避,愣是被陆灼霜扒掉了两层衣裳。
少年的身体就这般骤不及防地暴露在月光下。
这是一副介于男孩与男子之间的肉.体,肩宽平,却不厚实,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是少年人所特有的单薄与纤细。
于一瞬之间抓住陆灼霜眼球的,既不是他漂亮的肩颈线,也不是他莹白的肌理。
而是那道从腰.腹.部一路向上蔓延,攀至锁骨的伤痕。
这道贯穿他半边身的疤痕堪称触目惊心,单单是用看的,都能想象出,这道疤落在身上时该有多痛。
伏铖有着一瞬间的沉默,他下意识伸手去遮。
却闻陆灼霜一声低叱:“别动。”
那道疤是陈年旧伤,足有一指宽,如今已淡化不少,可依旧狰狞可怖,宛若一条缠绕在在少年身上的巨型蜈蚣。
陆灼霜的声音很冷:“谁弄的?”
伏铖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声音依旧很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这些伤,是在遇见师父之前留下的。”
他笑容一点一点绽开:“遇见师父之后,徒儿再未受过伤。”
也就是说,这伤是他六岁前留下的。
陆灼霜心里莫名的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若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风从北面吹来,簌簌落了一地的花。
伏铖眼角也跟着弯了起来,一如初见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可弟子觉得,这个时间刚刚好。”
第26章 取不出标题了
七月初六, 立秋。
这个难熬的夏终于要过去。
天一凉快,陆灼霜做的头一件事便是重操旧业,在那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支起了摊。
横幅往竹竿上一挂, 仍是“一文包办事”这五个大字。
伏铖不懂她为何这般执着于摆摊,也没多问, 像个门神般杵在她身后。
众人见许久未露面的陆菩萨又出摊了,顿时把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陆灼霜可没经历过这仗势,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找自己说事。
头一个来找陆灼霜说事的, 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
他捂着自己肿得老高的右脸, 期期艾艾道:“俺家那婆娘又打俺了,俺就想要陆菩萨替俺讨回个公道。”
他家婆娘是屠户家的女儿, 生得那叫一个孔武有力, 一巴掌下去,头都能给他打飞掉。
起先,他是为了顿顿吃肉才入赘这户人家, 何曾想过, 肉是有得吃了, 却三天两头挨一顿揍。
陆灼霜头也不抬地道:“家事莫找我, 下一个。”
听闻此话,因家事而来的人纷纷散开了。
此后, 又有个裹着粗布巾的汉子走了过来,一脸憨厚的嘿嘿笑道:“陆菩萨, 俺家的牛该杀了。”
先前闲得慌的时候,陆灼霜曾替他杀过一回猪,他便念念不忘的挂在了心上, 岂知,这回还真遇上了陆菩萨,再次出摊。
陆灼霜闻之,眼皮都懒得掀开:“牛不是你们家的吗?”
那汉子一脸疑惑地道:“是我家的呀。”
“牛既是你家的,那便也是你家的事,既是你家的事,那就是家事。”
都不用陆灼霜挥手驱赶,汉子就已经被这段话给绕晕了,顺带劝退了一干想让陆灼霜杀猪杀牛之人。
人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到了最后,只余下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清秀秀,面色却不太好看,眼底一片青黑,整张脸蜡黄蜡黄,一看便知,她这人思虑过重,外加没睡过几个好觉。
小姑娘走来,张嘴便道:“陆菩萨,我家闹鬼。”
陆灼霜眼睛登时就亮了:“闹鬼好!这个可以有。”
她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来比杀猪难度系数更大的事了。
小姑娘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陆灼霜见之,连忙敛去笑,装腔作势地咳了咳:“咳咳,你来说说,具体怎么个闹法?”
鬼修与鬼魂虽都有个“鬼”字,二者却相差极大。
鬼修亦有鬼修的道,自不会随意干扰人族,所以,小姑娘所说若为真事,便能初步判定,是有鬼魂在作祟,而非鬼修。
听完陆灼霜的话,小姑娘一脸讳莫如深:“陆菩萨还是跟我走一遭罢。”
此刻明明阳光很盛,小姑娘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带着潮湿水汽,莫名让陆灼霜联想到,漂浮在水中的黏腻藻类。
陆灼霜盯着她多看了几眼,答得毫不犹豫:“行。”
旋即,招呼身后的伏铖,与她一同跟这小姑娘离开。
至于现在这个摊……倒不必担心,自会有人替陆菩萨看着。
可别看这小姑娘穿得一身素,人家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这寸金寸土的宝和街,竟有座四进四出的宅子。
宅子瞧着有些年代了,修葺的再好,也遮挡不住岁月侵蚀的痕迹。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仿佛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初进这间宅子,除了静,陆灼霜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可她能隐约感觉到这里不太对劲,至于具体是哪儿不对劲,陆灼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抵就是与这小姑娘一样,透露出一股子带着水汽的阴森寒气。
陆灼霜环顾四周一圈,又问那小姑娘:“这鬼,具体是怎么个闹法?”
小姑娘垂着眼睫,表情木木的:“入了夜,你就知道了。”
感情还得留着他们在此处过夜呀。
陆灼霜侧身,与伏铖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扯了扯嘴角:“那好,我们等天黑再来。”
小姑娘也没异议,目送着他们离开。
甫一离开院子,陆灼霜便忍不住对伏铖道:“看出问题来了没?”
伏铖如实摇头:“看不出。”
他本还在期待着陆灼霜的答案。
岂知,她也在摇头:“我也看不出。”
稍作停顿后,陆灼霜又道:“既如此,那你晚上你还敢再来吗?”
伏铖弯了弯嘴角:“有何不敢?”
“那行,刚好为师肚子饿了,等咱们填饱了肚子,再来会一会那鬼。”
这个点恰是用午膳的时间,陆灼霜本想着,回去与伏铖一同煮个清汤面打发下肚子,又何曾料到,她那三个师兄皆拖家带口的堵在了破虚峰。
陆灼霜见之,不免有些心虚。
前些日子天太热,她舍不得伏铖日日泡厨房里,得了空便带着他师兄们那儿蹭饭。
她嘴上说的是,待天气凉快了,欢迎大家来我们破虚风吃饭,心里却从未做过这个打算。
陆灼霜愣是是靠这么一套话术蹭吃了一整个夏天。
如今讨债的都赶上门来了,又岂能不慌。
她本欲拽着伏铖调头就跑。
岂知,叶田田与安红豆二人隔着大老远就瞧见了她,二人一前一后跑来,笑得一个比一个甜:“小师叔好。”
陆灼霜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现实。
陆灼霜前些年栽种的月桂终于开花了,碎金似的攒在枝头,风一吹,满院馨香。
三位师兄正怡然自得的在她院子里赏花饮茶。
陆灼霜神色自若地走过去:“既然大家都在,我提议,咱们来玩个厨艺比拼的游戏。”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的没一个师兄来附和她。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奔着伏铖的厨艺而来,他们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凑在一起,又岂会去玩那劳什子的厨艺比拼游戏?
陆灼霜却在想,这一口气来了八人,再加上她与伏铖师徒二人,得一口气做十个人的饭菜。
等弄完,伏铖晚上哪儿还有精力去捉鬼,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能锻炼自家徒儿的机会,又岂能错过?
没人附和也没关系,陆灼霜这人最不缺的便是勇气。
她稍稍思索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道:“既如此,我便叫铖儿来做个六菜一汤罢,望师兄们莫嫌弃。”
伏铖一见她露出这表情,便知,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灼霜便咬着他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
伏铖闻之,有着一瞬间的迟疑。
陆灼霜却朝他眨眨眼:“放手去做罢年轻人,天塌下来都为师给你撑着。”
见伏铖去了厨屋,一直默默关注着陆灼霜的叶田田也跃跃欲试,自告奋勇要去帮忙。
白烬又岂会不知自家弟子在想什么,不过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叶田田即刻噤声,乖巧地坐在了自家师父身旁,眼神却很怨念,时不时朝厨屋里瞟上一眼。
师兄妹四人中,就数苏衍与梅有谦二人话最多,故而,这两人早早便聊上了。
陆灼霜与白烬皆算不得话多的,全程都在听二位师兄谈天谈地,叶田田偶尔也会与他们二人聊上几句,这姑娘性子活泼,连白烬这等冰山美人都能被她勾起几分说话的兴致。
芝麻与绿豆小孩子心性,起先还能乖乖坐在苏衍身边,尔后,见了蒲公英成精般的小茸,眼睛都要挪不开,全程都在盯着它看。
苏衍见之,笑着将这两个小朋友打发走,小朋友们便欢欢喜喜地跑去找小毛团玩,或是给它梳毛,或是给它编花环,玩得不亦乐乎。
无甚存在感的独孤铁柱正与安红豆并排坐在秋千上,交换近期的修炼心得。
陆灼霜也起身去厨屋找伏铖,一来便笑眯眯地道:“六菜一汤准备得如何?”
伏铖正在净手,菜已摆在了案板上,是陆灼霜想要的六菜一汤。
陆灼霜见之,满意地点点头。
她回到凉亭中,当着众人的面在石桌上铺了一层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