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寂灭还凄凄惨惨的觉得自己回到剑冢,去等下一任主人,岂知,这小子竟真能与魔神融合在一起,又重新活了过来。
寂灭永远也忘不了他醒来时的那个场景。
魔气冲天,须弥峰上的草木于一瞬之间凋零。
这小子从前就蔫着坏,如今都坏到恨不得将“大反派”三个字贴脑门上。
寂灭以为,这小子顶着一张反派脸醒来,第一件事必然是去找妖皇报仇,他却在上元节那日入了陆灼霜的梦。
寂灭以为,见过陆灼霜后,他该去报仇了,结果,他又跑去找锁灵镯,途径妖宫时,才顺手收拾掉妖皇,惊动九州。
身为一把过来剑,寂灭是愈发担忧自己的剑身安全了。
这小子再怎么扑腾,怕是都逃不出陆灼霜掌心,更别提,熄染剑还专克寂灭剑。
寂灭这厢正在忧心忡忡,另一头,陆灼霜已被伏铖一把摁在地上。
他冰凉的手指划过她唇畔,神色阴鸷道:“师父,温毓可曾这般对你?”
陆灼霜不知伏铖又开始发哪门子疯,压制住心中的异样,皱着眉摇头:“没有。”
伏铖却笑了,紧紧攥住她下颌:“我不信。”
陆灼霜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本就不满他这般滥杀无辜,又莫名其妙被折腾了一下午,一时间怒从中来,险些就道:我管你信不信。
最后还是靠理智将这六个字给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她当然知道伏铖在计较什么。
无非就是听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真以为他是大师兄温毓的替身。
思及此,陆灼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与伏铖的相遇,当真是个十分操蛋的意外。
一百一十四年前,酒量极差的她误买了一坛度数略高的果酒,结果可想而知,她喝得烂醉如泥,连人带坛一同摔下了断崖。
这一摔,险些摔去了她半条命。
再睁开眼,她已忘却前尘往事,变回那个刚出车祸的七岁小姑娘。
她脑部遭到重击,还十分狗血地失了忆,在现代社会生活十三年后,才又重新回到书中世界,与年仅六岁的伏铖相遇。
陆灼霜耐着性子去与伏铖解释。
告诉他,自己当初为何看不出他与温毓生得相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灼霜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换来伏铖一句。
“师父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陆灼霜:“……”
这下,她是真耗尽了所有耐心,一把推开伏铖。
冷言冷语道:“你爱信不信。”
陆灼霜被伏铖掳来时本就没来得及用午膳,而今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还没进一粒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噜”一通乱叫,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格外突兀。
她抬头望向伏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饿了。”
言下之意: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
伏铖丝毫不为所动,下巴一抬,指向不远处的厨屋。
“自己去做。”
说话间,他又懒懒躺回了美人榻上,神色淡淡。
“我要吃鱼面。”
陆灼霜见不得他这副大爷样,阴阳怪气道:“你这提议不错,面做好了,人也饿死了。”
她才不想去受这种窝囊气,说完,往地上一瘫,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倒不如直接躺平等死。”
伏铖亦不肯退让半步,看也不看她,索性闭上了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那你就躺着等死吧。”
一旁默默围观的寂灭:?
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又吵了起来?
按照正常发展不应该来点更……过分点的事吗?
奈何天不随它意。
久别重复的师徒二人一个躺在美人榻上,一个瘫在地上,就这般相安无事,且饥肠辘辘地度过了第一晚。
第65章 一场无声的厮杀
翌日清晨, 陆灼霜是被一股子诱人的鲜香给勾醒的。
阳光穿透窗格,洒落在桌上,一碗汤底澄清的馄饨犹在冒着热气。
陆灼霜实在是饿狠了, 顾不得这么多,抓起汤匙, 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馄饨皮很薄,肉馅丰.满鲜甜,还裹着几粒弹牙的虾仁,汤头虽不是骨汤熬制出来的,却放了紫菜与虾皮, 又照着她的喜好撒了些许葱花, 与切得碎碎的香菜末。
只需一口,陆灼霜便知, 这碗馄饨是谁煮的。
馄饨依旧热乎, 却不烫嘴,陆灼霜这般一口一个刚刚好。
她吃完馄饨意犹未尽,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只余一个干净的碗底。
胃里有了食物垫底, 陆灼霜才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伏铖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 四周静到堪称诡异。
陆灼霜仰头吁出一口浊气, 推开紧闭着的木门,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此处并无高大的树木, 栽种着大片白芍,一路连绵至天边, 与那白云接壤在一起,乍一望去,根本分不清哪儿是白云哪儿是白芍。
这里整个世界都很静, 偌大一座山却寻不到半个人影,可陆灼霜能隐隐能嗅到一股藏匿于馥郁花香之下的血腥气。
她拧着眉一路向前行。
东南方忽传来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
奈何陆灼霜手上仍套着那支锁灵镯,只能用脚走。
灵气带起的飓风刀刃般四处狂卷,吹至陆灼霜所在之处,已被削弱大半,长风浩荡,漫山遍野的白芍像活过来一般被风压弯了枝头。
陆灼霜仰头眺望风暴中心,但见一团黑云自花海中心卷起,直冲碧霄。
她不再迟疑,加快步伐继续向前走。
花海尽头,一袭红衣的伏铖浑身魔气缭绕,他抬手之处,地皮皆被罡风掀起,柔嫩的白色花瓣被风撕扯成无数片,与尘埃一同扬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去,似下了一场花雨。
陆灼霜赶来之时,伏铖正神色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几乎要被雪白的花瓣所埋藏。
寂灭犹如捡到救命稻草般在他脑海中呐喊:“醒醒!快看谁来了。”
它这一嗓子嚎得格外卖力,雷鸣般在伏铖脑海中响起。
伏铖咬着唇,勉强睁开了眼,这一眼,只见陆灼霜那张写满焦灼的脸。
她明明被锁住了灵力,依旧快得像阵风般涌来。
伏铖目光怔怔地望向前方。
不过短短一瞬间,他已被陆灼霜紧紧拥入怀中。
“到底怎么回事?”
不掩关切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伏铖紧咬着下唇,反手搂住陆灼霜。
他头依旧很痛,像是有人把刀插入了他脑子里不停地搅,同时有个声音在不断蛊惑。
“杀吧,杀吧,把所有人都杀了,就不会再痛了。”
他下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抱住陆灼霜的手却越缠越紧,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陆灼霜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巨蟒给缠绕住,勒到快要窒息,她却什么都没说,任由伏铖这般抱住自己。
这个过程所持续的时间很长。
长到金乌西坠,风也停,伏铖终于不再痉挛似的颤抖。
陆灼霜仰头望向逐渐被群山所吞噬的残阳。
柔声道:“你是不是被心魔给操控了?”
伏铖并未应答,可陆灼霜明显感觉到搂住她的手松了松,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她肺里。
新翻的泥土气息中带着七分馥郁花香,又夹杂着几分令人作呕的腐臭。
陆灼霜脑海中又陡然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这片花海下埋藏着无数尸骸?
这个念头才打脑子里冒出,伏铖便已捏住她下颌,吻了上去。
滔天魔气自他身上溢出,前些日子才栽种下的这片白芍花海与顷刻之间枯萎。
这个侵染着鲜血的吻,与温柔二字毫无关系,极具侵略性。
就像一匹走投无路的兽,用尽全部生命在撕扯。
窒息感再度涌上来,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陆灼霜头昏脑涨地搂住他脖颈。
情到浓时,她下意识将手伸入伏铖衣襟,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这个吻就这般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伏铖垂眸望向陆灼霜,眼中并一丝情.欲,瞧着竟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愠怒:“师父果然只馋我的身子。”
陆灼霜:?
这货怕不是入魔入傻了。
当初是谁天天跟那饿狼似的,怎么都喂不饱?
正当陆灼霜发愣之际,伏铖又抬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用仍有几分沙哑的嗓音道:“都这么多年了,师父还是梳不好头发。”
他以指代梳,慢条斯理地打理着她的发。
陆灼霜有些迷茫,他费尽心思将她掳来,就是为了亲一口,再梳个头?
然而,更令陆灼霜迷茫的还在后头。
今日的晚膳仍是伏铖亲手做的,师徒二人再聚的第一顿饭格外丰盛。
热腾腾的八菜一汤摆放在陆灼霜眼前,犹如过年。
好日子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道菜开始吃起。
要知道,昨天的这个时候,她可是饿到魂都快飞了出去,伏铖这臭小子竟还敢指使她去做饭。
陆灼霜万分感慨地夹起一筷冬笋。
冬笋与腊肉同炒,皆切得很薄,加了辣椒粉与葱姜蒜一同炝锅,是典型的湘式做法。
冬笋软嫩,腊肉咸香,边沿处煸炒得稍有些焦脆,且带着一股子腊制品所特有的烟熏味,又香又辣,再也找不出比这更下饭的菜。
刚咽下去,陆灼霜就一脸满足地眯起了眼。
果然,只有伏铖做的菜最符合她心意。
她又抬手夹了几筷别的菜,就连最简单的大白菜都被伏铖炒得有滋有味。
陆灼霜根本就停不下来,待吃到七分饱,才空出心神来与伏铖闲聊。
“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来都不是个靠谱师父,却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无端就将一顶帽子扣在伏铖头上。
哪怕是亲眼看见他在滥杀无辜,她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摸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伏铖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果酒轻抿一口,无悲亦无喜。
“正如师父所见,我堕魔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陆灼霜简直想丢下碗筷,把他给暴揍一顿。
“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去做这种蠢事?”
“你消失的这一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因何而堕魔?你若不解释清楚,我大可一剑劈了你来清理门户。”
伏铖不知该如何去与陆灼霜解释此事。
他一觉醒来就与魔神融合,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控制不住自己。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还藏着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正虎视眈眈地潜伏在他体内,随时想要争夺他身体的主控权。
更遑,他对陆灼霜仍有恨。
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伏铖嘴角一掀,不甚在意地道:“师父大可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陆灼霜心中那团无明业火蹭地往上冒,可她到底没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打是不可能打得过了,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肚子里灌酒。
伏铖知道她酒量不行,还忒爱发酒疯,连忙伸手去抢夺杯盏。
他到底是晚了一步,几杯薄酒下肚,陆灼霜脸色绯红。
她一把推开伏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反手就给他扇了一巴掌。
“啪——”
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陆灼霜这次可是使了近十成的力,伏铖耳朵嗡嗡作响,半晌都未能反应过来。
陆灼霜已赤足踩在椅子上,揪住他衣领,醉眼朦胧地道:“你这个小孽障,非得逼得为师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不成,嗯?”
酒气喷洒在伏铖脸上,是果酒所特有的香甜。
他喉结上下滑动,却只垂着睫,抬手擦拭掉溢出嘴角的血迹。
陆灼霜醉酒后格外磨人,仍不依不饶地揪着他衣领,甚至还十分作死地攥住了他下巴,一双含笑的眼被酒气熏染得水光潋滟。
指腹在他唇上游走:“还有,你现在是不是不行了?为师都这般了,你竟还像个死人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上挑,带着十二分的挑衅。
伏铖却依旧无动于衷。
陆灼霜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轻声嘟囔着:“那行,我去找别人了。”
她佯装要走,走两步又猛地一回头,一把将伏铖摁在地上,眯着眼坏笑:“你也学会骗人啦,明明就和从前一样嘛~”
窗外不知怎得,又落起了雪。
北风“砰”地一声撞开窗,寒意与几瓣雪一同灌了进来。
伏铖额角青筋暴起,像是在竭力忍耐。
陆灼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想要师父疼你吗?”
雪一片一片地下,不到半夜,屋外那些孱弱的白芍就已被压弯枝头,在夜风中轻颤。
汗水顺着陆灼霜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啪嗒”一声砸落在伏铖腰腹上。
她声音又软又绵:“我好累,换你来行不行?”
伏铖仍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他双手紧握成拳,眼尾斜飞一抹红,在夜色中端视着陆灼霜的脸。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的他,忽而又笑了起来,笑声震动从接连处传至陆灼霜身上。
“师父,怎不继续疼我了?”
陆灼霜向来懒散,即便是这种事也不想多出一分力。
她见伏铖嘲笑自己,竟这种时候使起了小性子,起身欲走。
下一刻,天地倒转。
伏铖俯身压了下来,危险悄然逼近:“师父说走就走,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黑暗中无人说话。
烛火被从窗外刮来的风吹灭。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剑捅入陆灼霜身体,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这是一场无声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