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牛肉:“上元节怎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烬道:“我想和田田在一起。”
陆灼霜又夹起一筷子豆腐,头也不抬地道:“你若能扛下所有压力,给她一个正式名分,就去呗,若不能,还不如藏在心里,就这么过一辈子。”
白烬弯了弯嘴角:“我还以为你会反对。”
换作从前,陆灼霜的确会反对,可她如今早已想通,不由笑道:“有什么好反对的,喜欢就在一起。”
白烬盯着她看了好几瞬,最后还是将话题转移到伏铖身上:“铖儿他……”
陆灼霜终于抬起了头:“大概还活着,可他应该不愿意见我。”
白烬今日的话格外多,陆灼霜吃个饭都不安生。
他又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陆灼霜莫名其妙,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呗。
她是五百岁,不是十五岁,有些东西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她一贯想得通。
陆灼霜是心大想得通,奈何有人穷尽一生都不愿放手。
午睡时,陆灼霜又梦见了伏铖,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红色的衣,眼中盛着野兽般的占有欲。
第63章 我只是想师父了
陆灼霜有着一瞬间的迟疑, 她双眼迷离,尚有些恍惚。
“铖儿?”
伏铖依旧静静站在那里,既不言, 也不语。
陆灼霜抬头直视着伏铖的眼睛,隔了许久, 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今已变成暗红色,若不是恰好有束光穿透浓雾,照在了他脸上,陆灼霜一时都看不出来。
她声音瞬间冷下来:“你入魔了。”
即便是妖,都不会拥有暗红色的眼睛, 数万年来, 只有魔才会拥有这般妖异的赤瞳。
陆灼尾音才落,雾气消散, 梦境支离破碎。
巨大的魇兽如蛇一般盘踞在伏铖身后吞吐云雾, 红泥小炉上的雪水早已煮沸,水蒸气与浓雾交织在一起,忽又散去。
伏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壶茶, 暗红色的眼眸望向天, 一字一顿, 似呓语似叹息:“陆灼霜。”
碧蓝的天幕上飘起了雪, 一片,一片, 蓬松软绵。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了一地。
千里开外的破虚峰上,陆灼霜正赤着足站在窗前, 神色不明地望着苍穹。
半晌,才收回目光,冷笑连连:“臭小子竟敢背着我入了魔。”
是日, 修仙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所有男修士都喜闻乐见的大好事,凌霜仙尊陆灼霜又开始招婿了。
另一件,则十分诡异。
妖皇全身筋脉尽断,血淋淋的躺在了床上,至今生死不明。
当第二个消息传来太阿门的时候,陆灼霜正歪在太师椅上挑选美男画像。
从九州各地送来的美男画像堆了足有十尺高,陆灼霜看得漫不经心,随手翻了几张,便统统塞给一旁的杂役弟子。
“你们来选吧,选出前一百名,我全都要了。”
陆灼霜此言一出,弟子们纷纷惊呆。
陆灼霜说完就走,不给杂役弟子们半点质疑的机会。
她该去紫霄峰蹭饭了,今晚的菜单上有道红烧鱼十分对她胃口,比望月峰的杏仁豆腐还好吃。
冬日里天亮得早,陆灼霜抵达紫霄峰时,最后一缕天光也已散尽。
全太阿最宏伟的一座建筑雄狮般屹立在暮色中,陆灼霜收好剑,径直走入大殿。
这个点,紫霄峰的饭菜尚未出灶,陆灼霜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掌门待客的地方,这里时时刻刻都备着鲜果,饭前来点果子开胃也不错。
她左脚才迈进门槛,就在殿中见到一人。
不巧,正是她近些年来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漳阆。
陆灼霜愣了片刻,仍抬起右脚迈过门槛。
漳阆亦目光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道:“霜霜。”
陆灼霜视若无睹,拐了个弯绕过他,从果盘中拿起一颗橘子,慢悠悠地剥起了皮。
一直没吭声的掌门看了眼陆灼霜,又瞟了眼漳阆,眼睛陡然一亮。
困扰他一个下午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了。
他转过身来,觍着脸与陆灼霜道:“霜儿呀,你来得正好,妖族皇子有事相求,既然你在,为师就撤了。”
掌门说完就开溜,陆灼霜都未反应过来,就已寻不到他的踪影。
掌门跑了,陆灼霜也不想在待在此处与漳阆独处。
又往兜里揣了个石榴,也准备撤离。
她转身的那一刻,漳阆无意识地伸出了手,原本想去拉她胳膊,快要触及的时候,又匆匆收了回来。
最后,只握紧拳,没头没脑地道了句:“他回来了。”
陆灼霜步伐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目光牢牢定在陆灼霜脸上,唇角一掀:“你那小相好伏铖。”
第一个发现妖皇出事之人恰是漳阆,他今日本有事要找妖皇商议,才走至妖皇寝宫门口,就嗅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他在寝宫外唤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都不见妖皇应答,索性推门走了进去。
又岂料想,屋内遍地是残肢断骸。
那些尸块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一般,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而他那个素来矫情喜洁的父皇,正血淋淋地躺在床上,浑身经脉被挑断,身上每处关节都以一种扭曲且诡异的姿势翻转着,与伏铖当年消失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漳阆缓缓从回忆中抽回心神,神色复杂莫名:“能将我父皇伤成这样,他如今的修为怕是与你不相上下。”
陆灼霜一脸淡漠地:“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漳阆陡然拔高了音调:“你当年这般对他,你难道就不怕?”
陆灼霜边走边往嘴里塞了瓣橘子,酸得她牙都快掉了,含糊不清地道:“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有什么好怕的。”
“不听话,打一顿就是。”
陆灼霜走得匆忙,连饭都忘了蹭。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地钻进厨屋,去蹭小茸的水煮菜。
幸好,厨屋中食材够,她平日里喂养小茸也喂得讲究,荤素搭配得宜,才给小茸养出一身这么好的皮子。
牛里脊与鸡腿肉一同放入凉水中,开大火去煮,再加几片姜去腥。
待到水沸,牛肉与鸡腿皆能轻松用筷子插入时,陆灼霜再将鸡腿捞起,丢入冰水中浸泡,牛肉则被她切成薄厚均匀的片。
趁着鸡腿过冰水的空当,陆灼霜又焯了些素菜,莲藕这些想要口感爽脆的素菜,从锅中捞起后,统统都得再过一遍凉水,其他的,切成合适的形状与牛肉摆成一盘。
尔后,她用为数不多的几样香辛料与香菜小葱一同调了个蘸料。
可别说,滋味还挺不错。
夜色渐浓,院中又起了雾气。
陆灼霜端着两盘菜,坐在凉亭中慢慢享用。
说来也是怪,平日里她只要将肉丢到锅中去煮,不到片刻,小茸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蹲守。
今日她都快把菜吃完了,也不见小茸的踪影。
陆灼霜边吃边等待,胃都已被填满,依旧不见小茸。
她饭后易犯困,加上连着两觉都没睡好,等不到小茸索性就不等了,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去睡觉。
夜里风声渐大,冷梅缀在枝头暗吐幽香。
缩在被子里的陆灼霜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她才躺下不久便做起了梦。
伏铖仍站在那只堪称庞然巨物的魇兽头上,浓雾弥散开,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唯有伏铖是红。
都被折腾了两三回,陆灼霜又岂会不明白,是伏铖入了她的梦。
她正欲张嘴说话,下一刻,伏铖就已逼近。
小茸正被他抱在怀里,没心没肺地拿脑袋去蹭他脖颈。
陆灼霜:“……”
她沉默半晌,一脸无语地道:“把小茸还给我。”
伏铖揉了揉小茸的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它本来就是我的。”
“呵呵。”
陆灼霜不甘示弱地回击:“它花得是我的灵石,这些年来,吃的,住的,哪样不是我的?”
伏铖则一脸玩味地翘起了嘴角:“我那些年来吃的,住的,花的,哪样不是你的,怎不见你说我是你的?”
陆灼霜突然被哽住。
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费尽心思入我的梦,就是为了和我吵架?”
“不,我只是想师父了。”
他嘴角越翘越高,眼底却一片冰凉:“可师父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我,转眼就找了一百个小白脸。”
他手指轻轻划过陆灼霜的唇,下一刻,俯身贴上,以舌代指,细细描绘着它的轮廓。
这场梦完全由伏铖掌控,陆灼霜浑身僵硬地杵在了原地。
那个吻并未深.入。
他不厌其烦地舔.舐勾勒着陆灼霜的唇,忽而又重重咬上一口,口允吸着从她唇角渗出的血珠。
声音渐渐沙哑。
“我难过到想将师父一口吞下去。”
“呼——”
长风袭来,“砰”地一声撞开半敞着的窗,冷梅香萦绕满室。
陆灼霜猛然惊醒,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摸唇,触手之处一片黏腻濡湿。
不是梦,她嘴唇破了。
第64章 不如躺平等死(捉虫)……
昨天下了一整日的雪, 今儿个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暖阳洒落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像是咕噜咕噜喝下了一整坛果酒, 脸也绯红,眼也沉。
陆灼霜以手支颐, 十分勉强地撑开了眼,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百名美男子。
窗外那树红梅又在风中颤了颤,藏在嫩黄花蕊间的残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阳光有些晃眼,衬得那群美男的面貌愈发模糊。
陆灼霜现在就很苦恼,该把这群人往哪里放?
她昨日被伏铖那小孽障给气昏了头, 一气之下就将这百名美男统统给唤了过来。
美男修长挺拔, 个个皆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芝兰玉树般的堆在在陆灼霜这间不算太大的院子里, 这般壮观的景象, 倒将墙角那几树怒放的红梅给压了下去。
陆灼霜却越看越惆怅。
瞧着倒是赏心悦目,奈何不好养……
她如今只恨自己做事冲动,为了膈应伏铖那小孽障, 竟做出这般脑残的举动。
思来想去, 陆灼霜突然生出一计。
要不, 把这群小美人统统丢去山脚下种田?
恰好快要立春了, 此时不劳作更待何时?
陆灼霜越想越满意,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顺带还能让他们把自己住的房子也给建了。
自力更生,就……还挺好的。
思及此, 陆灼霜不由清了清喉咙,对杵在一旁的杂役弟子道:“你去给他们一人发一把锄头。”
杂役弟子简直一脸莫名:“锄,锄头?”
陆灼霜懒懒抬起下颌, 瞟他一眼:“嗯?”
杂役弟子当即闭嘴,可这一百把锄头他得上哪儿去找呦?
正当他犯愁之际,九霄之上风云巨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堆满乌云。
云海不断翻涌,浩浩荡荡的扇翅声自极远的地方传来,一群来南方避寒的禽鸟不知被何物所惊扰,密密麻麻挤在空中,遮天蔽日,端的是一副灭世之景。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不约而同望向天空。
倏忽间狂风骤起,浓得像墨一般的黑气在空气中缕缕散开,藤蔓般缠绕住陆灼霜腰肢。
待众人意识到有何地方不对劲时,那团黑气中赫然浮现出一张阴鸷俊美的人脸。
红色徐徐铺撒在陆灼霜眼前。
她目光怔怔望着院中炸开的那一篷蓬血雾,半晌,才道:“你疯了。”
黑雾散尽,伏铖正在低头擦拭溅落在手掌之上的血迹,他长睫低垂,喉结微动。
“我说过,师父只管去找,找一个,我便杀一个。”
这一刻,陆灼霜只觉遍体生寒。
她从未想过,堕魔后的伏铖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天,全修仙界都炸了。
凌霜仙尊招来百名美男子做夫婿,却一同惨死于她那孽徒伏铖之手。
故事延伸成若干个版本。
有人说,是凌霜仙尊始乱终弃,与这小徒弟有着不干不净的关系,玩腻了便一脚踹开,最终逼得小徒弟黑化。
亦有人说,是那孽徒伏铖觊觎师尊陆灼霜已久,求而不得才黑化的。
还有人说,小徒弟本为某邪修后人,蛰伏在凌霜仙尊身边多年,就是为了报弑父之仇,至于,为什么不将她一起杀了,还不是因为她生得美,对她这样那样,岂不比直接杀了爽快?
此时此刻,全修仙界话题中心人物陆灼霜正在盯着一个手环发呆。
她刚被伏铖掳来,就套上了这玩意儿。
从材质来看,这玩意儿瞧着像是用玉石打磨而成的,一戴上,陆灼霜就成了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她拨弄着这玩意儿研究了一下午,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终于放弃挣扎,仰头望向伏铖:“这是什么东西?”
伏铖正懒懒靠在美人榻上,身后白芍大簇大簇地开,却只能沦为衬托他的背景版。
他嘴角一勾,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送给师父的见面礼。”
陆灼霜:“……”
她可不想收这种礼。
伏铖入陆灼霜梦时并未带上寂灭。
时隔百年,再见陆灼霜,寂灭也是颇有些感慨。
伏铖这“一觉”睡了近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