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惊蛰咬了一小口脆嫩的笋肉,闻言抬眸,口齿不清道:“三表哥可吃过了?”
“吃过了。”路文热切的道,“这些吃食都是世子爷尝过的,觉得好吃才让小的给您备了一份。”
严惊蛰红着脸舀起半勺鱼片粥,路文看在眼里,用心记着严惊蛰的筷子都夹了些什么。
小半碗鱼片粥下肚后,严惊蛰擦擦嘴,看向路文:“三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还想打听赵芙蓉的下落呢。
“约莫傍晚吧。”路文思索片刻后,才道,“何县令的事有些棘手,世子爷一时脱不开身。”
提起何县令,路文神情恹恹:“何县令狡猾的像泥鳅,但凡世子爷问他,他就只会顾左右而言他,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了一大箩筐,世子爷真正想要知道的,何县令那个鳖孙,愣是一个字都不透露。”
想起在县衙牢房里的看到的一排排打铁屋,严惊蛰楞了楞,还是问出了口。
“三表哥是在帮临川王打听九皇子私下打造兵器的事吗?”
“嘘嘘嘘,”路文吓了一大跳,手指搭唇,急急低声道,“表小姐从哪打听到这事的?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到了,小心掉脑袋!”
严惊蛰缩缩脖子,放下筷子,支吾道:“这事并非我打听来的,而是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路文神色一僵,旋即十分激动道:“表小姐的意思是说,您见过九皇子设在雍州的兵器库?!”
严惊蛰眉眼一弯,颌首道:“当然。”
路文眼珠一转,往外探头看了两眼,确定四周没有窃听的小人后,这才关好门窗,上前拱手,肃声道:“还请表小姐告知兵器库下落,世子爷此番来雍州,倘若能替临川王端了九皇子的老窝,于裴家而言,有好处暂且不说,一旦雍州兵器库公之于众,表小姐的父亲严大人身上的罪名至少要少七成。”
“这话怎么说?”有关爹爹的事,严惊蛰瞬间来了精神,“我爹受困在京城,罪名是雍州战乱的怠职之罪,听你的意思,莫非雍州之所以会乱,其中有九皇子的手笔?”
路文:“雍州的事牵扯颇多,小人知道的并不多,表小姐若是想打听,可以亲自问世子爷,不过,小人敢保证,严大人被扣押在京不得外出这件事,绝对是九皇子做的怪。”
“九皇子…”严惊蛰轻呢了一声,招呼路文近前,凑在路文耳边森森的说了起来。
路文听完后,握紧拳头又气又无奈:“就藏在眼皮子底下,让我们好找,表小姐且在这等着,我现在就告诉世子爷!”
“等会,”严惊蛰拦住往外跑的路文,殷殷嘱咐道,“衙门牢房里设有不少壮汉犯人和官差,三表哥若要进去,可千万要小心,那些人手有无数兵器,还身强力壮,一个顶俩,三表哥是书生身子,莽闯会出事的。”
路文闻言嘴一咧,龇着牙笑嘻嘻:“表小姐只管放一百个心,世子爷比外边那些书生要厉害的多,同时单挑好几个人都不在话下……”
大概是意识到这么说有损裴时臣儒雅的形象,路文憨憨的捂住嘴,在严惊蛰好奇过问之前,抢先一步说了告辞。
望着路文落荒而逃的背影,严惊蛰捏着帕子噗嗤笑开。
帕子上透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严惊蛰垂眸细细打量起帕子,帕子呈飞泉绿,上面的朵朵白莲花针脚歪扭粗糙,不太像是女人家做出来的。
遥想上辈子她听裴家的下人说,三表哥即便在十六岁那年成了世子爷,身边也没有留半个丫鬟使唤,平日里跟在三表哥身后办事的,除了路文,貌似还有一个哑巴随从。
这帕子,肯定不会是三表哥自己所缝绣,路文这小厮,性子大大咧咧的,看的就不太像是个会捉针拿线的主,那么,就只剩下留在京城的那个哑巴小厮了。
严惊蛰手指摸了摸帕子,脸上忽而涌出几分羞色,帕子的荷叶边上的线头好些都断了,只需轻轻一扯就变了形,一府世子爷身上踹着的帕子这般破旧都不扔掉换件新的,想来这帕子对三表哥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望着帕子边上断了的边角线,严惊蛰心思一动,喊来小二要了针线。
-
春雨过后,雍州的晴日一天比一天舒爽,夕阳将将落山的时候,裴时臣拖着疲倦的身子赶了回来。
“三表哥。”严惊蛰起身上前相迎,见二人并无受伤,便笑道,“昨夜熬了一宿,白天又四处跑动,累坏了吧,我让客栈后厨另做了一桌饭菜,三表哥赶紧洗净手过来吃吧。”
边说着,她边低头将脚边的火炉架上煨着的老母鸡煲汤罐子端起来。
路文打了净手用的水凑到裴时臣跟前,裴时臣才挽了袖子准备洗手,余光瞥到严惊蛰弯身端热气滚滚的罐子,当即大步走过来接走烫手的罐把。
严惊蛰只觉手上一轻,随之缕缕清幽的兰花香气袭进她的鼻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三表哥已经掀开了热汤罐子。
“以后这种事让路文来做。”裴时臣盛了小半碗放置严惊蛰面前,抿着嘴道,“别烫着自己,姑娘家的肌肤娇嫩,伤着了不易好。”
热气氤氲,飘荡在面前酥酥麻麻,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着,还是怎么了,只见严惊蛰微垂着脑袋发怔,半边侧脸朝向裴时臣,脸蛋白里透红。
真是的,严惊蛰恨不能跺跺脚遮掩尴尬,路文又不是她的小厮,作甚要服侍她?说这种腻歪话,就不担心外人胡乱猜疑?
裴时臣没想那么多,他此次来雍州,贴身小厮就带了路文一人,路文是他的人,日后表妹嫁进了裴家,就是裴家当家的世子夫人,使唤下路文有何不可?
两人各有心思,路文夹在中间闻着又酸又甜的气味,无奈的耸耸肩膀端着水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二人。
严惊蛰捏着小木勺正喝着鲜美的鸡汤呢,忽然感觉到左侧椅子动了动,她猛地看过去,发现三表哥撩开衣摆坐了下来。
“三表哥——”
近在咫尺的男人清冽气息逼的严惊蛰不得不抬头看过来,嘴唇翕翕,声低近似无音。
她紧了紧手中的勺子,暗暗在心里跟系统大声吐槽:“这么多椅子,作甚要紧挨着我坐,这这这……”太近了,她都能感觉到三表哥贴着她衣袖的胳膊。
然而,爱叨叨逼逼的系统这回竟然没搭理她。
见状,严惊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系统小狗日到了关键时刻竟然敢不理她!
裴时臣站起身,将远处的脆笋碟和红烧鲫鱼拿过来放到严惊蛰面前,落下的宽袍衣摆和严惊蛰的衣摆叠加在一块,一红一青,煞是好看。
“路文说你喜欢吃春笋和鱼肉,眼下正是吃这些东西的季节,喜欢吃就多吃些。”
“三表哥,”严惊蛰拼命按捺住伸筷子的冲动,小小的往旁边挪了挪:“三表哥,我有点热——”
两人肩对着肩,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热?”裴时臣眯了眯眼,客栈的窗户大开,风呼呼的吹进来,怎么会热。
严惊蛰偷眼去看裴时臣,见男人目光盯着窗户看,哂笑一声,顺势往旁边移了一个板凳。
裴时臣顿时了然,一点都不介怀的微笑:“表妹别见怪,我时常在家坐的便是现在这个位置,所以就习惯性的坐了下来,一时没顾及到表妹的不适,还望表妹见谅。”
“啊,没事没事。”严惊蛰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是做惯了位置啊,她还以为三表哥人有问题呢。
“我这习惯,府中人都知情,表妹若是不信,日后去了京城便知晓了。”裴时臣落寞的坐好,一边将笋肉和红烧鲤鱼往旁边挪一个位置,一边叹气。
“其实也不怪表妹胡思乱想,我要是表妹,也会怨骂这人是否过于孟浪,男女同席一贯讲究礼节,哪有未婚男女紧挨着坐的。”
裴时臣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停的摩挲着自己的宽袍衣摆,上面有关表妹的气息和余温尚在,裴时臣内心满足的喟叹,面上却喃喃自责:“下回我定会注意,坐的远远的,不叫表妹你难堪。”
“不用不用不用。”严惊蛰连忙摆手,不就挨着吃饭吗,她和大哥还经常一个碗抢着吃呢,都是哥哥,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裴时臣没有说话,而是体贴的将笋片和红烧鲫鱼又往严惊蛰面前移了移。
嗅到诱人的香气,严惊蛰食欲大开,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脆爽的竹笋丢进嘴里。
桌子上安安静静,除了严惊蛰‘格叽格叽’的咀嚼声。
“三表哥不喜欢吃春笋和鲫鱼吗?”
严惊蛰吃的正香,见裴时臣只顾着面前的那碟子蔬菜,忍不住问出口。
裴时臣闻声轻轻的放下筷子,擦干嘴后才苦笑着看向严惊蛰,“国公府规矩甚多,母亲认为我身有世子之位,便不可在宴席上有丝毫差错,故而要求我不许吃不在眼前的菜式。”
“京城还有这种规矩?”严惊蛰哽了一下。
问出口后,严惊蛰就后悔了。
京城世家就餐时,身边都有布菜的婢女,这些少爷小姐们自然而然不用站起来夹菜,难怪三表哥只顾着吃眼前一盘菜。
这会子路文不知去哪了,三表哥作为矜贵的世子爷,习惯成自然,当然不会打破规矩夹走她面前的笋肉和鲫鱼。
思及此,严惊蛰将碟子往裴时臣跟前推推,柳眉轻扬:“路文已经跟我说了,爹爹和大哥能从京郊军营走出来,多亏了三表哥在朝中托关系替爹爹说好话。”
裴时臣没动筷,就这样静静听着,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路文将朝中机密泄露和严惊蛰这个小丫头片子。
“你我是表亲,若我因为此事对三表哥既拜又磕的道谢,未免显得严裴两家太过生疏,既如此,我便大恩小谢,三表哥来雍州的这些时日,便由我来给三表哥布菜吧?”
说着,用公筷夹了块肥美的鱼肉放到碟子上,随后端给裴时臣。
裴时臣忍俊不禁的弯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辛苦表妹了。”
“不辛苦不辛苦。”
严惊蛰眉开眼笑,又夹了两根香椿芽,见裴时臣都吃下去后,她才呐呐开口:“三表哥今日在县衙办事有没有见到赵芙蓉啊?”
裴时臣咀嚼的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目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我以为表妹会先问兵器库的事,没想到摆在前面的竟是赵芙蓉。”
严惊蛰摸摸额头不存在的汗,假笑道:“兵器库是男人们才关心的大事,我一个女儿家,自然关心那些不起眼的小事。”
裴时臣没搭腔大事小事,而是耐心的回答严惊蛰上一个问题。
“我赶过去时,发现赵氏女并没有被关押在县衙牢狱,你若是想见她,我带你去。”
第36章 玩雍州⊙_⊙
用过晚膳之后, 路文走了进来。
说客房有了着落。
裴时臣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严惊蛰想起什么, 连忙去内间将缝补好的帕子拿出来追了上去。
“三表哥, 帕子还你。”严惊蛰嘴角梨涡荡起, 微抬蓁首,“我瞧着上面些许针脚烂了,便自作主张补了补。”
裴时臣楞神几息,旋即伸手接过帕子。
路文好奇的瞥了一眼,朝上的白莲花瓣和帕子的边角都用丝线重新缝制了,只不过用了红线,大红色配上帕子的底色-飞泉绿,感官上未免有些不合适。
“店家只有红线, 我……”严惊蛰绞着手指惴惴不安的解释。
“无妨,我很喜欢。”裴时臣收好帕子, 一双黑眸定定的看着严惊蛰,温声道:“表妹早些休息吧, 明日辰时左右,我再过来。”
“好。”严惊蛰松了口气,乖巧的点头。
进了屋后, 路文耐不住了, 口气悠然道:“这帕子是夫人生前留给世子爷的, 便是线烂了,世子爷也不愿意扔掉, 当个宝贝似的,如今随便给表小姐用也罢了,表小姐擅自换了红线缝补, 世子爷竟也不生气?”
裴时臣瞪了路文一眼,昏黄的烛光下,帕子上的红线格外的惹眼。
“从前娘做这个帕子的时候,原就想着用红线收尾,可惜那时京城红线价高,无奈之下,娘只好用了白线。”
路文张大了嘴:“这么说来,表小姐歪打正着了?”
裴时臣指腹沿着帕边的红线走了一圈,目光里饱含思绪万千,良久才缓缓道:“如果娘还在世,见了表妹定会欢喜,两人都爱红装,都爱笑,若是成了一家人,平日呆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无趣。”
见裴时臣无端的惆怅起往事,路文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催促道:“世子爷熬了一天两夜,眼睛都红了,赶紧睡下吧。”
为了赶上和表妹一起用晚膳,裴时臣马不停蹄的从县衙回到雍州主城,此刻浑身脱力的疲累,听了路文的劝慰,洗漱完毕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梦中,裴时臣再一次梦到了严惊蛰,只不过这一回少女的音容笑貌比几年前要饱满很多,亲亲热热的喊他“三表哥”,嫣然一笑后,险些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又是一夜过去,严惊蛰抱着软被睡着正香,迷糊中,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
“表小姐。”是路文的声音。
严惊蛰坐起身,哑着嗓子冲门外喊:“什么事?”
路文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快中午了,表小姐不是约了世子爷外出吗?”
“这么晚了?!”
严惊蛰迷离的睡眼顿时睁大,屋外艳阳高照,屋顶亮瓦上空投射出缕缕阳光,将室内照的亮堂通透。
她赶紧下床穿好衣裳开门,路文在外边腿都蹲麻了,见严惊蛰神色急急的走来,锤了锤腿,跳着上前道:“世子爷来了好几趟了,无奈表小姐没醒,世子爷就没惊扰您,小的瞧着时辰过了好久,便壮着胆子过来敲门。”
“得亏你喊我。”严惊蛰雪白的肌肤上留有两道浅浅的睡痕,打了个哈欠,道,“昨夜睡的早,晨间醒了一次,见时候尚早,我就又去眯了一下,不成想竟睡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