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守夜的是茉白,她嘴笨些,不像织文,会说些好听或难听的话顺着崔琇的意,听着崔琇的喝骂,她只好沉默的陪着。
在王府里这么过来几年了,崔琇愤懑的贬低斥责了一通崔蓁蓁,就将自己的心情调节的很好了,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崔蓁蓁生下健康孩子,她就能轻易剥了这小狐媚子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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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早些睡吧,现在都已经是三更天了。”阿胜推开了书房的门,小声的劝慰到,:“公子是文曲星下凡,不必忧心三月的会试,身子要紧啊。”
游谕怔怔然看过来的时候,阿胜恍惚觉得公子有些哀伤,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自家公子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熬夜熬的眼睛有些红,唇色也白了些。
“公子,您快去歇着吧,实在不行,阿胜给您看着时辰,早些叫您起来,您再看书,您现在眼睛都熬红了。”
“阿胜,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公子您说什么错了,是书中哪里有疑议吗?”闻言,阿胜不解的问了一句,随后,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脸有些红。
“公子都有疑惑的地方,我肯定是不懂的,如今夜深了,不然公子记录下来,明日去问问崔少爷或者崔老爷?”
“我以为来得及的,结果,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她就这么不见了。”
“他们怎么敢啊,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游谕的手捂着眼睛,他下半张脸上是笑的,:“一丘之貉,一丘之貉,问什么呢,这是我自己选的,问什么呢。”
阿胜听明白了公子说的这是谁了,想想五姑娘,在想想四姑娘,阿胜其实都看明白了,但他不能说,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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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院墙之内,崔志正在红袖添香的‘秉烛夜读’。
这是崔志新搜罗来的美人,扮作书童的模样,陪着他在前院。
前些时候崔志被送走的时候他还生气,不过是一个庶女,他是这府里的嫡长子,他交好的那些公子哥里,都有拿庶女当婢女使唤的,甚至带去床上,或是送了他们吃酒时赏玩的,也不是没有。
他呢,他只不过是想和崔蓁蓁这个庶妹亲近亲近,就被老父亲毫不留情的一通训斥,还被连人带包裹的打发到了书院。
但没关系,崔志到是想的开一些,找不到崔蓁蓁那样的,他就多找几个,以量取胜,看看,这个的嘴很像,那个的眼睛很像,再不济,这个姑娘的神情也有那么几分相像,这会儿他就笑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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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晚,泰康帝没有待在他那张舒适宽敞的龙床上,而是悄悄的在观月楼中新建起的道观里。
此刻他闭着眼,静静的躺在那张绘着五行八卦的榻上,一同陪侍的,还有几个穿着隆重的道长,一个老道,三个中年的道士。
这四人坐在莲花宝座上,手持拂尘,散在泰康帝安睡的床榻之外五步远的位置上,低声的念念有词。
念罢,几人对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正在隔间里换值,趁着这个空挡,只见老道从袖子里取出半支黑色的线香,旁的几个道长,默契的垂下了头,看似是在垂首默念着经文,实际上是偷偷的掩着口鼻,老道将鼻子用艾叶塞着,小心的点燃了线香,随后,他起身,围着泰康帝开始转圈圈似的念经。
这是这几个夜里,常见的戏码,况且这老道离泰康帝还有两步远的距离,所以侍卫们没有特别注意,借着拂尘的遮掩和殿内其他的香火,青烟袅袅,很快,原本皱着眉的泰康帝眉间都舒展了,他脸上洋溢起了幸福的微笑,想必这一次也会像前几次一样,早上精神百倍的起身。
唯一有点隐患的,就是泰康帝越发的离不开这所谓的清修,但这不正好就是几位道长希望的嘛,于是这点隐患也变得不再是隐患。
察觉到泰康帝毫无动静了,几个道长直接起身,也开始转圈念经,实际上是这大冷的天,一直坐在蒲团上,地下透上来的凉气也是很渗人的。
屋外,冻得恨不得直跺脚的罗公公,对这几个老道那是恨得牙根都在痒痒。
泰康帝今夜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来这清修了,如今,朝堂上的事,泰康帝交给了珵王,九皇子也领着差事,但不比珵王都有了隐太子的名头。
这些混账的妖人,不知给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圣上如今万事不上心,且被忽悠的修心养性,半点女色不沾,一心一意就惦记着在此处修炼。
宫里往此处捐了大笔的香火钱,甚至这些妖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但泰康帝不仅不发怒,相反,这些道士求得越多,泰康帝越高兴。
泰康帝的每日的精神头看的罗公公都在害怕,因为泰康帝的年纪就在这摆着,要想恢复年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事实就是,泰康帝每日精力旺盛的不正常,要不就是和那些妖人一起,一心一意的钻研在长生不老的典籍里,要么,就花了大价钱,去民间搜罗些稀奇古怪,价值不菲的东西,什么几百年不化的朱砂,什么雷劈而未死的柳木、桃木,什么吉祥如意的象征,白龟.
这些种种事情,珵王都帮着泰康帝瞒下了,才没让朝堂里出现对泰康帝的非议。
罗公公偷着取过这殿内的香烛,茶水,甚至是蒲团,一一查验,均毫无问题。
像是罗公公他们这种内侍,或是屋里的这些装神弄鬼的人,都是凭着皇帝对他们的宠信。
你说,皇帝的那点子眼神落下,能有多少呢,他们那还不得争个头破血流?
所以自古以来,不是太监和这些神神鬼鬼的妖人勾结,沆瀣一气,就是一方踩死一方,压的对方没有出头之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井水不犯河水一说。
但罗公公跟着泰康帝这么多年,他还能不了解泰康帝吗?
泰康帝王是个酷爱制衡的人,他手下的人,无论是内侍还是大臣,甚至是宫妃,都一定不能是统一的,不然他不会放心的。
所以,只要罗公公没疯,他就知道自己和殿内的这些妖人没有和解的一天。
就像现在,他被找了借口推拒在外,这么大的宫殿,他不相信没有一个能让他落脚的地方,殿内的隔间处,还有侍卫呢,但对着他,没有,就是没有,这几个字,冷冰冰,硬邦邦的砸在他的头上。
明知道这是泰康帝默许的,但是罗公公敢怨恨泰康帝吗?
他不敢,所以他满腔的怒火只能缩在心里,瞧着吧,这些妖人有落在他罗公公的手里的时候。
狠话放完,晚春寒的一阵风吹过,罗公公捂着嘴,死死的捏着鼻子,不叫自己出声。
正憋着,不远处,有人接近了,罗公公眼神尖利的扎过去,看清了来人,是善桐。
“罗爷爷,”善桐无声的小跑了过来,没等罗公公呵斥他,他就将手里抱着的桶打开,里头是一罐封得严严实实的热汤,下头固定着个小火炉烧着,“爷爷,您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罗公公眼睛红了些,恩,被风吹的,他一手接过了汤,一手用拂尘砸着善桐的帽檐,小声的骂道,:“小兔崽子,抱着这东西来,也不怕里头的炭火漾出来,烧死你个小兔崽子。”
善桐的脸被风吹的红彤彤的,他咧着嘴一笑,:“没事,我皮糙肉厚,扛得住,爷爷快喝些暖暖。”
说着,放好小桶,善桐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了个铜手炉来,:“爷爷揣着,还能暖好一会儿呢。”
罗公公接过了手炉,垂着头喝着汤,喝了一半,将剩下的热汤放回了善桐的手里,:“爷爷不能多喝,剩下的你也喝了吧,灌了一肚子冷风,不注意,有你明天难受的。”
善桐明了,捧着碗一气喝了,随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爷爷注意身子,别往风口上站,善桐就先回去了。”
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善桐就匆匆离开了,罗公公站在原地,看着善桐离去,手里的暖炉像是一路暖到了心里。
罗公公转过身,躲在了柱子后面,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铜炉,想着温暖的殿内,那些妖人装模作样的姿态,和往日里对着他们这些内侍的态度。
以为爷爷是拿你们没办法了?罗公公冷笑了一声,瞧着吧,宫里水深,淹死几个王八蛋也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是大朝的日子,天才是蒙蒙亮,京城里就活动了起来。
珵王府内
各处院落也掌起了灯,先是吕侧妃的院子,昨夜,吕侧妃的美容觉都没怎么好好睡,她自幼就是个好奇心及其旺盛的人。
刚来京城的时候,她就三五不时的打发人出去买各种东西,后来发现王爷‘好说话’,又没有正妃管束,隔个三五天的,巳时到未时之间出府,根本没什么大问题。
但想走远是不可能的,府外的这条街,吕侧妃来来回回早就逛的腻味了,终于,如今府里来了个新鲜的人物,吕侧妃想蓁蓁想的一夜都没睡好。
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崔琇是恨得没睡好,陈氏是因为又得了一本新的书帖,没忍住偷偷看了半晚上。
何氏则是又激动,又紧张。
激动是因为府里总算不那么死气沉沉,她有大展拳脚的余地,紧张是因为崔蓁蓁的位分比她高,崔蓁蓁哪怕是个庶女,也是尚书府的庶女,还是在京中长大的,入了府内,做了夫人,隔在她和崔侧妃之间。
但无论怎么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妆扮了起来,新人进府的第一面,谁肯落后?
各院的仆役快的脚不沾地,一桶桶的热水从厨房送出,灶上的师傅也都一早就起来忙活,洗,炖,切,拆。
崔蓁蓁到是一如既往的睡得踏实,因着前几次入梦的原因,崔蓁蓁后来的睡眠质量极好,她几乎就没有什么忐忑到辗转反侧的时候。
正梦见她身边围了数不清的金锭的时候,就有什么湿热的东西粘在她脸上,崔蓁蓁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扭着脸想躲开,就听见了金锭笑了。
这动静惹得崔蓁蓁睁开了眼,站在她身前的是珵王,他脸上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且已经穿戴整齐,束好了银冠,他的手里还捏着枚湿乎乎的帕子。
“王爷?”看着人,崔蓁蓁瞬间清醒了,她霎时露出乖巧的笑脸,对着珵王开始释放早就凹好的光。
没错,在昨夜的试探后,崔蓁蓁心里就有谱了。
珵王算得上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这样的人呢,说好接近也是真的好接近,最起码,你不用担心自己因为哪一句话不合适就被拖出去砍了,但要说难接近,也难接近,因为他大概率是习惯这么对待所有的人了。
崔蓁蓁的目标是做个小暖阳,争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环绕在珵王身边,不留缝隙,争取最大的最大的存在感。
珵王不主动没关系,他是老大,他有权有势,有钱有颜,那就换崔蓁蓁自己主动,等到日后府里的人都习惯了她的时候.还愁什么恩怨报不了吗?
崔蓁蓁的眼神很软,配着她的脸,那副神情,她的这种眼神总是哄得金环心软。
很明显,珵王看起来也有些顶不住了,他笑着摇摇头,再度伸手呼噜了一下崔蓁蓁的小脸蛋,:“起来吧,厨房里怕是已经送了甜汤过来了。”
珵王总是笑着的,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凶,崔蓁蓁看起来都不用多费心琢磨珵王有什么想法。
昨夜下棋的时候,两人笑闹着消除了疏离,之后就又是同榻而眠,如今,气氛正好,思及一会儿要去见崔琇,崔蓁蓁小脑袋转了转。
在崔府的多日以来,崔蓁蓁每日都在给自己疯狂洗脑,不拘着是谁,那都是崔蓁蓁的光,底线么,都是一点点试出来的,如今,正是检验的时候,她的枕边风今天吹一点,明天在吹一点。
哪怕珵王心里没有她,但彩虹屁每天吃起来,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落她的脸面,就是在外人的眼里,她都是对着珵王死心塌地的模样,这样的人设最保险。
趁着这个温情脉脉的时机,崔蓁蓁果断的伸手搂住了珵王的腰,那冰凉的腰带贴在脸上。
崔蓁蓁的声音掐着点忐忑,小泪花都像是要溢出来了,:“王爷,您待妾身真好,说真的,前几日,听母亲提起的时候,妾身还在忐忑,怕您不喜欢我,怕您对我不屑一顾。”
这会儿的崔蓁蓁的情感格外的充沛,:“您昨夜没生我的气,没同我计较我的不敬,您还抱着我,轻轻的哄我,自从我十岁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哄着我了。”
软软的话语夹杂着崔蓁蓁的小小的颤音,崔蓁蓁的光环就没关过,甚至最疼的,剥皮似的痛处,她也已经受过了,如今,她楚楚含泪的时候,简直戳进人心窝子里的软。
她蹭着珵王的腰间,紧紧的抱着他,:“ 王爷,你不要嫌弃妾身没出息,妾身有些笨,书也读的不多、不好,但妾身可以学。”
“妾身会做绣活,以后,可以给王爷绣些衣裳,因着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妾身只给阿青绣了它的样子.”
珵王的身子已经不能动了,是的,他知道这个姑娘很贼,知道她不老实,知道她看起来软乎乎的实际裹着扎手的尖刺。
那么多的世界穿越了过来,珵王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人了,位高权重的,聪慧的,心狠的,美貌的.
为着那份长久的注视,为着那份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没粗鲁的伸手捏紧崔蓁蓁,就是不想鲜血淋漓的两败俱伤。
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糖吃多了会发胖,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吃着,惦记着,坏了牙,飞速的发胖却还是不肯放弃这甜味?
就是因为这他*的是真的快乐啊!
被这样又细又软的胳膊圈住,被这样又轻又深情恳切的话语晃晃悠悠,细细密密的包裹着,珵王一边的眉毛已经无意识的高高挑起了。
珵王低下了头,他怀里这个已经美貌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小骗子,又那么该死的恰好长了张抹了蜜的小嘴。
她全身心的投入,闭着眼,眼尾是红的,那些溢出来的泪水粘在她的睫毛上,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动人,纯欲参半,又鲜活灵动,简直可爱透了。
珵王的手落在崔蓁蓁的背后,一下下的拍着,他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一大早的美好中。
董公公是在脚步要踏进室内的时候,就灵性的收回去的,他发誓,自己身后的鸡皮疙瘩根本就没有冒出来。
崔蓁蓁的话说了多久,珵王就这么愉悦的听了多久,果然,让这小骗子主动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室内的场景金环没有看见,她昨晚记挂了崔蓁蓁一晚,加上今天又是崔蓁蓁和王府里众人见面的日子,怕误了时辰,惹得这府里的人都针对自家姑娘,她站在门前,小声的提醒着,:“姑娘,您该起身啦,不能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