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怎么了?”小花儿不明所以的目光转向哥哥,只见哥哥双眼赤红,又含着一丝不明的心疼。
而后哥哥垂下眼皮,试图掩饰住已被自己看光的神色,低声道:“哥哥没事。那张泽人还没回来,婶子他们说的事算不得数的,哥哥陪你一起等他回来问个明白!”
张树垂放在身旁的手紧了又松,而后继续弯下腰去除草。
小花儿被自家哥哥这句话说得有点懵,又听隔壁婶子过来和哥哥说话道:“你家小花儿以前和张泽关系最好,一对好看的小家伙在一起玩,我们村里人看着只觉得眼睛都舒服,如今那小子高中状元又要娶丞相家的大千金,可惜了啊!”
“不过张泽那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在村里人的热议当中,这些天被人们放在嘴边的状元郎回来了。
人还没见着,锣鼓声隔着老远便听到了。人们纷纷走至村口,像是迎接战场归来的将军。
就连村长也掩饰不下激动的心情,将那点长者的架子放在一旁,早早去了村口迎接状元郎。
这个时候的小村花刚从田地里面出来准备回家吃饭,逆着人流走的她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原本心情不错的村花突然有些恍惚。
其实她见过一次丞相家的千金大小姐,落落大方,明亮美丽,一看便是富人堆里长出来的,天生带着贵气。
张泽哥哥确实是好福气。
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小花儿靠在自家的墙下,远远看过去,村头聚满了人,一匹比人高大许多的枣红色马匹走在人群前方,马脖子上套着一朵大红花,背上坐着她的张泽哥哥。
他一身红衣在人群中格外亮眼,虽然没有看到张泽在状元街游街的情形,但小花儿仍然可以想象到当日张泽是何等亮眼风光。
想到往日里张泽哥哥求学路上的坎坷,小花儿朝着远方笑了笑。
他终是没辜负往日的寒窗苦读,意气风华地回来了!
小花儿脚步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张泽后面,手不自觉握紧在胸前。张泽哥哥身后仍然是簇拥着村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同之处。
小花儿用袖子擦了下额头上被日头晒出来的汗粒,往前走两步向状元郎迎去。
他们关系这么好,他金榜题名之际,自己应该前去庆祝。
枣红色大马沿着蜿蜒的小路走着,最后停在了小花儿家隔壁。
状元郎面色红润,深邃的眉目如画,因着这段时日在盛京准备科考,没有进行劳作,将原本有些黑的皮肤养的白了些。
再配上状元郎身上喜庆的红衣,端的是翩翩公子,公子如玉的颜色和气质。
小花儿见着他如今的模样,心中欢喜,挤开人群凑过去要和他道喜。
“张泽哥……”
状元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避开原本要被小花儿碰到肩膀的手,冰冷的眼神看了小花儿一眼,转头和右边凑过来的人说起了话。
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家门前拜见父母,张婶子见张泽跪在身前满意的昂首,眼珠子往四周转了转,最后落在了小花儿身上,得意道:“现如今我家儿子快要和丞相家千金定亲,真正是大出息了!”
旁边的人立马庆祝,数道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小花儿身上。
“儿啊,你说是不是?”旁边杨氏冷厉的目光看向张泽,直到张泽轻轻点头这才大笑起来。
可她没见着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脸庞低下去的那一刻眉眼暗沉,仿佛对此时对着跪拜下去的不是亲人,而是仇家。
杨氏上前将张泽拉起,双手握着张泽的手道:“娘的心肝儿诶,你可终于回来了,娘在家可是天天担心你呢!”一边说一边往院子里走去。
小花儿的手停在空中,只觉得身上一凉,体内的血液顿住,嘴角的笑意也变得僵硬。
她抬步想跟上去看看张泽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没看到自己。
然而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哥哥不知何时呆在了她的身边,压低声音在小花儿耳边温柔道:“小花儿饿了,该吃饭了。”
可小花儿这会儿并不觉得饿,她只是觉得这三月份的天气还是太冷了,身上一阵一阵发凉。
“哥哥,我心中不安,想去婶子家看看。”小花儿漂亮的桃花眼看着自家哥哥,看不出什么神色。
“他们现在忙不过来,小花儿乖,别过去添乱,再说张泽从盛京回来,这会儿定是累了,小花儿明天再过去。”张树轻声哄着自家妹妹,粗糙的汉子用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部,心下不忍。
他一直觉得张泽那呆子的性格,并不适合自家妹妹,可刚才瞧见张泽骑着那匹大马过来的模样,又不免觉得这人还有几分模样,可人家如今定了盛京的千金大小姐,就连看一眼妹妹都已经变得不屑起来。
张树只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读书,没给妹妹整个体面出来。
“可是我们以前说好,等他高中状元了,可是要给银子给我花的。”小花儿红着眼道。
自己只是要点钱而已,怎地这么吝啬,竟然装作没看见自己!
书里说男子承诺的情情爱爱不可信,可是没告诉她换成银子也不行啊!
不行,她一定得找张泽那厮问个清楚,这怎么还能翻脸不认人呢。
她以前送给他的那些糕点书籍,岂不是肉包子喂狗,有去无回了?!她小花儿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旁的张树愕然,见妹妹现在竟然还有心思惦记着银子的事情,嘴角抽动。张泽这小子当初对自家妹妹骗财骗色,如今作出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
妹妹这般作态,莫不是被气傻了?
第3章 走开
张树拳头绷直,很想打人。
八年前的张树还没有像如今和张泽拉开这么大的差距,还同村里的一群人,在刘秀才开办的私塾中读书。
夏季昼长,秀才在前头讲得摇头晃脑,一群人在院子里昏昏欲睡。唯独最前面的瘦瘦小小的张泽背脊挺直,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刘秀才讲课。
时下科举盛行,就连偏远村庄都知道陛下喜爱文官。
他们村就刘秀才这一处私塾,但凡家中长辈希望后辈有点出息的,都会将孩子送到刘秀才这里读书认字。即便如此,读书的费用并不是每一个农户都能负担得起的,刘秀才这里也才七八个孩子。
而这些孩子当中,刘秀才最看重的便是张泽。
“张泽,你来说说,这作何解?”夫子说到一半,喊了张泽作答。
等张泽答完,夫子频频点头赞赏。
可张树知道,张泽可能不能继续在这儿读书了。
因为最近隔壁越发闹得厉害,杨婶子经常和张叔吵架,原因是张泽的弟弟张玉如今已经六岁了,到了该进私塾的年龄,可是家中已经负担了张泽的束脩,再也负担不起第二个人的。
进学几年,张泽已经识不少字,杨婶子不想再让大儿子来学堂了,可张叔不肯,隔壁因此吵得天翻地覆。
其实张树不是很明白杨婶子的想法,因为夫子说张泽今年可以下考场了,考取童生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夫子自己二十岁才考上童生,如今张泽才十一岁,便得了夫子一句很有可能考取童生的话,这可是别家孩子都没有的赞赏。
家里出了一个这么好的人才,杨婶子却不愿意让张泽继续读书了,他听到娘亲悄悄和爹爹说隔壁杨婶子是不是傻了。
要么就是疯了。
连张树都这么认为。
可这么大的事情,张泽消瘦的脸庞竟然一片淡然,仿佛众人看重的科考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张树暗暗咂舌,感叹张泽淡定得不像个孩子。
张树自己是那种每天被夫子批评的对象,每天被那厚重的戒条一打,再加上家中条件困苦,早就产生了不想读书的念头。
他学的不好,不学也不觉得可惜,可母亲不准,说是就算砸锅卖铁也要送他读书。
还没到家中,张树远远看见妹妹小花儿坐在自家院门口等着自己,天边的云彩红彤彤的,跟妹妹的脸蛋似的,只是妹妹眼睛不似即将落下的太阳阴暗,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张树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哥哥今天学了什么?给我讲讲?”果然张树手臂还没从嘴角处放下,就被妹妹拉住了衣服。
张树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子,今天他一直在想怎么退学的事,根本没认真听课。
比起刘秀才,张树更怕自己家中的这个妹妹拉着自己问学了什么。
在刘秀才那里挨骂挨打,过一会儿他就能活蹦乱跳,要是妹妹问他学了什么,他不能讲个一二三出来,妹妹准要同自己哭闹,不仅烦人得很,而且让他觉得愧对父母的期望,偏偏他又舍不得说妹妹什么。
张树尴尬地朝院内看去,见娘亲正在院中喂鸡,获救般越过妹妹,快步朝母亲走去,表情夸张地摸着肚子:“娘亲,晚饭好了吗?儿子都快饿死了。”
张树余光看见妹妹撇嘴要跟过来的脚步,赶忙往厨房走去。
饭菜已经放在桌子上,一碗看不见油光的青菜汤和一碗咸菜,然后是四个馒头。不见一点荤腥却是他们家算得上不错的饭菜。
因为不会饿肚子。
父亲张富一瘸一拐地紧跟着走了过来,熟练地将馒头分到已经摆好的三个饭碗中,然后自己端过盘子放在他自己面前。
父亲暗淡的眼神看了眼张树,然后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快吃吧。”
一家人开始用饭。
“还要他读到什么时候?只顾大的读书,小的就不用读书了吗?”果然,隔壁又响起杨婶子大喊的声音。
“大儿子学业不错……”张叔低声反驳,便又被杨婶子抢了话头:“生的净是些赔钱货……”
张树和小花儿纷纷抬起了头,然后收回目光,小花儿将额头上的刘海往旁边一放,将馒头从中间掰开一道缝往里面塞了点咸菜。
“赔钱货”这词在他们这儿并不稀奇,但小花儿从来不知道这个词还可以骂男孩子。
她收回惊讶的目光,见彭氏为自己倒了点菜叶子汤,然后将剩下不的,半饭碗都不到的菜叶子汤一口喝了。
小花儿默默先将汤喝完,然后一点一点吃着馒头。
一边吃一边想:父母亲从来不骂自己赔钱货。
馒头有点甜,小花儿咬了几口便停下来,忍不住问道:“母亲,隔壁的哥哥真的不读书了吗?”
张树这是立马接话:“读书没什么用还浪费钱,当然不读了。”
说完他脑袋立马被彭氏敲了一下。
“那是他娘是个傻的,这一块读书的料子偏偏要给埋了!你不要给我瞎想,你不读书,往后还想着受我们这样的苦吗?”说完彭氏眼神也暗淡下来,瞧瞧看了眼自家丈夫,只觉得嘴中的白面馒头有些发苦。
“是呀,哥哥你不是也说隔壁哥哥学得很好,将来至少像刘秀才一样?那婶子为什么不要他读书了?”小花儿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可难住了屋中的人,都不知道隔壁那杨氏是怎么想的。
小花儿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多话,用手一点一点掰手中的馒头,然后悄悄的看着桌上正在吃的三人,偷偷将另一半放在衣袖中出去了。
还听到娘亲在后面问她去哪,吃完了要把碗给洗了。
小花儿点头说等下去洗,打开不远处的门将自己剩下的一半馒头藏好。
等夜幕降临,小花儿走到和隔壁一墙之隔的地方,偷偷从院墙的缝隙中往旁边看,她知道最近几天隔壁哥哥都窝在这么的墙角,所以想偷偷看一看他。
隔壁哥哥似乎不是很喜欢小花儿,但是小花儿觉得隔壁哥哥有学问,很敬佩。
“哥哥……”小花儿身体趴在墙上,小声喊道。
四下里隐隐听见蛐蛐声和青蛙的叫声,不时有风吹过,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小花儿又轻声喊了几句,仍然没有回应。
于是她小腿旁旁边的木墩子上一蹬,踩着旁边的草垛像个泥鳅一样滑溜的往院墙上爬去,这事她干过很多次,顺手得很。
月光下的院墙影子突然冒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小花儿脑袋左扭右扭,然后在院墙与耳房相靠的角落中,看到紧紧缩成一团的身影。
一动不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个人在那里。
“张泽哥哥?”小花儿再次喊道。
隔壁的房间里没有电灯,正房中还隐约能听到争执的声音,小花儿的声音和虫叫声和为一体。
暗处的人稍微动了动。
小花儿将自己捂在胸口的馒头拿出来,使劲往院墙的那一便伸手想要递给隔壁哥哥,“哥哥晚上是不是又没吃饭,我这儿还有一些馒头,甜甜的,哥哥肯定喜欢吃。”
小花儿担心给隔壁屋子中的杨婶子知道,特地压低了声音说话,可是隔壁的哥哥像是没听到一样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可是他肯定很饿。
小花儿知道那种饿的感觉,头昏眼花,看到什么都觉得是可以吃的。
她前天看到张泽哥哥在路边拔了一把草,然后悄悄放进了怀中,小花儿有些奇怪便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竟然看见张泽哥哥竟然在低头吃那个草。
那是村里劳作的水牛才会吃的草,小花儿从来没见过谁吃过。
更何况是在村子里家境还不错的隔壁的哥哥。
等哥哥走了之后,小花儿也跟着拔了一根尝,又苦又涩,她连忙吐了,还不如他们家偶尔在后山挖的野菜根,野菜根还有点甜味,但是那草,小花儿支持了一点,整个嘴巴里都飘着一股让她难以忍受的气味。
哥哥为什么会吃那个?
小花儿心中隐隐有猜测肯定是饿急了,但是不敢多问,因为她和隔壁哥哥不太熟。或者说,他们村里很多小朋友都和隔壁哥哥不熟悉。
隔壁哥哥整天冰冷着一张脸,对人很疏离。
就算是家在隔壁的小花儿,也没能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好像从来不和他们这些人玩,哥哥说这种人就是自己读书好,以后会有大出息所以看不上他们这种人。
可是隔壁的哥哥很可怜啊,可怜到没有饭吃,读书这么好的他,脸读书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小花儿不死心,再次朝角落里喊了两声。
衣裳的摩挲声响起,小花儿看见隔壁哥哥扬起脸看向自己,那双黝黑的眼睛隐藏在黑夜中,更加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