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子一听这话便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不配当娘了不成？老娘告诉你，今日我好声好气过来和你说，不是来听你这些狗肚子里的话的，改天我便让玉哥儿过来上学，泽哥儿便不过来了！”
说完杨婶子掉头就往院门口走过来，小花儿连忙缩了脑袋，快速到墙那边去，还听到后面刘秀才气呼呼喊道：“你要是让你家小儿子来，那便不用来了，本秀才受不起这样的学生！”
可见是气的很了，平日里彬彬有礼的刘秀才硬是被杨婶子逼出了一股泼辣劲，小花儿担心被发现，不敢多听，沿着墙角换了条小路快步往回走去。
一路小跑回家的小花儿看了一眼隔壁的院门，只见张泽哥哥正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衣服在院中喂鸡，他弟坐在门槛上睁着迷蒙的大眼睛看着，很是无辜的样子。
张玉比小花儿还小上三岁，还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不知道杨婶子为什么那么急着让他去学堂。
小花儿眉头皱起，犹豫要不要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告诉张泽哥哥。
便又听到了杨婶子炮仗一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看这几年他教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如今我只是觉得他没资格教我大儿子了，想让小儿子过去学，居然还不同意，就他这秀才的本事，有什么资格来教我家大儿子？”
声音跟打雷似的，像是恨不得让全村的人都知道。
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想让张泽哥哥去更好的地方读书？
可作为这阵子一直留心隔壁吵闹的小花儿，心里却清楚得很，杨婶子只是不想让张泽哥哥继续花钱上私塾了啊！怎么一眨眼就被她说成是先生的不是了？
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小花儿心中有些气愤，想过去替刘秀才反驳两句。
可是她一想到在刘秀才那里读书的，到现在为止确实连一个简单的童生都没出过，不免有几分郁闷。
院里的张泽也听到了他母亲的话，眉头微微蹙起，眼眶里乌黑一片，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快步走到院门口将门打开，声音温和道：“母亲，您回来了。”
行为举止带着稳重，却偏偏只是才和她哥哥一样大的年纪。
打开院门的同时，张泽哥哥的眼睛看向小花儿这里，小花儿刚想打个招呼，他的视线已经快速移开。
“你这没用的！”小花儿只来得及看到杨婶子狠狠揪起张泽哥哥一边的耳朵，将人往屋里带。
隔壁吵闹了一天。
小花儿跟着心神不安了大半天，直到隔壁消停。这才收回心神，猛然想起早上哥哥说的药材的事情，拧着眉头往于雪姐姐家走。
那药材小花儿倒也知道，他们这里管它叫做黑石头，要将草拔出来，里面有一颗小小黑黑的东西，他们经常拿来泡茶黑，平日里很少有人拿去卖。
原因很简单，这东西太小了，又很难找，拿到镇上去卖也买不了几个钱，但既然这是于雪姐姐和哥哥说的，小花儿觉得还是很有赚头，可以试一试。
小花儿家中最缺的就是钱，为此她哥哥好几次都嚷嚷着不想读书了，想出去赚钱，因此小花儿最近也开始琢磨自己可不可以去赚点钱，好让家里负担不要这么大。
可是这钱可真难赚啊，小花儿琢磨了好一阵子，前些日子咬牙提出想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可她话刚说完，她娘就哭哭啼啼的。
“就你这野性子，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虐待你可怎么？娘可是听说隔壁村的牛丫头已经半年多没有回过家了，他们家没人提及此事，倒是比以前富裕了，那活生生的人是去哪里了啊？”
看着娘亲通红的眼眶，小花儿只好咽下了口中的话。
可自从她爹断了脚，家中不能以狩猎为生，小花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闻到肉腥味了，她哥哥还在私塾中读书，小花儿经常听到母亲唉声叹气。
但是母亲要强，拒绝了哥哥不读私塾的请求，又拒绝了她想出去当丫鬟的请求。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摆在小花儿面前，她不想错过。
吃过饭后小花儿便找到于雪姐姐，于雪姐姐虽然对小花儿说的东西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拒绝小花儿的请求，两人约好明天一起去后山。
等月光照在院落里，心里藏着事的小花儿这才和昨天一样，爬上了挨着隔壁的墙面。
可她左看右看，却没看到跟以往一样，心情不好时窝在墙角的张泽。
人去哪了？小花儿疑惑。
今天她特意拿了个干净的帕子裹着馒头，很是干净。
好在张泽哥哥的屋子也是靠着墙的，小花儿张嘴想喊，却眼见的看见张玉从另一边走过来，来到张泽房间门口敲门。
“哥哥。”小家伙声音脆脆的，带着几分奶气。
刚敲了两下，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了，一个瘦弱的黑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往院落里看了看，声音沙哑低头问张玉：“你怎么过来了？”
“我害怕。”小家伙尾发颤的尾音传入小花儿耳中。
“你怕什么？”张泽声音上扬，带着几分怪异，小花儿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的沙哑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晚上冷，你快回去睡觉去。”
小家伙却似乎不太乐意，伸出手拽着哥哥的衣摆，奶声奶气中带着几分不安道：“哥哥你不要读书了，好吗？”
第6章 煎饼
“是母亲让你来的？”张泽的声音带着轻叹，听起来很是无力，又叫人心中发酸。
“古有孔融让梨。”小花儿见张泽玩下腰去，一只手放在张玉的头顶，对着那比他矮了半截的张玉闷声说道：“你若是想读书，哥哥自然是要让出位置来给你读的。”
“不是的哥哥。”面对哥哥的让步，张玉却显得很是无辜，“母亲说哥哥天才，不用夫子教也能够考上童生，既然如此，那哥哥自己读书就好了，也免得母亲天天骂你了。”
张玉没有意识到，原本放在他头顶上的发抖的手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慢慢放下。
“而且母亲最近和父亲天天吵架，饭都没吃好。”
“呵。”张泽听此，轻笑。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一双眼睛好像没有神气，呆呆地望着空中的明月，干燥的嘴唇上下挪动，“那你吃饱了吗？”
张玉不解其意，但还是老实点头道：“晚上吃了很多。”
“那下次母亲不吃饭的话，你给母亲留点吃的，别让母亲饿肚子。”张泽说着，冷漠地将门关上。
是啊，弟弟何曾没有吃饱过？
他自嘲地想，母亲晚上没吃饭，就连他六岁的弟弟都要跑过来责问，而他今天根本就没上饭桌，又有谁来关心他呢？
房间里远比外面还要黑，张泽颓然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感受着因为饥饿，而绞痛的腹部。
脑海中却无比清楚，刚刚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做了很久以前便想做的事情，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毕竟小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那样做。
张泽想着，闭上猩红的眼睛，就那么在地面上枯坐了一夜。
小花儿听了这么一耳朵，觉得憋屈得很。见张泽的房门紧闭，想着自己明日一大早还要去找于雪，便从墙上下来早早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小花儿便和于雪去了后山。
黑石头长在土里，她俩一挖便是两个时辰，太阳开始出来刺眼，于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喊小花儿回去。
小花儿才挖了一点儿，她往于雪篮子里看去，见人间足足比自己多了一半，小花儿喜滋滋的凑到于雪身旁问：“姐，你挖这么多，可以挣一个铜钱吗？”
于雪一眼就看出小花儿想问什么，笑道：“你呀！你那些就能有一个铜钱。”
“耶！”小花儿欢天喜地，“一个铜钱可以买一个煎饼了！”
而后见于雪姐将自己挖的黑石头都倒进了小花儿框中，“这些……”于雪看了眼小花儿一脸懵的小花儿，耳畔飞上殷红，“这是姐姐请你吃煎饼的。”
“于雪姐姐你也要吃的啊！等我拿去卖了把钱还给你！”小花儿赶紧道。
他们辛辛苦苦挖了这么久，这挣钱的法子还是于雪姐告诉她的，她不能占人家这么多便宜。
见小花儿不依，于雪佯作生气，“你要是这样见外，下次也不要给我送东西吃了！”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都变得红了起来，“你到时候买三个，还可以分给家里人吃不是？”
小花儿听完，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惦记着自家哥哥呢！她连声说道：“懂了懂了，谢谢于雪姐姐！”
于雪被闹了个脸红，也不理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回走。
小花儿一步一跳回到家中，手中的黑石头就像是已经变成了银子般让她高兴得不行，快要到家门口时却听到杨婶子熟悉的骂声。
“你这老头，到我家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我家大郎是天才，这考童生的事自己学学过就能过了吗？哪里用得着你？”
小花儿被这自大的话呛住喉咙，凑到杨婶子家院门口看。
此刻院子里乱成一团，张玉抱着杨婶子的衣摆在那里哇哇大哭，杨婶子则双手叉腰，仰着鼻孔对着刘秀才，刘秀才背对着小花儿，不知是什么神情。
张泽也在院中离几人不远处站着，分明是为这他的事情在闹，他却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一旁看这场闹剧。
杨氏胡乱骂了一通，见刘秀才像个闷葫芦站在那里不做声，便伸手将人往院门口推。
小花儿赶紧窜到自家院中去，一头栽进刚好要出门的哥哥怀里。
“哥？”小花儿心虚抬头。
“你去干什么，他们家的事情，自家都说不清楚，旁人能给理清了？”张富气急败坏在张树后面出来，杵着拐杖却比平时还要走的快一些。
“那就这么让张泽退学？”张树低吼道，虽然平时他和张泽不熟，但也看不得杨婶子这么不明白事理。他一把将怀里的小花儿拉开，就要往外边走。
“你给老子站住！”张富呵斥道。
这下张树停了，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
小花儿顾不得其他，慌忙查看篮子里的黑石头，见没有撒出来这才放下心，察觉到周围硝烟弥漫，这才一脸喜气跑到张富面前道：“爹爹，你看我今天去后山挖了好多黑石头，于雪姐姐说这个可以卖钱的！”
见张富神情微缓，继续道：“到时候我卖了银子，便给家里人买煎饼吃！香香脆脆的，可好吃了！”
“好闺女。”张富摸了摸小花儿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意有所指道：“不像有些不孝子，一点都不知道孝顺，整天只会来气我！”
讨好了爹爹，小花儿又凑到哥哥面前讨好道：“哥哥，于雪姐姐说你知道去哪家卖比较赚钱，你今天没事的话，去一趟镇子上帮我卖了好不好？”
他哥冷冷的瞥她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拒绝。
“这里面也有于雪姐姐的份的！”小花儿赶紧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换了钱，你买三张煎饼来，还可以分给于雪姐姐一个。”
张树冷淡的神情猛然转变，接过小花儿手中的篮子点了点头。
小花儿嘴角抽搐，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她亲哥，绝对不是因为于雪姐姐才帮自己的。只是这话她说给自己听都觉得假。
只是她哥这一去，却是大晚上才回来，带回了两张饼，全都凉透了，小花儿分得一个，咬了一口，煎饼有些软了，她眼神不满地看向自家哥哥。
只见自家哥哥一脸春风得意，半点都没看到自己投过去的眼神。
也罢。
小花儿吃了一半，另一半偷偷藏了起来，等到月亮高高挂起，家里人都睡了的时候，又像前两天一样爬到墙上去了。
只是今晚有些诡异，风吹过的地方似乎发出了奇怪的呜咽声，使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被激了起来。
她目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如同往常一样窝在角落的张泽。
“张泽哥哥！”小花儿轻声喊道。
空气中的呜咽声跟着小花儿的喊声停止，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在月光下散发出幽暗的光泽。
小花儿不错的视力看到了他脸上的湿痕，心下一惊。
她从未看他哭过，或者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会哭。
她以前偶然看到杨婶子在院子里拿藤条鞭打张泽，藤条在空中飞舞发出刺耳的声音，打在身上是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张泽站在那里，身量瘦小却屹立不动，唇被他自己咬的发白，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更别说哭了。
白天张泽在院中冷淡和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小花儿怎么也想不到，背地里的张泽竟然在偷偷的哭。
可能发现了小花儿异样的目光，张泽重新低下头。
小花儿想到被父母逼着读书的哥哥，再看看眼前被母亲逼着退学的张泽，心中暗叹一句，换成是她，估计也得哭。
不过若是她有这么好的才华，无论如何一定不会退学。
小花儿只好假装没发现，“张泽哥哥，你也是出来看月亮吗？今天月亮真好看！”
见人不说话，小花儿扒着墙探身去看，手中用纸包着的半个煎饼滑落，正好砸在张泽的头上。
张泽终于重新抬起头，顶着煎饼看向小花儿，敷衍道：“好看。”
还沙哑着的声音配上头顶上的油纸包，在月光下看着十分滑稽，小花儿脸部抽搐，使劲忍者腹中的闷笑，憋了好半天才道：“这是我今天赚钱买的煎饼，还有半个，想送给哥哥尝尝。”
张泽这才慢吞吞将头顶上的纸包拿下来，看了一眼后也没拒绝，直接打开吃起来。
吃完后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人一下子离小花儿很近，盯着小花儿看了半响，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让小花儿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才声温声问道：“怎么去赚的钱？”
“是去后山挖的黑石头。”小花儿也不隐瞒，直接道。
“黑石头？”张泽疑惑。
“是的，这东西药铺里收，只是便宜。”
“你明天还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