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她兴奋地跳起来,摇着父亲的手说,“爸爸你太好了。”
爸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了,现在高兴了,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她撇嘴,正想控诉妈妈刚才吼她不对,空气中突然传来一段悠扬的音乐。
不是她熟悉的钢琴,她睁大眼,问,“爸爸,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小提琴。”
“小提琴?”她茫然,“什么是小提琴。”
“小提琴啊?”爸爸想了想,决定带她亲自去看。
他们冒雨跑进那家叫知音琴行的店。
阮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男人,直觉他手上拿的就是小提琴。
看到他们,男人并没有停下动作,仍旧继续拉着。
他们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的演奏。
她从来不知道,听曲子居然能听哭,那缠绵、哀伤的琴声仿佛扣着她的心弦,眼泪就这样涌上眼眶。
当男人结束乐曲时,她脸上已爬满了泪。
爸爸和男人都很震惊,尤其那个男人,“小朋友,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就是觉得刚刚的曲子很……”她想了很久,费力找出一个最贴近的词汇“伤感”。
男人惊愕,追问,“怎么个伤感呢?”
“像是有人在哭。”她说完又立即摇头,“也不全是在哭。就像一个人哭着哭着,突然想到了很开心很美好的事,想完又觉得很失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动容,弯下腰问她,“你几岁了?”
“8岁。”
“学过小提琴吗?”
“孩子还没见过小提琴。”爸爸接过话,“我们住在旁边宾馆,听到琴声,孩子说想过来看看。”
男人更为吃惊,低下头问她,“你喜欢小提琴吗?”
阮夏望着墙上大大小小的小提琴,很肯定地点头。
男人很高兴,“人家说知音难觅,难得小姑娘能听懂我的曲,叔叔今天就送你一把琴。”
“不,不可以。”爸爸连忙拒绝。
“没什么不可以。”男人走到墙边,摘下一把适合阮夏身高的琴,递给她,“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她自然不敢接。爸爸也推着手说,“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孩子也不会,拿回去也没什么用。”
“不会就学,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看得出来孩子有兴趣,我相信她一定能学好。”
爸爸还是不肯要,男人顿时来了脾气,“你要真不要,我就把这琴折了。”
父亲左右为难,想了想只好拉了拉她的手,“好吧,阮阮,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她从善如流,笑得格外乖巧。
“不谢。”男把琴交给她,“来,叔叔教你怎么拿它。”
男人拿起自己的琴,一边演示一边教她:“双脚自然分开,琴放到左边肩膀,再用左手托住琴头,头自然地靠上腮托……”
她按部就班地摆好姿势,男人围着她仔细看了一圈,夸道,“很好,很标准,比我教过的孩子都强。”
“你看这手,多放松。”他指了指她拿弓的手,“好多孩子学了大半年,那手还紧得跟鸡爪子似的,你女儿有天份,回去后找个老师好好教她。”
爸爸笑了,摸着她的头说,“她在学钢琴,我们不想给她太多负担。”
“学不喜欢的东西才是负担。”
就这样,她有了一把小提琴。后来,她才知道男人姓罗,是北京一个很有名的室内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那天他是帮朋友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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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妈妈坚决不同意她三心二意学小提琴,但爸爸却坚持技多不压身,说只要她不闲苦,就支持她学。
他们生活在小县城,懂这种高雅艺术的人少得可怜,爸爸几经打听才找到一个省音乐学院退休的老教授。
那是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姓于,据说父亲登了十几次门,才让他勉强同意见一见阮夏。
第一次见面时,他塞给阮夏一个琴弓,“拿起来看看。”
从北京回来后,阮夏就常常摆弄罗叔叔送的小提琴,对着镜子摆过无数次拿琴的姿势,所以,她几乎没有思考就拿起弓,拇指与中指搭成一个圆环,其他手指自然地搭在琴弦上。
于教授凑过来看了她一眼,又抬了抬她放松的胳膊,眉头渐渐松开,“以后周四晚上,周六上午来我家。”
她还没明白,父亲已拉住她连声道谢。
学琴的日子,于教授倒不像初次见面那般严厉,从认识琴的结构到力量的运用,再到对音乐情感的把握,他都很有耐心地引导她。
琴行的老板说得对,学喜欢的东西不会是负担。很多学小提琴的孩子都因为枯燥的课程和日复一日的锯木头练习打了退堂鼓,可她坚持了下来,学得不亦乐乎。
妈妈见她每天架着琴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也改了态度,同意了爸爸的提议,让她专心学小提琴,只是偶尔会为她没去考钢琴惋惜。这时,爸爸总会说,“级不级就是一张证书,最重要的还是孩子真正学到了有用的东西。”
他和于教授的观点不谋而合,所以她学了四年小提琴,他们都没提过让她去考级。直到那场洪水过后,望着客厅墙上的黑白相片,她突然觉得应该为爸爸做点什么。
她央求于教授帮她突击中央音乐学院校外音乐水平考级的知识,并在开学前报考了小提琴六级。
按照规定,作为跳考生,她必须加试一首五级的曲目,自选一首协奏曲或与协奏曲同等份量的大型乐曲一首。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沙汉昆的《牧歌》,那是爸爸生前最喜欢听她演奏的曲目。
引子响起的瞬间,爸爸的音容笑貌全浮了出来,A段呈示部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往下落,到最后,她全是凭着本能完成了演奏。
当她在泛音G音上结束演奏时,脸上已布满了泪。她深深地向考官们鞠躬,跑出了考场,坐在楼梯间放声大哭。
路过的家长和学生皆以为她考砸了,但她知道,事实刚好相反。因为在离开考场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两位考官在擦眼角的泪。
于教授说过,感动自己的演奏才能打动别人,她相信他们能听懂她倾注在琴声里的浓烈悲恸。
果然,她拿到了六级优秀,也接到了评委老师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到音乐附中读书。
她和妈妈都婉拒了。妈妈是觉得她太小,不能放她一个人去北京,而她拒绝,则是因为她还欠着爸爸一个承诺。
她要去P大,帮爸爸弥补遗憾。
她仍坚持学琴,牢牢记着爸爸“要学就要学出成绩”的嘱咐,在所有人都疲于中考的初三,她考出了九级优秀。
原本,她计划再用半年的时间考下演奏文凭级,是妈妈劝住了她,“阮阮,你爸爸说的学出成绩不是让你像个考试机器一样考出最高等级,他只是想让你快快乐乐的,享受演奏,享受音乐。”
“我跟于教授商量过,你现在负担太重,我们都不赞成你继续考下去。”妈妈摸着她的脸说,“你已经很棒了,你爸爸和我一样,都为你骄傲。”
其实,妈妈错了,爸爸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你没事吧?”何煦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
“没事。”她低着头,用手背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
一叠纸巾递了过来,陆昱辰清冽的嗓音响起,“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接过纸巾,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擦干泪水,然后扯出一抹笑,“不好意思,突然想到小时候练琴的事,有点感触。”
何煦松口气,摇了摇头,“难怪贾平凹说女人是水做的。”
阮夏皱眉,“这话是贾平凹说的?”
“红楼梦里被一堆女人围着转的少爷不是叫贾平凹吗?”
阮夏噗嗤笑出声,“人家叫贾宝玉。”
第15章
他们走出必胜客的时候,街上已是华灯璀璨。
何煦家和陆昱辰爷爷的家都在商业街附近,两人却都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商量着要送她。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她笑着拒绝。
“这里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何煦皱眉。
“我知道,138转57,我坐过很多次了。”阮夏笑着朝他们摆手,“行了,你们赶紧走吧,我也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应声,脚跟一转,就大步朝街口走。
她一路往前,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何煦正小跑着追上来。
“你……”
“还是我送你吧。”他气喘吁吁地补上一句,“刚好我自行车还在学校。”
阮夏无奈地笑,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何煦还在为她偷偷跑去结账不满,硬要把钱还给她,“说好是我请你,怎么能让你付钱。”
“谁请都一样。”阮夏双手抓住书包的肩带,笃定何煦不敢把钱直接塞到自己兜里。
“怎么一样,我可是考虑到自己付钱才带陆昱辰来的,现在你请客,搞得我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学。再说,我搞定数学这个老大难,也得多谢他。”阮夏侧头笑了笑,“要不是他帮着说话,李老师可就把咱两定性为早-恋了。”
“是得感谢他。”何煦笑呵呵地说,“我给你画的树状图就是他想出的法子。”
阮夏睁大眼,听着他继续说,“那天我跟他讲了你的情况,问他要怎么给你辅导比较好,他就让我画一张树状图。”
“他说你基础很好,应该是李老师讲太快,你一时无法消化,知识点比较散,所以最好用树状图帮你把将所有知识点串起来。”何煦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其实,刚开始我一点头绪都没,不知道该从哪儿画起,还是他教我的。”
“你这么一说,我更应该请你们吃饭。”阮夏粲然一笑,捏肩带的手却一点点收紧,胸口是温热的,让人饱满发胀的情绪
他为什么总帮她,是不是?
她甩甩头,不敢去深想,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与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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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文娱委员刘瑶瑶在晚自习上课前传达了学校12.9文艺汇演的通知,并代表班委提了参演方案。
“我们参考了别班的节目,决定来个新颖的,组一个小型乐团……”
她话还没说完,下面就七嘴八舌地吵开,“组乐团?什么乐团?交响乐吗?”
“不一定,不局限交响乐,只要是乐器就行。”她提高嗓门说。
“吉他行吗?”有人问。
“行吧。”她嘴角抽了抽,答得很勉强。
“唢呐呢?”最后一排的男生叫道。
刘瑶瑶瞪了他一眼,“你要会吹,我就给让编曲老师给你排一段独奏。”
“我会吹两只老虎。”男生大声说。
众人哄笑,眼看话题越扯越远,刘瑶瑶只好向台下的陆昱辰求救,“班长,你来说吧,我跟他们讲不清。”
陆昱辰站起身,并没有上台。可是,教室里嘻哈笑闹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全收起,连阮夏这种专注作业的人都抬起头,安静地望着他。
“原则上是什么乐器都没关系,不过为了演出效果,乐器还是不能太多太杂。”他语调平缓地说,“我们跟音乐老师商量过,她的建议是以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为主,一来现成的曲目多,不用话精力编曲;二来排练容易,不必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明明是相同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奇特的信服力,之前还吵着嚷着故意起哄的同学全乖乖噤声,安静地听着他缓缓说出班委的安排。
“刘瑶瑶统计过,咱们班有这方面特长的同学挺多,希望大家能踊跃参与,当然自愿为主,实在觉得精力不够,我们也不勉强。”
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何煦突然大声问,“班长,你参不参加?”
“如果需要,我一定参加。”
“需要,肯定需要。”何煦笑嘻嘻地说,“你往那一坐,就给咱班加分了。”
“就是,班长你可是咱们高一的级草。”有男生跟着起哄。
教室里响起善意的笑声,陆昱辰斜了闹腾的两个男生一眼,佯装严肃地强调,“先说好,我卖艺不身。”
许是他平时都挺正经,突然一句玩笑,大伙皆是一愣,下一瞬,爆发出轰鸣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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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大家集体荣誉感爆发,还是陆昱辰的号召力太强,短短一天功夫,他们就凑成一个由钢琴、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和单簧管组合的乐队。
因为架不住文静的劝说,阮夏也答应去充一个数。
周三下午,刘瑶瑶召集乐队成员商量演奏曲目的事,没说几句,大家就为到底是选古典乐还是流行乐争论起来。
“我们本来就是古典乐器,当然要演奏古典乐。”刘瑶瑶是小提琴手,坚持要演绎传统经典。
拉大提琴的是个叫罗明的男生,“古典乐有几个人能听得懂,别到时候我们在上面拉,他们在下面呼呼大睡。”
“罗明说得对。”何娇娇也是小提琴手,“我们最好选流行歌曲,我上次在广播里听到小提琴版的心语星愿,还蛮好听的。”
“心语星愿那也能叫曲子?”刘瑶瑶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两只蝴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