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夏大抵猜到原因,正愁要不要岔开话题,台上的主持人救了场。
“下面,我们将请本届毕业生的优秀代表发言,他们也是……”
“该你上场了。”阮夏小声提醒。
陆昱辰嗯了声,脸上瞬时又挂上了那副礼貌的微笑,然后精神抖擞地登上礼台。
阮夏站在侧方的幕布后,听见他说,“大家好,我是高三二班的陆昱辰……”
一道轻灵的光从脑中闪过,仿佛启动了时光的机器,一瞬间把她带回了三年前。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分班考试那天,他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水杯,说:“好了,都回去准备考试吧”
开学那天清晨,穿着白衬衫的他单手拎着书包,随意地站着,脸上是揶揄的坏笑;还有他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陆昱辰,来自C大附中,很高兴认识大家,请多关照。”
她凝视着聚光灯下那个挺拔的身影,在没有人能看不到的地方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细细打量他,从头到脚,一寸寸,生怕漏掉什么细枝末节。
不得不说,三年的时光让他愈加意气风发。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杜甫《饮中八仙歌》里这段诗用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能喜欢这么一个人,哪怕只是不可告人的暗恋,她竟也觉着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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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学典礼之后便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阮夏参加的第一个聚餐是宿舍的“散伙饭”,也是她们同住三年来第一次全员聚会。
宿舍四个人考得都不错,陈童去了z大,朱婷去了中科大,郑爽去了西南政法。
“咱们喝点酒吧。”郑爽提议。
“行呀。”陈童扬手,“服务员,给我们来一箱啤酒。”
“一箱?”朱婷吃惊。
“要喝就喝痛快嘛。”陈童看着阮夏,略带挑衅地问,“你说呢?”
“我没问题。”阮夏答。
酒上桌,陈童自个儿先斟满,举起来:“我先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这么多年一直容忍我。”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一口干完。
接着她又倒了一杯敬朱婷,“老大,这杯是感谢你总帮我做卫生。”
喝完,又敬郑爽,“谢谢你总是帮我圆场。”
最后,她举起酒杯敬阮夏,“我的文科状元,这杯,是谢谢你一直做我的假想敌。”
阮夏没有多言,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比起其他同学,她们有更深的情谊,哪怕有过计较,有过磕碰,有过争吵,甚至有过龌龊……但今天之后她们就将各奔东西,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有些人可能不会再联系。
离别的伤感取代了前尘不愉快,她们尽情地吃着、喝着,到后面陈童有些醉了,拉着朱婷语无伦次地倾诉,“大家都看不起我,说我是乡下人,可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我比他们城里人厉害……”
“你们知道我多拼命吗?我每天只睡5个小时,困得不行时就用大头针扎自己的大腿。头悬梁,锥刺股说的就是我。”她突然哈哈大笑,然后用手指着郑爽,“你们是不是都笑我疯了?”
“没有。”郑爽连忙否认。
“其实我自己也觉着自己疯了。”她头一歪靠在朱婷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哭出来,“可是,我没办法呀。他们每个人都好厉害,好努力,我没办法不更努力。”
阮夏端着一杯酒,小口地抿着,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陈童说的那些何尝又不是她的写照。
这三年,别人只看到她突飞猛进的成绩和排名,却没看到她付出的汗水和艰辛。
那些学不进的夜晚,她戴着耳塞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跑到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回来洗个澡,继续投入学习;那些想懈怠的时刻,她一遍遍盯着爸爸的照片提醒自己还不可以泄气……
她和陈童没有区别,只不过她比陈童更幸运一些。
陈童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激动处突然指着阮夏,“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了。”
阮夏有些微醺,轻轻嗯了声。
“你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偏偏成绩最好。”陈童哭道,“可是,我又最佩服你,说去文科就去文科。”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陈童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去文科?临川文科那么烂,你怎么敢去文科。”
这是她费解了两年的疑惑,虽然从结果看,阮夏用实力证明自己才是决定因素,但是当初,她哪里来的勇气来堵一生?
“理科学不动了。”阮夏说。
“狗屁。你理科当时也很好。”陈童不信。
阮夏单手杵着下巴,眯起眼,慢悠悠地说,“我想做第一名。”
陈童睁大眼盯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半晌,她笑出来,“你做到了,全省第一。”
阮夏也笑了,她刚刚没有说完。
我想做第一名,我想成为能和他并肩而立的人。
如今做到了,可是,又能怎样?
与他并肩的终究不是自己。
第33章
文科班聚会后,二班邀请她参加毕业晚宴。她本不想参加,怎奈何煦说,“老李逢人便说自己带出了两个状元,你不去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加上周娅一个劲游说。“都是一个班的,这次聚完不知以后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你来吧。”
阮夏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去了。
当初高二分科时,二班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生选择文科,其余人仍留在原班,尽管这两年接触减少,再见时并未感觉陌生和生疏。
她一进门,周娅就站起来招呼,“阮夏,这里,这里。”
没等她反应,就被何煦一嗓子喊住,“去哪呀,过来坐老李旁边,专门给你留的位置。”
她看过去,李立秋还没来,那桌空了几个位置,陆昱辰、何煦、文静和几个班委倒是都坐在那一桌。
她不太想过去,可惜没犹豫太久,酒店的门被推开,李立秋和几个任课老师全来了。
“阮夏也来了。”教语文的夏老师笑眯眯地搭住她的肩膀,“快过来跟老师坐。”
当年,夏老师对她可谓亲睐有加,就连去文科后,每次去语文组办公室,夏老师都会关心她几句。
阮夏心知躲不过,只能跟过去,顺势挨着夏老师坐下来,也算离陆昱辰“远了点”。
因为是毕业宴,所有人都很放松,老师们吐槽着“不听话”的学生们,学生们“戏谑”着“管太多”的老师们,更有大胆地在一个劲“灌”老师们酒。
李立秋一开始还提醒,“喝一点意思就好,你们一个个不许喝太多。”
结果是,在陆昱辰带头下,大伙儿轮番敬她酒,直把她闹得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存心想把我灌醉是不是?”
“李老师,人生难得几回醉,今朝有酒今朝醉。”何煦贫嘴。
“你这背得什么诗?”李立秋指了阮夏,“喏喏,语文课代表,你给他纠正纠正。”
阮夏也喝了点酒,之前紧绷的神经已经放松下来,听到被点名,她歪头调皮地说,“这首诗不在考纲里,我没背。”
轰,众人大笑,连李立秋都忍俊不禁,“你们这帮皮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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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人放肆地笑闹,到后面老师们实在扛不住,齐齐借口溜了。老师们一走,大家更肆无忌惮。
酒过三巡,有人站起来提议,“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让文理科状元敬一个?”
“是!”众人齐应。唯有何煦发出倔强的反对音,“来者是客,咱们可不能欺负人家阮夏。”
“屁个客,今天能来的都是2班的人。”刘瑶瑶大着舌头说,“阮夏,你说,你是不是咱们2班的人。”
这问题抛得,阮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两难时,陆昱辰突然插进话,“诶诶,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俩出个代表……”
不料话没讲完,便被人打断,“等等、等等。什么你们俩,你和谁俩?”
有人跟着起哄,“班长,你说,你凭什么代表阮夏,就算你想代表,还得问问有人同不同意呢?”
“就是,就是。”其余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陆昱辰自觉失言,眼睛在何煦和阮夏之间瞟了瞟,促狭地摸了摸脸。
眼见话题跑偏,阮夏赶忙出声,“行了,你们说怎么敬。”
刘瑶瑶:“挨个儿敬呀。”
“那也太多了吧。”这回是周娅帮忙反对,“一人一杯,你想喝死他们俩。”
“就是,意思意思得了。”何煦立即附和。
“那就一桌一杯吧。”文静提议。
陆昱辰看向阮夏,眼神里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阮夏:“我没问题。”
“那行,我们先从这桌开始。”陆昱辰拎起一瓶酒,先给自己斟满,再帮她倒,只是明显比他那杯少倒得多。
两人就这么拎着酒一桌桌敬过去,阮夏跟在他身侧,忽然觉着这个场景很熟悉,就像、就像婚宴上挨桌敬宾客的新郎新娘。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猛地羞红了脸,还险些被酒呛住,好在有酒精做掩护。
敬到刘瑶瑶那桌时,陆昱辰刚给她倒上酒,便被刘瑶瑶喊住,“作弊呀,班长你这明显没倒满。”
“喝多了,没看清。”陆昱辰诡辩。
“什么没看清,明明是故意的。”刘瑶瑶不依。
同桌的另一个男生站起来,“瑶瑶,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班长大人怜香惜玉你不欣赏就算了,还拆穿。”
刘瑶瑶“切”一声,“他都是有主的人了,还敢怜香惜玉,小心回去被某人罚跪键盘。”
“就是,就是。”几个女生附和,其余人也心照不宣地笑。
陆昱辰大笑,阮夏也笑,心底却是另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他和颜矜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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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众人转战去ktv,阮夏本想借口溜走,无奈架不住何煦和周娅的盛情。
到了KTV,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听其他人“表演”。昏暗的房间,只有头顶的舞台灯在闪着让人晕眩的图形,阮夏握着一瓶啤酒,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在大伙儿都轮唱了一遍后,有人发现她还没开嗓,很周道地说,“让阮夏来一个吧。”
周娅:“对对,阮夏唱一首。”
“我不唱了,你们唱吧。”阮夏推辞。
“别呀,来都来了,唱一个。”热情的同学把话筒塞给她,“你要不找个人和你合唱。”
“何煦呢?”有人喊。
“去厕所了。”有人应。
“那就两个状元来一首吧。”有人提议。
“这个好。”有人附议,“听文理状元合唱,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机会。”
刘瑶瑶:“同意,你俩以前还合奏过呢,高一的时候。”
一句话勾起众人回忆,于是纷纷要求他俩再合作一曲。
阮夏有些局促,倒是陆昱辰落落大方地拿起话筒,看向她,“那我们就来一首吧。”
“你会唱什么?”他问。
“广岛之恋。”周娅替她抢答,“她高一的时候经常哼这首歌。”
“行。”陆昱辰叫点唱机边上的同学,“帮我们点一首广岛之恋。”
音乐渐起,连高考都不曾紧张过的阮夏听到自己心脏撞击着胸膛,砰砰直响。她用力捏紧话筒,近乎屏息地听到他唱出,“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唱歌,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听。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不停地暗清嗓子,然后顺利地接上,“时间难倒回,空间已破碎……”
第一次配合,她又紧张,唱到高音部分险些破音,好在这首歌她非常喜欢,旋律和歌词都烂熟于心,倒也和他合得不错。
第二遍时,她更放松,唱得也更投入,以至于跟着他反复吟唱,“爱过你,爱过你,爱过你……”时,竟心生唏嘘,眼底和心底泛起层层酸意。
一曲完,大家鼓掌叫好,嚷着再来一首,她却匆匆说了句要去厕所,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身后门合上那刻,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愿被你抛弃,就算了解而分离,不愿爱的没有答案结局……
究竟是歌词伤人还是情伤人。
在厕所平复好情绪,阮夏重新回到包厢。进去发现所有人都喝多了,或东倒西歪地躺着,或抱着酒瓶拼酒,或勾肩搭背地说着胡话……
其实她今天也喝了很多酒,可这会儿脑袋却出奇地清醒。她歪坐在角落里,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一边借着ktv昏暗的灯光放肆地端详着另一头的陆昱辰。
他好像也喝多了,正歪着头夹着手机打电话。包厢里明明很嘈杂,她却通过他的表情“听到”了他在说什么。是和颜矜,也只有和颜矜时,他才会露出那种有点霸道,有点无理取闹,有点孩子气,有点傻傻的表情。
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凝视着和女友聊情话的他,一点点品味他细微的表情表化,时而扬起嘴角,时而蹙眉,时而脸露宠溺,时而孩子气地皱起鼻子,以及时而对着手机做出亲吻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