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也乖觉,抬手从腰间解下一大串儿钥匙,叮铃当当的,听着好不悦耳。
这下,别说是府中下人了,就算是这些个上门认人的卫家旁支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老太太对这位新夫人究竟得有多喜欢啊,她进门不过才一天而已,老太太竟然就将府上的管家权移交给了新夫人。要知道,就算是卫烆之前那位夫人,也是在进门好些年之后才拿到了卫家的管家权。
权利在手,其他人看向傅里的眼神更加炙热起来。
傅里也不曾想过老太太竟然会在今日将管家权交给她,看着那串儿钥匙,难得生出了几分无措。
卫烆却相当满意地对傅里点了点头:“母亲既然将钥匙给你,你收下便是。”
之前也就是他没有夫人,否则这钥匙本就是要交给对方的
别忘了,这栋宅子的名字,可是叫“定威侯府”。
不久,卫烆便亲自将卫家其他几房人全送走了,然后一大家子人便围在一起吃了顿早饭。
饭毕,卫烆一家四口便同两位老人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卫烆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父母虽然恩爱非常,但父亲年轻时候也养了几房妾室,并为我添了几个弟弟妹妹,只是母亲性子恬静,也有些单纯,祖母便不曾将那些庶子庶女交给母亲教养。那些妾室大多是家生奴才,本身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教养出来的儿女自然不太出色,如今几个庶妹已经出嫁,几个庶弟也早在我得封定威侯的时候,被分了出去。”
“因为母亲对他们不太喜欢,这次便没有让他们过来见礼。以后有机会可以让你见见,不过不用太放在心上,”卫烆笑了笑,“我也不太喜欢他们。”
傅里点头,她懂,父亲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庶出子女,嫡子不喜欢才是常事。
卫烆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嫡姐,当时要死要活地违抗婚约嫁给对方,却没想到遇人不淑,对方宠妾灭妻,将她气得中了风。前些年病入膏亡,已经没了。但她留下了一个儿子,是我的外甥,他于读书上也有些天分,前些年便考中了进士,如今在才京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他这么一说,傅里很快便想起来那位外甥究竟是谁
不就是当年被父亲宠妾下药卖给钱大的父亲,却被钱大父亲救下的那位贵公子?前些日子她刚到京城来卫家拜访的时候,两位老人不正是去参加那位外甥儿子的满月宴么?
傅里有印象:“他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卫烆摇摇头:“他与定威侯府的关系虽然亲近,但到底是外姓人,今日不好过来凑热闹。以后我会让他专门上门,让你认认人的。”
傅里点点头,记在了心上。
很快,卫烆便到府上单辟出来的练武场上去锻炼去了,而傅里与田大娘说了会儿话,便叫丫鬟将府上的账册等抬过来,她要好好看看。
那丫鬟原本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办事相当爽利,听了吩咐便赶紧行礼退下,很快就带着人将傅里要的账册全部搬了过来。
账册数目有些多,十来个下人搬了两三趟才将搬完。
看着地上四四方方摆着的,几乎要将大堂占满的账册,傅里有些疑惑地看向丫鬟。
那丫鬟笑了笑,道:“太太也不曾说要什么年份的账册,奴婢便自作主张,将府上近十年的账册全都搬了过来。”
傅里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另一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没想到傅里突然开口,下意识回道:“回太太,奴婢冬春。”
“她刚才过去搬账册的时候,你没在旁边看着?”傅里眼睑微垂,嘴角带着几分笑,“她让人将府上近十年的账册都搬了过来,究竟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们二人商量之后的决定?”
冬春心脏一跳,小心地觑了眼傅里的表情,却发现她表情如常,让人看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她顿时生出几分心慌,只能如实回答:“是、是冬春自作主张。”
傅里笑了笑,抬手让她站到一侧,然后看向做下这个决定的丫鬟,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却心脏一缩,反倒更加紧张了:“回太太,奴婢叫秋夏。奴婢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
傅里挑眉:“我问你这个问题了吗?”
秋夏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傅里右手撑在桌子上,眼睛落在秋夏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彻底,旋即轻笑:“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不知可曾定亲?我记得明径身边跟了几个小厮,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我将你许配给其中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得慢条斯理,有温柔和煦,然而秋夏却跟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榔头似的,顿时面色惨白,整个人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她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还请太太体谅,奴婢、奴婢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
“这可巧了,”傅里轻笑,“我也没有让你搬来十年账册的想法。”
“奴婢知错了!”秋夏不敢嘴硬,忙磕头认错。
傅里沉下脸:“我这个做主子的,在给你婚配之前都还记得问问你之前是否已经婚配,你在拿不准我想法之前,怎么就不记得问问我,究竟想要看哪一年的账册?”
秋夏顿时汗如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只能不停地磕头,并说着自己错了的话。
傅里等了一会儿,顿时觉得无趣起来。
她转头看向冬春:“你将秋夏领回老太太身边,就说秋夏之前既然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而且非常得用,我就不夺人所爱了。至于伺候的丫鬟,还请老太太另拨一个得用的。”
按照其他人的做法,她刚进门,在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不宜轻举妄动。就算有人得罪了自己,最好也要忍下这口气,等过几日摸清了府上的情况,再发落不迟。
但傅里如今忙得很,实在没工夫和府上这些下人纠缠
她来到京城的目的之一,本就是为了开分店,之前一直不开,也只是因为前段日子黄河发生水患,而四皇子追缴国库欠款一事又闹得沸沸扬扬,实在不是个开分店的好时机。
然而如今新帝登基,黄河水患早就被雍和帝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大半,国库欠款更是在其下令后,由卫烆带着兵一家一家地上门讨债,若是有人不还,则干脆甩出对方罪证,然后直接将对方抄了家,几次之后,那些欠了国库银子的大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筹措了足够的银子将欠款还上了,不敢有一丝侥幸。
两桩阻拦傅里开店的事情都被解决了,傅里自然不想再浪费时间,希望能尽快将新店筹备起来。
原本她还想着,才嫁人,老太太肯定不会让她管家,那她就有足够多的时间摸清楚府上的情况,顺便也能将新店准备起来,等新店开业稳定之后,不管老太太会不会将管家权交给她,她都有足够的时间。
然而成婚第一天,老太太就将管家权交给她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要是让她推拒老太太的好意,又或者将管家权暂时交还老太太,请她帮忙应付过这段时间……
傅里又不傻,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只能快刀斩乱麻,尽快梳理出定威侯府的情况,然后稳定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卫烆这个定威侯的爵位不过近十来年才得到的,宅邸是先皇新赐的,府上的下人也大多是新人,没有太多盘根错节的家生子,情况要好处理一些。
而且她将秋夏送还给老太太,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老太太放手的程度
若是老太太将管家钥匙交给她,只是如荣国府的贾老太太一般,让她做个管家娘子,实际上真正大权在握的还是她,不允许其他人忤逆她的任何决定……
傅里觉得,自己还是洗洗睡吧,还是不要浪费精力,等腾出时间后再来盯着府上才好。
她又不是分不出轻重缓急,一个管家权,如何比得上她自己的事业?
冬春摸不清楚傅里的性子,又被她之前的举动给吓到,不敢耽误,连忙将秋夏搀扶起来:“秋夏,走吧。”
秋夏原本有些害怕,但听傅里竟然将她送还给老太太,两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都不用冬春催促,她便麻利地起身,自顾自地往老太太的院子跑
她伺候了老太太那么多年,老太太一定不会重罚她的。
冬春被她的举动吓到,担心地看向傅里,却见她表情淡淡,似乎没有将秋夏逾矩的行为放在心上。
她是个聪明的,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担心地追上了秋夏。
等人走后,傅里才皱起了眉头,希望老太太将早上那番话,不只是说说而已吧。
好在老太太是个单纯的,说将管家权交给她,就是真的交给她,没有一点可以马虎的地方。等听说秋夏是因为自作主张,将定威侯府近十年的账册全都给傅里搬过去后,就算身边那些个与秋夏交好的丫鬟婆子纷纷为她求情,老太太也干脆利落地削了她一等丫鬟的月例,直接将她打发去做绣娘的活计去了。
不要以为女红是这个世界女子的基本功,就觉得绣娘这活计非常轻松,实际上这个差事在下人眼里,是个相当不受待见的苦差事。
因为每一个主子身边都有绣工不错的丫鬟,他们的衣服基本上也都由自己房里的丫鬟负责,轻易不会交给府上养着的绣娘做活儿。
无法为主子分忧,自然就没有油水,一个月也就那么几钱银子的死工资,如何让人喜欢?
更何况府上又不是白养着这些绣娘的
虽然无法为主子分忧,但府上下人们的衣服,可都是由府上的绣娘制作。
荣国府权势鼎盛的时候,府上养了几百号甚至上千的下人,定威侯府就算不比荣国府铺张浪费,也不如他们讲究排场,两三百的下人还是有的。而府上的绣娘,就算加上才被发落过去的秋夏,也不过二十出头,两三百个下人,每逢换季便要下放至少两套衣服,一年至少八件,而这全是绣娘的活计。
老太太刚说了关于秋夏的安排,其他人便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秋夏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
秋夏恨不得立时晕过去。
然而她伺候老太太多年,最是知道老太太的性子。老太太确实心软,也常常因为其他人的求情便打消原本的惩罚,但若是她已经开口说出的惩罚,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就算马上晕过去,也不可能让老太太改变对她的处罚。
说完对秋夏的处罚后,老太太便干脆回了屋子,没有逗留片刻。
从老太太身边相当得脸的二等丫鬟,变成府上的绣娘,这天差地别的身份转变,险些没把秋夏给逼疯。
冬春与秋夏原本都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虽然领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但老太太房里的人都知道,等头上几个丫鬟年纪到了婚配出去,她们立刻就能被提拔成大丫鬟。虽然新夫人进门后,老太太打消之前想法,将她与秋夏一起分派到了新夫人的房中,但从新夫人进门第一天就拿到了管家权这事儿看,老太太将她们分到夫人房中,绝对是为了她们好。
所以冬春就越发不能理解,秋夏之前为何要将近十年的账册搬进夫人房中。
她劝了好久,可秋夏却跟鬼迷心窍一般,非要固执己见。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似乎还未回过神的秋夏,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不解:“秋夏,你为什么会那样做啊?”
夫人才进门,是个什么性子都不知道,她就莽莽撞撞地为难夫人,冬春实在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理由。
秋夏两眼无神,听到冬春的问题,惨淡一笑:“我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夫人。”
最好,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不好惹。
谁知道她高估了自己,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落得如此下场。
冬春皱眉:“你一个丫鬟,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去试探夫人做什么呢?就算夫人是个软弱可欺的,又或者是个蠢笨不堪的,对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急匆匆地去试探?”
夫人性子如何,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啊。
秋夏看着冬春,咬了咬牙:“你当然不懂!”
冬春:“???”
她恨极了冬春这老实本分的性子,也恨极了自己每每做出点儿出格的举动,冬春看向自己,仿佛自己是个不可理喻之人的眼神。
秋夏笑了笑:“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着急想要知道太太的性子?当然是因为,我有必须知道的理由啊。”
冬春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对上秋夏充满野心的眼神,她瞬间明白了秋夏的打算。
她皱了皱眉:“你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老爷若是想要收用女人,府上难道还缺了美人儿?你的相貌放在府上也算不得起眼,老爷怎可能看得上你!”
说完,冬春便起身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
秋夏也很快站了起来,她朝着卫烆与傅里剧组的院子看了一眼,眼神炙热。
傅里得到消息后,之前发现自己的丈夫被人觊觎的不爽心情,都高兴了许多。
连带着对老太太拨下来的丫鬟都和颜悦色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看了冬春一眼,爽朗笑道:“回太太,奴婢叫冬夏,之前在老太太房里伺候,与冬春不同,奴婢平日主要就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偶尔也会到小厨房给老太太做一两道点心,老太太嗜甜,牙口也不太好,所以做的点心都是那等沙甜软糯的。不过若是遇上活儿重的时候,也能给冬春几个打下手,做一些穿针引线,粗略缝补的活儿。”
傅里双眼一亮,对这个叫冬夏的丫头立刻有了好感:“听起来你会的手艺还挺多。”
冬夏自谦:“会得倒是多,只学得不够精,什么活儿都能做点儿,又都担不了重任。老太太常说,叫我好好学学冬春,挑拣一样手艺练出大家的水平,到时不管落到什么境地,也不会缺了奴婢的一口饭吃。不过奴婢性子不如冬春稳重,不能久坐,于是便只能看着冬春几个都练出了自己的手艺,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
傅里当即笑了起来:“这没事儿,术业有专攻,冬春刺绣手艺精湛,合该重用;你却口齿伶俐,且对许多手艺都有涉猎,也有自己的好处。老太太最是疼我,将你送到我身边,恐怕也是看中了你的本事。”
这丫头倒是本事,一番话不但将自己擅长的东西告诉了她,还拐着弯儿地说出了冬春擅长刺绣,性子也更沉稳,让她少了许多观察的两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