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面三年,各房账册出现的漏洞不但随着时间增长,变得越来越大,而府上采买的那些人报上来的物价与之前三年更是一个天一个地,虽然没有出现一个铜钱的东西却报上一两银子这么夸张的情况,但昂贵的物件儿翻上一两番,便宜的直接翻十倍却仿佛成了有机会接触到采买这活儿的下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显然,因为老太太因为仁慈没有管之前三年下人们小贪小偷,反倒养大了府上这些下人们的野心。
不过下人可能摄于卫烆在外的名声,这些人的贪污倒还都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每个月的贪污金额,都还控制在五百两以下。
比起荣国府硕鼠成堆的情况,定威侯府的情况确实还算清明,可傅里看着这种情况,却只觉得若是再不遏制府上这些下人的风气,定威侯府成为下一个荣国府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她抬头天色,转头看向旁边的冬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侯爷可曾回来?”
冬夏立刻回话:“回太太,现在已是申时三刻,侯爷出门后一直不曾回来。”
申时三刻,也即是下午五点四十五的样子?
这么晚了,卫烆怎么还没回来?
傅里原本还觉得卫烆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心里也没有那么担心,可都这个点儿了,卫烆不但没回来,也没有派人给回家传个话儿,实在让人无法不为他担心。
因为心情不好,傅里原本打算等到明天再将府上管事叫来的想法也没了,反而决定快刀斩乱麻,决定在今天就把府上哪些犯事儿的人全部处理完毕。
这般想着,傅里便转身叫冬夏拿来纸笔,然后刷刷刷写下一长串儿的人名:“冬夏你嘴皮子利索,叫上几个身材壮硕的家丁,立刻将纸上这些人全部给我带过来,若是有人反抗,便叫家丁直接将人捆了。”
冬夏愣住:“太太,这些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她刚才粗略地扫了一眼,在上面见到了不少熟人,其中几个还是她好姐妹的父母。
傅里抬手点了点旁边的账册:“确实是犯了事儿的!”
冬夏一惊:“太太一惊看完了所有账册?”
冬春仿佛受到了惊吓:“这么多账册,账面的账目更是繁复,您这才几个时辰而已,就全部算完了?”
两人一直站在傅里旁边看着她算账,但是就傅里那隔上四五息便翻一页,隔上四五息时间就翻一页的速度,两人都以为傅里只是想要粗略地翻上一翻了解情况,然后等明日再来细细算账
毕竟这么长的时间,傅里可一次算盘都没有碰过。
可谁能想到,傅里已经将所有的账目都算完了,而且已经抓出了这么多在账册上做手脚的人呢?
冬夏心中一凛,也不敢为自己相熟的那些人求情,领命离开后,她果断来到下人房,调遣了一些纸上没有姓名的身材非常壮硕的粗使小厮,然后便带着这些人去将纸上留了姓名的下人全都带到了傅里的院子里。
不过和傅里想象中有人反抗的情况不同,面对傅里将这么多人一起叫来的情况,大家透视一头雾水,根本就没有联想到傅里查账这方面去
在这些人眼里,查账这种事儿怎么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太太进门甚至不到一天,拿到账本儿的时间更短,怎么也不可能将账本儿翻完才对。
虽然太太是周公美食连锁店真正老板这个背景,让所有心中有鬼的人都忍不住害怕,可他们也都想着,就算太太会发现账册上的问题,他们贪的银两又不多,而太太确实新进门,为了站稳脚跟儿,怎么也不会和他们这些人太计较才对。
更甚者,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们这些有把柄握在太太手上的人,反倒更容易操控,更有机会被其拉拢才对。而既然要拉拢他们,给他们施恩就变成了最好的法子。
就算太太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至多也就让他们将昧下的银子还上……
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在后院打滚儿多年的老油条,知道这些太太小姐们做事的手法,于是大多都还能保持心情如常,没有太过害怕。
然而谁也没想到,傅里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等所有人都在傅里的院子聚齐后,几个打过交道,也知道彼此干过的事儿的人一对眼儿,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和相熟的人一对头,发
现自己知道的所有贪过府上银两的下人全都被叫到院子后,哪怕是之前坚定认为傅里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人心里也慌了。
若傅里真不准备严惩他们,而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们施恩,笼络心腹,她根本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将所有人都叫到自己的院子
正常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一个一个地叫到面前恩威并施,然后逐个击破?
等到傅里从房间里出来后,其中一个擅长看人眼色的管事在发现傅里眼里一片冰寒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还不等傅里开口,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太太,奴才错了,奴才马上就去将当初昧下的银子还上,还请太太看在奴才为定威侯府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不要将奴才赶出定威侯府。”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位管事为什么突然下跪,但听他的话也明白了什么,一时间个个心生惶恐,噗通噗通地跟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
很快,傅里的院子里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认错求饶声。
傅里一腔怒火被扑灭在了肚子里,都快被这些人的举动给气笑了,她看着最开始带头认错的那个管事,问到:“你叫什么名字,管的是什么差事?”
那人抬头看了傅里遗憾,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回太太,奴才牛大,管的采买的活儿。”
傅里眼皮轻撩,嘴角带着笑:“采买?若是我没记错,采买可是油水最大的差事,而这几年,你在这个职位上可贪了不少银子,其数目之大,几乎可以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买上一栋不大的宅子了。”
虽说定威侯府的贪污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一个月被贪污掉的银子也没有超过五百之数,但所谓的金字塔效应同样可以对应到定威侯府这些下人们的贪污链上
尽管定威侯府一个月被贪掉的银子接近五百两,然而其中大部分都落在了相关管事手上,等这些管事拿到了自己满意的数目后,剩下的小部分账款才会分给下面的小喽啰。若说管事一个月能贪掉两三百两的银子,剩下的几十号人,恐怕每个人都只能分上十来两银子而已。
而这位掌管采买差事的牛大,恐怕一个月至少能拿到一百两白银。
三年,三十六个月,每个月二百两……
牛大若真的贪了这么多银子,指不定手上的钱还真能和荣国府的赖嬷嬷一家一样,可以在荣国府外面购下一栋宅子。
牛大面色刷一下全白,恍惚一看,还以为他脸上贴了张白纸,瞧着可怕又可怜。
他赶紧跪地求饶:“太太,奴才知错了,奴才马上就回家将那宅子给卖了,您放心,这些年京城里的宅子价格又升了许多,奴才一定能将当初贪的那些银子给还上……”
傅里愣了下,这人还真买了栋宅子啊。
在看其他人,竟发现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似乎被她刚才的“神机妙算”给吓到了。
这些人手上也不干净,见牛大背着府上的主子在外面买了栋宅子,太太才进门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贪来的银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花出去,就算有些花了的,也不过是与府上其他人做交易,这种事儿又不隐蔽,恐怕太太随便一查,便能将他们查个底儿掉。
想到这儿,下人们脸上的懵懂侥幸瞬间被打碎,一个个红了眼眶,咚咚咚地开始给傅里磕头求饶,纷纷开口说自己一定会尽快将当初贪来的银子还上,只希望傅里不要将他们赶出定威侯府。
有些个身上揣了银子的,甚至当场就从怀里掏出来想要交给傅里。
傅里:“……”她说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有人会信吗?
虽然不是有意,但这个误会带来的结果,却让傅里相当满意。
傅里看着这些人,突然笑了:“还是算了,老太太之前待你们可不薄,可你们仍旧做出了欺上瞒下,将定威侯府的银子偷回自己家的事儿,我的性子可不比老太太和善,以后可有你们的罪受,将你们留下来,可不止是福是祸。”
说完,她便叫人将这些下人的家直接抄了,然后情节严重的直接发卖,情节轻微的则直接打发了庄子上。
不是没人前来求情,甚至有人仗着自己家生子的身份,仗着自己为卫家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分,试图威胁傅里对这些人轻拿轻放。
然后,傅里直接将威胁她的人一起发卖了,而那些求情的,也干脆罚了三个月的月银。
这下,再没有人敢对傅里的决定多说什么了。
就连颇得傅里重用的冬夏,见此也不敢为自己好姐妹的父母求情,只能乖乖站在傅里身后,难受地避开好姐妹求助的目光。
傅里看了一眼,对冬夏愈发满意。
干得了实事儿,就算朋友的数量有些太多,但只要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倒也算不上什么缺点。
傅里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将这冬夏当做左膀右臂来培养了。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傅里便雷厉风行地将这些人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
消息传出后,府上的下人对这位新太太的观感变得无比复杂,既害怕傅里的雷厉风行的手段,又敬佩于她这么快就将府上账册查清的本事。
但不管怎样,傅里的举动都给府上的下人敲响了警钟,原本因为其他人贪了府上银子还没有被追究感到眼热,甚至已经蠢蠢欲动的下人们看到那些人的下场,纷纷打消了贪婪的想法,再次沉下心开始本本分分地当差,再不敢去奢求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念头。
整个定威侯府的风气,肃然一清。
但是……
傅里想着账本儿上的内容,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牛大虽然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贪了几千两银子,但他在这定威侯府的硕鼠中,可还算不得最“本事”的那个。
不过那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傅里不好如处理其他人一般将他给赶出定威侯府而已。
但若是不处理了这个人,傅里又觉得如鲠在喉,而且这也会给其他人带去一个错误的信号
只要自己能爬到那人的位置,自己也能和他一样想贪就贪,而且就算事发也不会被惩罚。
这可不是傅里想要的。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账本儿,将那人贪污的具体条目,以及其他人的供词全都准备好,等到老太太房中吃完晚膳,便一直等着合适的机会,想要将账册与大管家的罪证交给老太太。
谁让那人是府上的大管事,还是老太太的心腹?
是的,府上最大的硕鼠就是那个以老太太为尊,为此甚至不将卫若兰这个正经主子放在眼里,还对一个外人赵二姑娘礼遇有加的那个大管家。五百两银子,牛大贪了一百两,剩下的人一共贪了一百多两,而剩下的,则全部落尽了这位大管家的口袋。他的身家,可比牛大大多了。
她一个新媳妇,实在不好才进门就为了一个下人和老太太对上。
谁知还没等傅里主动出击,老太太便开口问了一句:“儿媳啊,听说你今日查账,还查到了大管家头上?你手上可有什么证据?”
傅里挑了挑眉,意识到有人先她一步,已经在老太太这儿给她上过眼药了。
她心中一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然后便亲自将关于大管家的罪证和牛大等人的供词全都交给老太太。
傅里心里有些担心
希望老太太对那个大管家的人品并非深信不疑,且不容其他人有异议的吧。
老太太做事也迅速,看到傅里整理出来的有问题账目,以及牛大等人的供述后,当场大发雷霆,然后立刻就让人将大管家给请到了院子里。
因为她难得这般生气,竟然将老太爷都给招了过来。
等老太爷看清楚傅里给出的账目及与大管家的相关罪证后,老太爷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场把桌子拍得乓乓响:“这个卫信也太不是个东西,夫人让他管家是信任他,平日也没有少了他的打赏,那些打赏加起来,哪一样不比他贪掉的这些银子多?他竟然还人心不足蛇吞象,打起府上的主意了!”
得,老太爷竟然比老太太还要生气。
停顿片刻,老太爷忍不住看向老太太,“夫人,这些账本儿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管吗?”
言下之意,既然账本儿是你在管,为什么你没有发现府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老太太气得不行:“我又不知道卫信在其中插了一手,还以为全都是其他人贪污昧下的,这些人贪的银子也不多,我想着他们也都是在府上待了很多年的老人,便干脆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管。”
傅里心脏一跳,她可没有想过这事儿还会惊动老太爷。
但想着卫烆在朝廷身居要职,老太爷这个做父亲的为了影响卫烆的仕途,早早便告老还乡,从自己的职位上退了下来,如今整日在府上也就是种种花养养草,偶尔耍耍刀枪棍棒锻炼身体,再和三两好友手谈对弈,整日确实闲的能淡出鸟来……
卫老太爷这般热衷于后宅琐事,似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在朝中做官有个潜规则,身为儿子的官职绝对不能比父亲更高,若是父亲贪恋权势不愿退位,做儿子就算再有本事,也只能被吏部压着,不得升迁。
只是……
傅里小心地看了眼老太太,担心她会因为老太爷的指责而恼羞成怒,进而迁怒到她。
不过老太太此事满心满眼都是大管家卫信辜负了她的信任,一心想要惩罚他,哪儿还有闲工夫去在意老太爷和傅里?
之前卫信来给她告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久,大管家卫信被人带了进来。
傅里想了想,拉着锦哥儿和兰哥儿往后退了几步,离大管家卫信远了许多。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事关两个孩子,她并不想出现一点儿意外。
作为几个主人之下的第一人,卫信完全可以说是定威侯府消息最灵通的人,没有之一。甚至因为许多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很多时候他若是想要隐瞒老太太什么消息,老太太都不一定知道。
再者之前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卫信便找到老太太将傅里告了一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老太太将他叫过来的原因。
才进门,他便冲着老太太跪下了:“老太太,还请您给奴才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