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兰望着妹妹清凌眉目,不禁怅然若失,曾经她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比起被退婚的羞辱,她更恨那人没有眼光——宁愿追求一个落发出家的姑子,也不愿跟她成亲,她石景兰就这么不值钱?
此时的景秀恰如她当年一样天真,或许只有当她对心上人失望后,她才会真正改变主意。
石景兰懒得再说了,只道:“你回去吧。”
石景秀将欲离开,又殷殷叮嘱道:“爹和大哥都说这回请立世子是纪淑妃的主意,让你务必对那头好点,好歹别叫人议论石府不知感恩。”
石景兰有如芒刺在背,肌肤都生疼起来,可最后也只好忍着不适道:“我知道了。”
石景秀这才放心。
等她离开,石景兰方从家里送来的礼物中挑出几样珍贵又稀罕的,包装得整整齐齐再给承乾宫送去,心下倒觉得好笑——早知道这么费事,那会子何不一并留在承乾宫更好?
也省得两头跑了。
当然为表示诚意,石景兰还是亲自走了趟,纪雨宁也极有礼貌地接待她,虽然气氛仍有些生疏,比起刚进宫时那种皮笑肉不笑总好多了。
看到一旁自得其乐玩着玻璃绣球灯的小姑娘,石景兰倒颇有感慨,“妹妹将小郡主养得很好。”
这才过来几日,不但身形变得圆嘟嘟的,连皮色都红润了不少。
本来还想问问楚忻最近的饮食起居,可石景兰想了想,到底没好意思上前——万一这孩子没心没肺,半点不怀念以前的生活,岂不成了自讨没趣?
石景兰只能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经此一役,两宫也恢复了短暂的和平,楚珩来看纪雨宁时,还半开玩笑道:“朕看你最近倒是贤惠多了,听说前日还跟德妃一起陪太后听戏?”
纪雨宁白他一眼,“否则还能怎么样?”
太后盛情相邀,总不能不去吧,哪怕她不怎么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
说也奇怪,从前石太后以乳母的身份见她,两人倒能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如今得知对方是太后假扮的,忽然间整个人都高高在上起来,也多了层无形的隔膜。
楚珩啄了啄她的嘴角,温声道:“这是你把宫规看得太森严的缘故,其实母后性子和软,只要不闹出格,你稍稍逾越些她也不会见怪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朕也一样。”
纪雨宁笑道:“陛下是在借机夸自己吗?”
楚珩吻了吻她手背,“你说是就是吧。”
他自然是真心实意的,可纪雨宁心里还是有点微妙的异样。石景兰是他的表妹,石太后又是石景兰的姑母,若无自己,这仨可就真正像一家子般,而不管她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融入这种浑然天成的氛围里。
她与他毕竟认识得太晚了,早已过了青春放肆的年华,这样的爱,究竟能有多深刻呢?
心底一股邪火冲上来,纪雨宁忽然发狠在他虎口咬了下,因用力太猛,手上出现了一道血印子。
楚珩有些发懵,“你做什么?”
纪雨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妾以下犯上,冒犯陛下龙体,陛下该怎么处罚我呢?”
然后她整个人都偎傍了过去,
楚珩感觉心脏怦怦跳,他当然能读懂她的暗示,但还是理智拒绝,“你有身孕……”
“五个月了,太医说过,小心些不要紧的。”纪雨宁的手隔着松软的白绸寝衣伸进他胸膛,仿佛还蹭了两下,“陛下不想与我亲近吗?”
楚珩虽是个定力很好的人,但这种情况他若还忍得住,就不是个男人。
听到里边窸窣响动,玉珠儿适时地将楚忻带到偏殿。
小姑娘眨巴眼睑,“皇叔跟纪娘娘吵架了么?”
仿佛动静还挺大的。
玉珠儿随性地一挥手,“没有的事,赶蚊子呢。”
郭胜:……大冬天哪来蚊子,这姑娘说瞎话的本领也太差劲了。
*
转眼已是腊八,阖宫都煮起了腊八粥好掸掸雪气。
石景兰一如往年,早早就准备了几样粥点并下饭的小菜送去慈安宫,以备姑母起身之后就能立刻享用。
石太后一边由宫人服侍穿衣,一边便叹道:“你只顾讨好哀家,皇帝那里何不多用些心?”
有时候看她似聪明,有时候又觉得呆呆傻傻——固然做媳妇的得孝敬婆婆,可丈夫也不能只当个神像供着吧?自个儿先把架子端起来,怎怪人家不来亲近?
石景兰垂下头,“难道我还要像个贱婢一样天天给陛下送汤送水么?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她是名门闺秀出身,甫入宫便打量要做皇后的,要她放低身段献媚邀宠,固然能得一时好处,可离她的目标却差之千里。一个贤后当堪为表率,并在皇帝犯错时适时劝谏,一味腆着脸奉承,等于把这项权利也放弃了,她不想因小失大。
“何况臣妾厨艺不及淑妃,今日正逢腊八,淑妃定会往勤政殿送汤饮,到时候相形见绌,臣妾更加难堪。”纪雨宁平时就爱自己捣鼓些吃食,还每每不吝同皇帝分享,这就阻了石景兰去勤政殿的路。
石太后简直恨铁不成钢,“厨艺不精可以学呀!难道谁都是天生就会的?”
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叫她听了都觉闹心。
石景兰黯然道:“为这个刻意跟她比赛,不是更落了下乘?”
本来她一个国公府嫡出跟商户女平起平坐就够惹人耻笑了,若还比赛着献艺,那些宫女太监更该当成新鲜热闹,她往日里的高姿态更成了笑话。
再说,她这双手生来便是要弹琴写字的,若被油烟熏得漆黑,再染上杂七杂八的葱姜气味,石景兰觉得自己就真和集市上捡蒜头的婆子差不多了。
石太后也无话可说了,自己不使劲,总指望哪天皇帝开窍忽然宠幸她来,还不如下辈子投个好胎呢。
第57章 . 回家 皇宫的饭菜再营养,也不可能如此……
其实石景兰纯粹自己吓自己, 承乾宫的厨艺也不见得多么高明。
往年都是纪雨宁自己煮好一大锅腊八粥,再分送去各家各院,但今年她想换个玩法——不是一手包办, 而是各人自食其力, 再比比谁的手艺最好。
玉珠儿这种学了半年庖厨的自然不在话下, 可郭胜却叫苦连天,其余的宫女太监也有点吃不消。毕竟宫里讲究的是各司其职, 会做饭的老早就到御膳房当差去了,哪还用得着干粗活?
郭胜看玉珠儿麻利地往沸腾粥水里撒入盐巴和火腿丁, 忍不住道:“姑娘,你这是作弊吧?”
没见过谁家腊八粥里加火腿的, 这是吃粥还是吃肉啊?
玉珠儿朝他扮了个鬼脸,“谁让你想不到,活该!”
郭胜只好自认倒霉,也不好照做,那样倒成了学人精。何况他也控制不好咸度——火腿本就含有大量的盐分,再撒入多少盐巴合适?弄不好就真成东施效颦了。
早知道不该来凑热闹的, 可偏偏陛下有事要忙, 让他多顾着点承乾宫,郭胜只好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精神, 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纪雨宁笑道:“莫怕,我那儿还有多的,等会子分一碗给你就是了。”
郭胜心想还是纪主子好, 不过他哪里敢和皇帝争食?说不得还得求求面前这位娇小姐——至少玉珠儿的粥是陛下瞧不上的。
大抵是察觉到他的企图,玉珠儿索性往粥里添了几把切碎的小米椒,因为听说太监是不能吃辣的。
郭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也是一碰到辣就嗷嗷叫吧, 这法子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纪雨宁正在教楚忻辨识各种豆子,五颜六色散落一地,小姑娘看得双眸晶亮。
尤其颜色很像珊瑚的那种豆子,她觉得分外好看,恨不得抓起一把就放进嘴里,嚼都懒得嚼。
纪雨宁急忙制止,“不许吃生食。”
又谆谆嘱咐她,这种是可以吃的赤小豆,还有另外一种颜色更加漂亮、鲜红如血的,唤作相思豆,那是剧毒之物,见到都该远远避开,更别提吃了。
楚忻似懂非懂,“所以越漂亮的东西,有时候危害反倒越大。”
纪雨宁颔首,很欣慰她的颖悟,“正是。”
郭胜不由得瞥了这位娘娘一眼,心想还好皇帝没听见,否则又有得辩了——要论姿容出众,宫里谁能比得过纪淑妃呢?纪淑妃可不是貌美心毒之流。
要说毒,也只毒倒了皇帝一个,还是人家心甘情愿的。
纪雨宁亲自看准火候,待楚忻炖好了一瓮热腾腾的白米八宝粥,纪雨宁便让她盛一碗到勤政殿去,皇帝议政议到现在,必定唇干舌燥,喝点粥水解渴正好。
楚忻撒娇道:“您也和我一道去嘛,”
她对皇帝虽不像楚沛那样惧怕,可要一个小孩子在诸位公卿大臣面前露脸,也实在太难为她些。再说那盛粥的瓷盏有些烫,哪怕隔着蒸笼也有受伤的风险,纪雨宁想了想,只得陪她走这一趟。
可巧石景兰虚心听取姑母意见,亦端了食盒过来,两边颇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
石景兰淡淡道:“这么巧,妹妹也来送膳。”
纪雨宁笑道:“是啊。”
虽然自知不敌,可石景兰偏偏就不服输,腊八粥这种东西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关键还得看材料。石景兰用的是最好的碧粳米,桂圆、莲子、花生等等也都是庄子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宫里都未必有这般新鲜。
若这般都不如人,她真可以去撞墙了。
石景兰便含笑道:“不如我和妹妹互换着先尝尝如何?”
如此一来胜负已分,剩下的那个也不用去皇帝跟前讨嫌了,岂非不战而屈人之兵?
纪雨宁虽不知她今日为何格外亲切,但这么点小事自然无须介意,遂点头首肯。
各自交换了食盒,石景兰用银匙略尝了一口,便觉汤汁格外的粘稠,几乎能挂到汤匙壁上,浑不似自己的清淡,稀稀拉拉不成模样,莫非是加了淀粉熬出来的,这不跟耍诈一般?
问纪雨宁时,才知是富有黏性的糯米,也不是什么很名贵的品种,不过熬粥很香。
石景兰脸上便有些发烫,再尝一口,觉得滋味格外丰富,且香滑软糯,全不似自己单调。
这回由楚忻充当了解说,“用了七八种豆子,都是先泡过再去皮的,还加了雪耳齐炖,如此才能甜而不腻,爽快入喉,且有补气健脾之效。”
石景兰尴尬地一笑,“你懂得倒不少。”
楚忻骄傲地挺起胸脯,“是我自己煮的。”
又好奇地问对面,“德娘娘,这碗不会是沛弟的手艺吧?”
石景兰哑然,这会子若承认是自己动手做的,岂不等于连小女孩子都比不过?
面对楚忻的质问,石景兰脸上阵红阵白,思量片刻,只能灰溜溜地离开——早知就不该听太后的,皇恩没讨着,丢人都丢到大街上了。
楚忻看她满脸狼狈,倒是不解,“德娘娘怎么了?”
纪雨宁也不知所以然,心想古人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看来石景兰也是如此——她根本就不打算让皇帝喝粥,只是随便走走锻炼身体罢。
等侍人通传过后,纪雨宁便带着小姑娘进去,可知她们来得巧,皇帝连早膳都没用,这会子正饥肠辘辘呢。
也不拘滋味如何,就将那碗粥和几块糯米糕用得干干净净,根本顾不上品鉴。
得知是侄女亲自做的,他才勉为其难夸了两句,不外乎“小姑娘长大了”“变得懂事了”等等。
纪雨宁心想:好没诚意。
楚珩正好有事要跟她说,将楚忻放到自己膝盖上,一面留心不让她碰到桌上涂满胶泥的印章,一面对纪雨宁道:“朕想着,几时和你出宫一趟。”
纪雨宁正打算向他提起这事呢,铺子里的账该收了,她得盘点一下今年的开支收益,顺便统筹一下明年的规划,若只是在宫里鸿雁传书,许多事不能亲见,总是疑神疑鬼。
哪知楚珩和她谈的却不是生意,而是归宁的问题。
皇妃也不是随便就能归宁的,通常叫做省亲,两边先得把归期商量好了,嫔妃娘家还得造一所大屋子,恭恭敬敬地迎女儿回去,通常也住不了几天——光前后繁琐的仪式就占去大半了。
因了这个,石景兰其实也很少回家,为怕给家里增添负担。
纪雨宁没想到这么复杂,一时倒有些发昏,兄嫂肯不肯出这钱还在其次,关键她也不想大着个肚子耀武扬威啊,累都要累死了,她还怎么看生意?
楚珩安抚道:“所以朕想和你同去。”
也不必说成省亲了,只当是一次微服出巡,正好他想以妹婿的身份亲自拜访一下大舅子——虽然上次也见过,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及这回光明正大的好。
纪雨宁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这人随时随地都想秀一番恩爱的,宫里都是熟人,秀了也是白秀,到底不如在外客面前风光。
纪雨宁也有点扬眉吐气的念头,当初她跟李肃和离可是谁都不看好的,都打量她离了李家就会穷愁潦倒郁郁而终,但,她还偏得让这些人瞧瞧,自己过得有多好。
所以她立刻就答应了。
当然不能把楚忻独自留在承乾宫,最终决定一家三口一齐过去。
纪凌峰接到妹妹寄来的信函,紧张得一夜都没睡好,穆氏倒是精神百倍,很看不上丈夫的模样,“慌什么?这是咱纪家头一遭接驾,若是把妹妹和妹婿伺候好了,还怕以后没有风光之日么?”
她这声妹婿叫得无比顺口,纪凌峰简直瞠目,“你不怕皇帝?”
穆氏施施然道:“他肯陪妹子归宁,已见得他对雨宁多么钟爱,爱屋及乌,怎还会难为咱们?”
虽然上回来做客的时候确实小小地得罪过他,可不知者不罪,当皇帝的更要心胸宽广,大人不记小人过,怎可能跟一介妇道人家过不去?也不怕笑话。
纪凌峰:……能厚颜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不管怎么说,纪家两口子还是尽职尽责地收拾起来,穆氏还特意从街上搜罗来几盏红灯笼,挂在门口两个石狮子上,除夕到了,总得应应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