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确认咒灵存在的瞬间,她产生过短暂的念头——比如坦诚身份,和那名诅咒师合作,杀死这只能力未知的咒灵;或者自己先走,向等待在外面的前辈们求助,再商议怎么解决……
但是,要怎么解决?
咒术界人口的紧缺,在“对付二级咒术师”这一前提下,在下面等待的咒术师中,仅有一名达到了准一级。
而眼前的这只咒灵,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强。或许它此时还是一级,任其发展下去、或者吞噬掉更多人类之后……它依然是一级吗?
这整整一栋教学楼里,被囚困起来的几百名活人,无异于一顿免费的大餐。而大楼之外、打破隔绝的“帐”之后,聚集着更多焦急等待的人。
算了,橘町枝想。
她又能往哪里逃跑呢?
传递信息或者示警的任务,当她把上杉推出窗口、撞碎玻璃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至于计划之外的变故,每一个面对咒灵的咒术师,都要立刻转身逃跑、把危机交给所谓的前辈吗?
认真论起来,下面那些前辈里,能打过她的还没几个呢!
拆解下来的绷带,被少女用力向前掷了出去,柔软的布条仿佛变成了有生命力的长蛇,直直穿过空气的阻力,几秒后触及到那逼近的咒灵。
然后沿着那庞大的轮廓,呼啦啦缠了上去,仿佛一条不合格的围巾。
橘町枝在同时后退半步,膝盖微弯,两只脚踩上了窗棂。右手按上耳孔中的装饰,指尖用力下挖——
一缕鲜血淌落下来,滴到了她肩膊处的布料上。她把米粒大小的耳钉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刮干净上面残余的血丝,然后反手掷了出去。
“————”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非人的摩擦嘶吼,像是被抽拉撕扯后倒放的磁带。那颗小小的耳钉扎入咒灵的身体,有生命一般深陷其中,带来了远超体积的可怕剧痛!
发狂的咒灵冲向窗边的少女,试图用锋利的牙齿或者利爪刺穿她。而对方毫无征兆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蝴蝶一样轻飘飘落了下去。
下一秒,在更加剧烈的撞击与爆破声中,咒灵直直撞穿突破了潜入合金的窗体,冲出教学楼的墙壁下落追击。橘町枝盯着上方扭曲的空气,在三楼与二楼的空隙一个反身,勾住窗沿凸起的部分,两手交替缓解了自身的重力。
“轰隆——”
与她擦肩而过的咒灵直接砸进地表,腾起一片浓重的土灰。少女在同时引体向上,坐回窗台的同时,视线转向周围无形的“帐”。
然后,她皱起了眉。
没有反应。
教学楼的周围安静的反常,没有任何外界试图打破内部的痕迹。摔落下来的诅咒师不知所踪,就像她刚刚踏入帐中的那一刻。
除了……脚下从碎石尘土构成的深坑中爬起来,与她遥遥对视的咒灵。
在逐渐消退的尘埃之中,咒灵无形无质的身体缠缚一条破烂的绷带,内部牢牢嵌合一枚银色的耳钉。就像夜幕中的雷霆,源源不断的咒力破坏着内部的血肉,并且……
为橘町枝指明了,她应该攻击的方向。
虽然五条悟从没解释过,但她可以想象,这大概是一件特殊的咒具。
只要是咒具,就能用来祓除咒灵。
隔着十数米的落差,在这只咒灵冲击教学楼的墙壁之前,橘町枝脚下一蹬,整个人加速朝下坠落。握在掌心的咒具刀刃反射出亮光,朝着咒灵所在的位置,用力一劈!
滋啦——
紫色的鲜血溅落上旁边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噼里啪啦砸下一阵雨滴般的声音。咒灵的一部分躯体与本身断开,砸落在地面上,鲜血喷头一样滋了出来。
波及面积太大,橘町枝没费力去避开,被恶心的液体溅到下巴。她有些嫌弃地抹掉了,咒灵滋哇了两声,断裂的部分在瞬间蒸发消失,新的肢体同时长了出来。
哈……果然没这么容易啊。
少女心想,目光扫过七零八落的灌木、坑坑洼洼的地面、墙面上被余震扫出的细微裂痕……
然后把咒具换到右手,屏息凝神,对准了这只呼哧呼哧喘气的咒灵。
第二十三章
三分钟后,从教学楼东侧绕到南侧的橘町枝,把从咒灵身上扯回来的绷带缠绕上手臂,勒住失血的部分。
她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只咒灵的能力,就是“复原”。
上限未知,但远没有到打不死的地步。至少,从第一次交手开始,对方身上反馈着力量的咒力,就彻底停止了增长。
然后随着一次次冲击、肢体的断裂,一点点削弱下去。
耳坠处的伤口已经凝血,右臂是刚才最后一次斩断对方肢体的时候,被类似口器的东西擦了一下。因为看不到具体的模样,也没有带上那副眼镜,橘町枝只能凭借感觉,以及……
那枚深深砌入咒灵身体里,散射出微弱咒力的耳钉。
到这个时候,外面还没有任何动静。傻子都能想到,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橘町枝冷静地想,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到底比平时快了一分。体力的流失无可避免,毕竟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进行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还没有到极限,但是……有点麻烦啊。
就像之前和卯野咲说过的,面对这种环境、这种敌人,同归于尽的搏杀是很危险的。这只咒灵目前处于极端的愤怒状态,所以才会一直追着她不放。
如果让它“冷静”下来,或者陷入明显的虚弱状态……旁边的教学楼里,有足足半栋楼的饕餮大餐。
失去那只耳钉后,天与咒缚的无咒力体质,让她在面对任何依赖咒力的个体时,被施加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膜。依照五条悟的说法,【“如果我用咒力去感知敌人,而小枝潜藏在暗处的话,或许可以找到一次下手的机会。”】
对方说这段话的时候,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很快转移了话题。但那一刻橘町枝却觉得,他是认真的。
她看不到咒力的存在,而无论是咒术师、诅咒师或者咒灵,在某种层面上,也“看”不到她。
也算公平,对吧?
过去的三分钟里,橘町枝和这只咒灵交手了五次,斩下了它身体的三个部分。特级以下的咒灵大多都有明显或不明显的弱点,破坏弱点可以造成恐怖的伤害,甚至直接祓除它们。
二级以下的咒灵,弱点几乎只有一处,并且大多对应躯体的关键部位。头部、心脏或者内核,橘町枝无法看到,却能通过附近咒力的强度进行感知。
但这只一级咒灵……它的弱点,是可以被转移的。
最初是耳钉契入的地方,围绕着浓郁腐烂的咒力,在命中的瞬间变成一块死肉。后来是被切断的肢体,落地后化为齑粉,瞬间长出与之前无二的部位。
之后的三刀也相差无几,削弱了咒灵的力量,却无法造成致命的打击。核心的转移似乎完全随心,这种由灵魂产生肉|体的生物,显然在这方面比人类随意得多。
要是……要是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橘町枝想,有一瞬间产生了希冀着侥幸的念头。
咒灵能在攻击落定的瞬间,提前转移伤害的核心,是因为它们并非真实的肉|体。没有类似于人体的器官或通道,就像无序流淌的河水。当橘町枝意识到它的去向时,已经变道改换了另一条。
但是,它是可以被看见的。
水流的深浅、流速、干流的丰裕与支流的贫瘠,哪怕是一个天赋平平的咒术师,都能通过肉眼的观察,进行一定程度的预判。
只要能看到的话……杀死眼前的这只咒灵,就会从“非常困难”的程度,降低为“可以做到”。
橘町枝用力一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轰出大脑。
想什么呢。
这不就像是,在想象着“我全都要”吗?
没有天与咒缚的肉|体,她根本不可能在不到半个月的历练之后,就能和仓促对上的一级咒灵僵持这么久。像是曾经缠绵病榻的身体,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对恋人泄露出的细微杀气,却会被震慑到四肢僵硬的地步。
——咒术师这一职业,“天赋”决定了百分之八十的上限。
少女握紧手中的咒具,干涸后又湿润的汗水与鲜血,黏糊糊的沾在指掌间。她沉下呼吸,用无法看到咒灵的双眼,再次去“看”咒力的流向。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是可以真正看到的。这副身体远远没有抵达所谓的上限,如今被挖掘出来的部分,只是在卧床十几年后,隐隐站在了“普通人”的界限之上。
因此,想要依靠所谓的临危顿悟,突然能看清咒灵什么的……还是省省吧。
此路不通,就再找一条出来。
橘町枝保持着体力,避开咒灵连续两次扑击,看着无形的利齿切断一棵手臂粗细的树,轰隆一声倾倒下来。倒伏的树木压弯了围栏的钢筋,然后被咒灵臃肿的重量踩踏,彻底断裂破裂了。
咒灵的体型庞大,核心移动的余地很广。想要彻底祓除的话,要么依靠一刀一刀的耐力拼搏,要么……
只能让它所谓的核心,无处可逃。
封死路径?
瞄准目标?
推测流向?
或者……
嘭、嘭、咚……少女一次次闪避后撤,手中握着的刀没有再挥动一下。咒灵在建筑物的周边撞击出大大小小的坑洞,十几米外的楼栋随之震颤,细细的裂痕从底部攀爬上来。
“——————”
无法击中目标的怪物,焦躁郁愤地张开“嘴”,咆哮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橘町枝的眉毛都没动一下,却在咒灵口腔回缩的瞬间,欺身而上——
此时,咒力最浓郁的部分,在口腔!
一直玩躲猫猫的猎物,突然自己送上门来,这只咒灵也稍微愣了一秒。然而求生的本能高于反应之外,当那敏捷的影子置身于獠牙边缘,口中的核心已经被无形的推力包裹着,转移到了内部更深的地方。
噗呲一声,咒具直直捅穿了獠牙之间的地方,一股血液冒了出来。而橘町枝脚下未动,刀锋顺势往下,沿着肌肉的痕迹一划——
一刀。
两刀。
三刀。
刀锋一转,尖刃戳进另一处皮肉。
四刀五刀六刀七刀。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
噗呲。
噗呲。
七十四!
七十五!
七十六!
噗————!
仿佛在有条不紊的片鱼片,或者镂刻某种意识流的微雕。在一级咒灵不到三秒的反应时间里,橘町枝用手中那把刀状的咒具,在对方身上剜下了整整七十六刀!
每一刀都是核心可能逃窜的地方,每一刀都穿透了咒灵的身体。当第七十六刀落下、翻转的刀尖从里面挖出一团腐烂浓郁的血肉时,这只全身上下遍布血洞的咒灵,那些密密麻麻拥簇的锋齿与利爪,也贴上了她全身十几处皮肤!
最尖利的两根戳刺进皮肉,榨出一丝细细的血痕,却没有再突进一丝一毫。就像被人凭空按下了暂停的开关,倏然凝成了静止的雕像。
“……”
橘町枝没有动作。
下一秒,咒力凝聚的血肉蒸发般飞散开,化成大片不可见的灰雾与尘土。而橘町枝手中只作为消耗品的三级咒具,也在超出承受范围的冲击之中,碎裂成大大小小十几片。
所有的胁迫感与杀机随风而逝,一声极其细微的“叮当”声,在怪物的血肉中深埋了十几分钟的耳钉,随着咒灵的祓除消散,掉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然后,被一只手捡了起来。
“天与咒缚?啊,这么说好像太简单了。没想到啊……”
那个名叫上杉的男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戏了多久。此时衣衫齐整、精神充足,悠然对上几步外满身紫红驳杂的鲜血、表情漠然的少女:
“禅院甚尔之后,居然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
“——怪物。”
第二十四章
“……甚尔?”
被称为“怪物”的少女,注意力却像是完全没放对地方。她念出这个发音,脸上的表情比起疑惑,更像是在思考……或者回忆着什么。
上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你也听过这个名字?呵,‘那个最强’的学生,果然不是什么‘意外进入高专’的普通人啊。”
“……”看着对方自信满满得出结论,橘町枝很想反驳点什么。但回过神来,好像没必要和他谈论。
无关之人而已。
上杉显然也是类似的想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耽误的太久了。虽然自己并不是普通的二级诅咒师,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的话……
“到此为止吧,小丫头。”男人说着,从背后抽出一把奇怪的咒具,对准了教学楼脆弱的墙体,“你让我意外。不过,要拼上性命阻拦我……”
他的声音一卡。
血,搬上银幕会被打马赛克的那种,喷水枪一样滋了出来。没有任何的异动、杀意或者咒力发动的声音,而男人的整只右手与相连的胳膊,已经像是凭空融化一样消失了。
暴露出苍白的锁骨与肋条,仿佛解剖课上填充一半的假体。
“…………”
直到这一刻,血肉还在喷发流淌的上杉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他直直的瞪着眼眶,原地僵了几秒,最后发出一声刺穿骨髓般的惨叫!
“啊啊啊——咯、咯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