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都没这么啰嗦, 少女想。
或者说, 她的母亲橘海夏, 从来不会说这些话。
但少年唠叨的声音太过动听，翻白眼的动作都很温柔。一年两年三年, 橘町枝不知不觉间, 把这些类似于鸡汤的道理灌进了大脑。
不懂事的傻儿子竟是我自己。
话说回来, 有这样的耐心和毅力, 铁树都能开花了吧。
橘町枝不认为自己有铁树的固执, 她只是习惯了。就像之前的十几年, 在一个没什么主动权的环境里, 太过计较选择和得失之类的问题，结局就像津岛家早夭的姐姐一样。
虽然身体不好，但橘町枝的目标是活到八十岁。
所以，只要简单的“等价交换”, 就不会有太多需要烦恼的事情。
就像她的出生一样。
就像她在三岁那年，最终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一样。
给我一次帮助的人，是好人，就还给他一次帮助；
对我恶言相向的人，是坏人，就该狠狠地骂回去。
如果，是很多很多次的帮助，或者很多很多的责骂……与踢打呢？
“你说的那种大好人，我是没见过啦。”比她小三岁的男孩说，“不过，如果是大坏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捉弄他。”
橘町枝想了想，很快点点头。
男孩名叫津岛修治，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所有坏人中最坏的那个。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津岛修治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
关于津岛修治身上的特殊能力，整个津岛家除了他俩，并没有第三人知道。
津岛修治说，这应该叫做“异能力”。
被称为“人间失格”的异能力，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像他们看过的动画片里，有人力大无穷、有人能飞起来、甚至有人能喷出水和火。
它唯一产生过的作用，就是在橘町枝三岁那年，影响了她身体里正在酝酿的术式——
在外来能量的冲击下，扭曲成了代价诡异的天与咒缚。
从那天开始，橘町枝被迫缠绵病榻。没有小孩喜欢生病的滋味，或许大人也不喜欢。
但是，长大之后的人，能区分出主动或者意外的伤害；而这个年龄的孩子，只能通过结果，得出“喜欢”与“讨厌”的判断。
被狗咬过的孩子，长大以后很难喜欢这种动物；因为吃芹菜而呛住的幼儿，会在成年后下意识讨厌芹菜。
在橘町枝不怎么记事的年龄，“津岛修治”这个名字，就和药物、苦涩与病痛画上了等号。当她一天比一天渴望甜蜜的点心、晴天想去湖边捉蝌蚪的时候，就更加讨厌这个青梅竹马。
让这场悲剧进一步发展的是，津岛修治这个孩子，比大部分的同龄人聪明。
或者说，聪明太多了。
于是，之后的十几年，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两看相厌，维持着彼此敌对的默契。两株同样背阴向阳的植物，扎根在同一片泥沼里，为了活下去，只能勉强接受对方的根系。
后来，十二岁的橘町枝，因为要上外地的初中，终于能和母亲住在一起。
在新家的门外，她遇到了十三岁的夏油杰。
……
……
三年后的某个冬天，橘町枝即将初中毕业。一群未成年的学生约在KTV，用果汁假装鸡尾酒，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直到晚上九点，夏油杰到KTV接她回家。找到对应包厢的时候，里面正进行到“真心话”的环节。
少年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几乎没有隔音的房间，传来女朋友一本正经的声音：“杰确实打了耳洞。他从小耳坠就比同龄人大，叔叔阿姨非常担心，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如果不尽快扎个洞的话，他的耳朵还会继续长大的。”
“哈？”提问的同学发出不信的声音，“你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橘町枝的声音又轻又软，语气认真到让人无法质疑，“就像阿姨告诉我，杰始终不近视，是因为他的眼睛小。不信你们看看大家，这里没有近视的几位，包括我自己，眼睛都不是特别大吧？”
“…………”里面一阵沉默，大概是在互相确认。
“好、好像是这样？”最后，一个女生迟疑地说，“难道说，眼睛大的人，会比较容易近视？”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旁边戴着眼镜的男生说，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眼睛越大的话，进入里面的光线就越多，更容易产生光污染吧。”
“居然是这样吗？”
“有用的知识增加了！”
门外的夏油杰：“……”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明明只有一岁多的差距，有时他看着这些理论上的同龄人，却感觉到了微妙的……像是在看另一种奇妙的生物。
或许是因为早熟的心智，又或许，源于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夏油杰叹了口气，推门进去。里面的笑闹声暂停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门口，然后反应最快的那个“啊”了一声：
“橘！你的家属来查岗了！”
在他喊出声的时候，橘町枝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在旁边堆着的包里翻了翻，找到自己的那个：“那我就回去啦。大家请继续玩吧，返校那天再见~”
“去吧去吧，早点休息！”
“唉，我就知道。每次夏油君以来，町枝同学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别说的像负心汉抛弃前任投奔新欢一样啊，人家是正儿八经交往的男女朋友！”
“这才是模范女友，我女朋友从来不这样！她只会说‘别催，我再多玩亿会儿’。”
“……”
少年和少女并肩走出包厢，把热热闹闹的声音留在身后。走出KTV的大门后，橘町枝看到外面暗下来的光线，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累了吗？”夏油杰问。
“还、呵啊，还好吧。”橘町枝说，伸手揉了揉眼睛，往旁边的人身上一靠，“杰，马上就到圣诞节了。”
“嗯。”
“之后还有考试，考完就是寒假了。”
“是啊。”
“过完寒假，我就要上高中了……你笑什么啊？”
“噗，”少年努力忍了忍，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还一抖一抖的，“町枝，还没有放弃吗？”
目的被戳穿，少女翻了个白眼，朝上呼了口气：“我只是想和你去一所学校。我的同学们都在说，异地恋，尤其是高中之后的异地，那简直是眼睁睁看着唔——”
还没说完的话，被柔软微凉的嘴唇堵住了。
夏油杰的体温不太高，平时手牵在一起，橘町枝总是主动暖手的那方。大概是之前一路走过来，少年的温度比平时更低。刚刚亲上的瞬间，橘町枝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冰凉的表皮之下，却像是包裹着滚烫的岩浆。几秒之后，橘町枝感觉到接触部分迅速升温，然后有什么明显更热的柔软，试探着舔了过来。
橘町枝：“！”
这里距离KTV十几米外，是一段没什么灯光的小路。不过更远一点的后方，某家酒吧昏暗的吊牌下面，有个醉汉刚刚推门出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突然，夏油杰轻轻咬了她一口，“专心一点。”
没觉得疼，就是有点麻。
橘町枝瞪着他，对方还在舔。
不大的眼睛和更小的眼睛，在黑暗中实在没什么对视的意义。感觉到微妙的酥麻之后，少女露出了妥协的表情。
公众场合黑灯瞎火这种环境，他们以前真没尝试过。
总之……有点刺激。
她张开嘴，一口咬了回去。
等两人回到住宅所在的街道，指针已经过了十点半。
和三不管地带相比，民居周围的路灯非常明亮。亮到橘町枝抬起头，就能看到夏油杰嘴唇上的牙印。
“……”
她低下头，不敢去对方回家以后，叔叔阿姨会是什么表情。
希望这个时间，他们已经睡了吧，阿门。
哦对了，他的学校假期不太一样，明天还要上课。
……嘴唇这种部位的话，愈合能力很强吧？实在不行，他可以假装是自己不小心咬破的！
夏油杰可能也在想这个问题，目光明显有点飘。不过在门口分开之前，他还是看起来自然地放开她的手，然后说“明天见”。
“明天见，”橘町枝说，“虽然你还是坚决要和我异地恋，但我还是最喜欢你了，杰哥。”
“…………”夏油杰。
“我知道。”最后黑发的少年说。明明脸红了，却坚持注视着她，“很抱歉。不过，我也只喜欢你。”
第51章
橘町枝十六岁生日的时候, 拉着夏油杰陪自己打了耳洞。
去年九月的某天，夏油杰从学校回来后，莫名低落了好一阵子。他的父母外加橘町枝, 三个人先后上阵，愣是没从少年口中问出什么。
“只是……苦夏吧，”夏油杰说, 笑得有些勉强, “很快就会好的。”
但是，现在已经快十月了。
橘町枝看了眼日历，点点头说：“那好吧, 明年夏天的时候, 我会天天给你做冰点的。”
夏油杰看着她, 最后叹了口气：“那我可能会吃出胃病。”
或许夏油杰的夏天比别人漫长，到十月中旬之后, 他终于一天比一天恢复了过来。
不过……或许不是错觉，橘町枝想。夏油杰和她聊天的时候, 偶尔会突然走神。
她的生日在年初, 和夏油杰错开一个月。圣诞节过去没几天，橘町枝突然截了几张耳钉的图片, 发到夏油杰的手机上。
当时已经放假了, 东京附近冒出了新的一级咒灵。夏油杰收到消息赶过去, 发现五条悟已经把任务完成了。
“杰, ”白发的少年招呼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同时指了指他的口袋，“你的手机刚刚亮了一下。”
夏油杰看着清理完毕的现场，先是松了口气, 又莫名有些失落。然后他反应过来，低头摸出手机——
“哇！”某个白毛凑了过来，眼睛透过墨镜的空隙，盯着屏幕上直达“五彩斑斓的黑色”级别的耳钉，“杰，你的审美怎么变的这么……这么……”
他明显想说一个什么词，但是卡壳了。
“去你的。”夏油杰说，往下翻了翻，看到消息的最后一行：[杰，你帮我挑个颜色吧。]
是町枝。
夏油杰看着这些图片，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他并不确定，于是打字说：[你要给谁买耳钉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然后回了一句话：[你猜？]
好吧。
夏油杰心里摇了摇头，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是个叫町枝的小女孩，我不建议她戴耳钉。]
“小、女、孩……嘶——”某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继续插话，明明根本不觉得冷，却做出一副疯狂搓鸡皮疙瘩的动作，“杰，这就是你平时不让我看你发消息的原因吗？”
“……#”夏油杰。
黑发少年的微笑凝固了，五根手指用力捏紧了手机。要不是还没回完消息，他这会儿绝对抄起来就往对方头上砸。
“悟，”最后他说，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要回学校吗？”
“哦？”五条悟墨镜后的蓝眼睛犀利了起来。
“那你回去吧。”夏油杰依然端庄地微笑着，“我要去带女朋友买耳钉，失陪了。”
五条悟：“……？？？”
虽然这么说，对于橘町枝要打耳洞这件事，夏油杰一开始是拒绝的。
在两人交往之前，橘町枝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还问过他“打耳洞的时候疼不疼”。当时她的表情和动作，显然不太能理解这种爱好。
何况，橘町枝亚健康的体质，不止是平时容易感冒发烧什么的。像是冬天皮肤比较脆弱，不小心擦出小伤口，她好像也会愈合的慢一点。
“这绝对是错觉。”少女坚定地反驳说，“不要把我这种正常人的恢复速度，和你这样的猩猩作比较啊。”
夏油杰：“……”
并不是很想被叫做猩猩。
总而言之，他的拒绝并没有什么卵用，何况他也不是真心想拒绝。最终，橘町枝顺利打完耳洞，一边嘶嘶吸着凉气，一边拽着他去了商场。
地方是夏油杰挑的，他的耳钉大多在这里买。销售员很多是熟面孔，看少年带着一个女孩子进来，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等他们买完东西，夏油杰付钱的时候，柜台最健谈的那位小姐，突然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们这家商店，是全国连锁的大品牌哦。除了耳钉之外，订购戒指的人也特别特别多。”
“……”橘町枝。
“……”夏油杰。
两人原本正在说话，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少年和少女同时抬头，看向刚才说出什么奇怪推销台词的人。柜台对面的女性眨了眨眼，不知道到底在对谁说话：“考虑一下吧。”
夏油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