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町枝:“……”
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什么考虑。
最后,本该说说笑笑出门的两个人,红着脸手牵手走了出去。橘町枝的目光虚浮在半空,视线不知不觉朝下,扫过自己握紧着的手:
嗯,杰的手挺大的,如果戴戒指的话,应该要买大一点的款式……
她的表情一僵。
我,我在想什么啊……
“咳,”这个时候,夏油杰突然咳嗽了一声,好像犯了喉炎,“町枝?”
“杰、杰哥?”
橘町枝发现了,自己一紧张,就开始叫哥。
少年握着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在少女低头看过去之前,突然不太自然地说:“你……有考虑过,在什么年纪结婚吗?”
橘町枝:“……”
那天他们最后聊了什么,因为大脑过于混乱,回忆也变得乱七八糟。
但是,从橘町枝戴上耳钉之后,那个她熟悉的夏油杰,似乎彻底地变回来了。
是苦夏吧。
橘町枝想,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等着男朋友发来的信息。
又或者,就像之前看到的书上写到的——只要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戴上相配的耳钉。其中一个人的烦恼,就可以被双方共同承担。
第二年的夏初,橘町枝就像去年说过的,开始炮制各种各样的冰点,然后送到夏油杰学校的附近。
和东京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学相比,那是个偏僻到荒郊野外的地方。
实际上,两人交往一年多,橘町枝也隐约意识到了:夏油杰所在的高中,可能不是什么普通的学校。
不过这件事,他们并没有认真谈过。夏油杰的父母应该也知道,但橘町枝没有开口。
夏油杰既然不说,肯定有他的原因。
橘町枝相信他,就像她相信他们会有未来一样。
夏油杰并不挑食,橘町枝制作起来就没什么顾忌。但总体来说,他还是比较喜欢咸口的东西。
为了避免对方真的吃坏肚子,少女保持着一周一外送的频率。夏油杰一开始想要拒绝,但她坚持这么做。
就像他们平时的相处,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让步的那一个。
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有一天,橘町枝收到了一条短信:[町枝,你今天寄来的柿盛,有添加主料之外的内容吗?]
橘町枝:[没有。]
是原汁原味的原材料。
夏油杰:[哦,那没事了。]
橘町枝:[?]
她迷惑地盯着手机,又等了一会儿,考虑要不要发个问号的表情包过去。没等她付诸实践,电话响了。
橘町枝接起来:“杰?”
“呼,”那边传来少年的呼吸声,好像刚刚和谁打了一架,“没什么,悟那个混蛋,今天抢了我的柿盛……吃完他居然还问我,这是哪家店做的。”
“啊这,”橘町枝不知道该不该忍笑,“不高兴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做一份?”
夏油杰没吭声。
其实,并不是多一份少一份的问题。
但是有些话,有些琐碎而细微的念头,无论面对挚友还是女友,他都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算了,那家伙能抢一次,绝对会有第二次。”最后他说,虽然橘町枝从来不提,但他知道每周一次的冰点有多麻烦,“下周末我回家一趟。你来我们家,星期五或者星期六,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橘町枝想了想:“你来做饭?”
夏油杰嗯了一声:“想吃什么,你来选吧。”
结果,这顿饭最终没能吃成。夏油杰接到了临时的“采风活动”,不仅约定泡汤了,之后定好的横滨双人行,也只能她一个人去。
临走前最后一次约会,她的男朋友在分开前抱了抱她。看起来有些愧疚,神情又带着担忧。
但是,他并没有说“要不然,这次你别去横滨了,下次我陪你”这样的话。
就像她也不会说,“杰,等你回来之后,我们把那顿饭补上吧”。
他们有足够漫长的未来,不需要太过牵挂每一次遗憾。
但橘町枝没有想到,仅仅在约定的两周以后,她就听到了……类似于那天约定的话。
她站在男朋友的卧室里,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熟悉又陌生的腥气飘进屋子里,闻久了之后,像是生锈的铁。
穿着深色制服的少年站在门口,浑身上下没有沾到一滴血。有什么东西从他脚边的缝隙爬了进来,一阵异物刮擦地板的声音。
而他看着她,仿佛举起屠刀的刽子手,突然发现刀刃没有打磨锋利:“你来选择吧,町枝。”
【“你来选择吧。”】
“你……”
属于同一个人的声音,同样以第二人称作为开头。现实中的橘町枝瞳孔收缩了一秒,身体前倾,几乎本能地想要做出什么——
这一次,她被人抓住了手腕。
橘町枝回过神来,发现抓着自己的不是人,而是一截“胳膊”形状的咒灵。
从没见过的咒灵。
或者说,她本来也没见过几只咒灵。
在她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唯一“听到”过的咒灵,就是四年之前,从客厅爬进卧室的那只。
去年她死而复生,变成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一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因为不断增强的感知,逐渐能“看”到大部分咒灵的形体。
真正能彻底看清楚的,算上丑宝在内,其实也没有几只。
确定她恢复了理智,咒灵放开“手”,重新消失在空气中。距离咫尺的地方,四年后的夏油杰静默地注视着她,最后开口说:
“你想杀了我吗,町枝?”
第52章
四年之后, 再次以彼此的真面目相见。橘町枝对夏油杰说的第一句话是:“是你啊,杰。”
然后,对方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杀了我吗, 町枝?”
太奇怪了。卯野咲在不远的地方听到,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对话。
橘町枝沉默了一会儿, 再次答非所问:“那么教主大人, 你想做什么呢?对这个全是‘猴子’的村子?”
“……”夏油杰说,“你知道了不少东西。”
四年之前,一处同样荒凉偏僻、信号不好的村落里, 十七岁的夏油杰救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妹, 杀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双胞胎是咒术师, 村民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为了“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斩断身后所有的退路——
杀死在家中等待的双亲,以及带着伴手礼过来的女朋友。
作为诅咒师叛逃, 成立名为“众生”的教派。
“人至少要知道, 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橘町枝说,“毕竟我死的时候, 可不算是个明白鬼。”
“是啊, ”夏油杰看着她, 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要来杀我吗?”
橘町枝实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但是,假设这个人的习惯还没有改变的话——如果她始终不回答,他会耐心地再问上第三遍。
“我不会杀你的。”所以橘町枝说, “我其实也不知道你在咒术界的事,最多只有‘咒灵操术’这个词。你从来没让我看懂过你,虽然我曾经以为我明白。”
“你明白的,町枝。”
明明没有穿着上次那身袈裟,夏油杰此时的神情,却仿佛佛陀发愿般笃定。
也许是装了几年的神棍,已经很能拿出来唬人了。
橘町枝懒得和他套娃,语气敷衍地说:“好吧,你想选哪种死法?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考虑一下。”
“如果你真的来杀我,我会有点高兴。”夏油杰的回答很认真,“不过,我肯定要反抗的。”
他们面对面说着话,看起来没有半点敌意。如果不听具体的内容,就像两个熟人在聊天。
但夏油杰知道,她或许能这样和他说话,却再也不会真正看他一眼。
除非……
“那么,町枝。”最后青年说,用没有受伤的手,提起了整理好的布包,“我不会和咒高的学生抢夺咒物。至于‘再见’这样的话,也就不说了吧。”
“……”
当初抽到的“大凶”,应该说是灵验了……还是完全没有呢?
黑发的青年有些出神,眼角扫过少女握紧咒具的手,最后笑了一下。
有没有呢?
……
……
“……小枝?”
“小枝!!!”
橘町枝回过神,眼前是卯野咲依然乌黑的眼圈。对方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确认一双眼珠子恢复灵动,瞬间松了口气:“吓死了。我还以为你一不小心,又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妖魔抓走了。”
“……妖魔又是什么东西?”橘町枝嘴角抽搐。
“啊、哈,没什么,”卯野咲眼神乱飘,想起自己还是魔法少♂女的时候,那些长得非常哲♂学、天天对她哥图谋不轨的妖魔,“对了,我刚才是想说,你和那个人认识吗,在今天之前?”
她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拐角尽头,那是夏油杰离开的方向。
对于夏油杰暴露的真容,卯野咲意外了两秒,接着就抛在脑后了。本来出门在外,披马上阵是传统艺能,没什么奇怪的。
让她比较在意的是……橘町枝和对方的态度,显然不是刚刚认识。
幻境里不到十天,或许足够一对自来熟的青年男女,摩擦出近似于火花的东西。但橘町枝之前说过,他们在幻境里的时候,变成了一对母子。
这……这要能发生点什么,就不是简单的变态问题了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对于卯野咲纯粹好奇的提问,橘町枝也没否定:“嗯,认识。”
真的认识啊。
卯野咲想,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的话突然纠结了起来:“那……”
橘町枝:“嗯?”
卯野咲:“不!没、没什么!”
怎么能让小枝知道,自己听到他们说什么“不是你的孩子”、“连名字都起好了”,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接触到了什么奇怪的新世界!
当、当然,他们应该并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小枝入学才十六岁,这些对话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总之!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然的话,以后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橘町枝疑惑地看着她,但对于卯野咲跳跃性的思维,她其实也很习惯了。
老实说,之前夏油杰问到织田咲乐的时候,她还是紧张了一下的。
那个被她自作主张带走的幼女,橘町枝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离开横滨之后,她每周都要打电话过去,假期三天两头往那边跑。
至于取名字这件事,织田作之助当时想让她来。橘町枝拒绝之后,两人对脸沉默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差点从织田作之助最喜欢的小说里面挑。
太宰治在他们的沉默之中,翻完一整本砖头厚的书,最后叹了口气站起来:“就叫‘咲乐’吧。街对面有棵橘树,开花比其他地方都要晚,还挺好闻的。”
咲,就是开花的意思。
橘町枝:“……”
织田作之助:“……”
好、好像也行?
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等橘町枝回到学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自己班上的同学之一,名字里也有“咲”字,难怪有种亲切感。
算了,反正也不是真的重名。
虽然孩子交给了织田作之助,橘町枝不可能让对方一个人养。在横滨的混乱彻底终结后,橘町枝某天和通电话,听到那边传来了……远远超过一个小女孩所能制造的声音。
“织田君,”她忍不住问,“您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啊?哦。”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就像准备读一篇科普文,“没什么事,我捡到的第五个孩子,刚才把尿布蹬开了,我正准备给他换。”
橘町枝:“……”
橘町枝:“…………”
第、第五个?!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本年度感动横滨第一男妈妈,织田作之助,在龙头战争的余波里,先后捡到了足足四个孩子。
加上最初交给他的织田咲乐,刚好可以开一局掘地〇生。
橘町枝无话可说,只能用力鼓掌。然后把自己从咸鱼状态薅起来,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接外快。
所有赚到的钱,一部分存起来储蓄、一部分用于(未来的)还债。剩下的通通打到太宰治的账上,再由对方转交。
偶尔她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提前进入了成家后的社畜阶段。就是那种老婆在异地辛苦拉扯五个孩子,而自己曾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买包好烟都算是奢侈的中年男人。
“诶,这样的话,那我算是什么?”
太宰治听到这个说法,睁圆了眼睛问。
橘町枝想了想:“呃,擅自插足原本平静的家庭,试图用金钱进行诱拐、破坏美满婚姻的第三者?”
太宰治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