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西辞看了一眼手表,歉然道:“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还有个会,下次有机会了再登门拜访,我来请顾老师你喝茶。”
奚楉屏息看着两位上司把景西辞送去了电梯口,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忽然,她的第六感一凛,本能地朝着电梯看去。
徐徐合上的电梯门里,景西辞目光由下而上,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了她的脸上。
奚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前的景西辞虽然嚣张蛮横、喜怒无常,但还是骨子里还有几分年轻人的朝气,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距离感,就算平常的矜傲也有着一丝鲜活的气息,让人好气又好笑。可刻景西辞的眼神褪去了社交时客套的伪装,变得疏远、冷漠,和记忆中的那个西辞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用再研究景西辞现在是怎么样的了,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奚楉迅速地摒弃了杂念,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查阅了最近几年这家酒店集团的建筑风格,又把平州市几个知名的建筑调出来看了一圈,她心里有了底。
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她身旁的同事没几个动的,都还在全神贯注地工作。
“你知道建筑设计师有多苦?甲方的老板有多变态?”
“刚刚就业的大学生就是这个行业最底层的苦力工,熬几个大夜都是稀松平常的。”
……
从前两人因为出国留学吵架,景西辞对这个行业的指责和贬低忽然在耳边响起。
以前奚楉虽然也知道这一行很苦,却也只是停留在“苦”这个字的字面意义上,但现在的她,严格说起来已经入行快两年了,已经对景西辞的这些话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景西辞说的话倒是没有夸张,这个行业辛苦起来的确没边,但值得庆幸的是,收获的时候也很快乐。
她并不后悔选择了这个行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景西辞忽然对建筑行业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不仅来拜访了高远弘,还能把顾成旻的作品如数家珍,他不是讨厌这个行业吗?
停!
不要再琢磨景西辞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关系了。
奚楉在心里警告自己了几遍,甩了甩头,把那些扰人的声音驱逐出脑海。
以前她鲜少想起景西辞,今天这么频繁地想起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这三年多来第一次碰面的缘故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奚楉一看,是景若榆发来的餐厅定位。
景若榆:出发了吗?我定了七点的位。
景若榆不发来消息,奚楉忙得都快把这顿饭给忘了。她赶紧收拾好东西,紧赶慢赶,总算在七点过五分的时候到了约定的餐厅。
这是一家韩式烤肉店,“滋滋”的烤肉声不绝于耳,空气中烤肉的香味若隐若现,一下子就把人的食欲给勾了起来。
奚楉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包厢的门:“若榆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饿死我了。”
景若榆笑着道:“知道你饿了,这里有几份小菜,你先垫垫肚子,肉我点了两份,其他的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三叠精致的小菜放在奚楉的面前,她夹起其中的小蛋卷尝了一口,边吃边道:“听说这里的牛尾汤很不错,要么来一份。”
“好,泡菜饼呢?我记得以前在M国的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那不是因为那里没东西吃嘛,现在好吃的这么多。”
……
菜很快就上来了,景若榆一边烤肉,一边问着奚楉新公司的事情,奚楉一一回答。
景若榆和她一起在M国生活了两年,交流任期到期就回了国,现在依然在安州师范大学考古系当老师。作为本校乃至全安州最为年轻的副教授,他除了专心教研外,还多次协助各大博物馆的考古工作,在考古界享有盛誉,最近还应邀参加了安州电视台的一个考古鉴宝节目,在网络上掀起了不小的热潮。
“若榆哥,你下一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啊?”奚楉调侃道,“我看网上好多粉丝都喊你男神,让你去《危机四伏2》客串演戏呢。”
《危机四伏》是由一本著名盗墓小说改编的电影,陆正礼出演男主角,第一部 今年春节档上映,热度空前,斩获票房三十亿;第二部正在紧张筹备中,据说九月开机。
景若榆哂然一笑:“你怎么也取笑起我来了?我对娱乐圈没兴趣,只想好好考我的古,那个节目只是应朋友的面子去捧个场而已。”
奚楉闪了一下神。
娱乐圈这三个字,让她忽然想起了拍摄广告的那一段时光。
有欢乐、有激动,也有泪水,有争吵。
广告拍摄挣来的钱一边到账一边就都花光买了礼物,其中一件还放在她的梳妆柜里,可能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尝尝,这是这里最有名的招牌菜,和牛牛小排。”景若榆把烤好的肉放在了她的餐盘里。
奚楉回过神来,赶紧夹起来品尝。
牛肉很嫩,烤得也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她一下子吃了好几块,空空如也的胃顿时得到了满足。
虽然两人已经快一年没见了,但相处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然亲切,奚楉聊聊自从景若榆回国后一些朋友的近况,景若榆说说教学考古中的趣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等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奚楉一看,都快九点了,不由得轻呼起来:“糟糕,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还要开设计方案碰头会。”
景若榆开的依然是那辆厚重的越野车,一路把奚楉送到了公寓。
奚楉和他道了别,正要开车门,景若榆忽然开口:“等一下,小楉。”
奚楉不明所以,转过头看着他。
三年多过去了,眼前的女孩仿佛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张清丽的脸庞,依然是那澄澈无辜的眼神,而他的心意也没有变化,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向来澹然从容的心情就会泛起波澜。
“爸前几天问我了,我们俩什么时候打算结婚,”景若榆的声音温柔,“我觉得我们俩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都很熟悉,也很合拍,你呢?你有没有改变主意?还把我当哥哥吗?”
奚楉怔了一下。
和景若榆订婚的事情,好像上辈子一样遥远了,偶尔不经意地想起来,那些喜庆的场面都模糊了,唯有一张震惊、愤怒、痛苦、隐忍的脸庞分外清晰,清晰得让她感到害怕。
“若榆哥,”她有点抱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永远会是这样,景叔叔那里,我找个机会和他说,你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不用顾虑我。”
一丝凉意从心底泛起。
景若榆沉默了片刻,苦笑着道:“为什么?是因为西辞吗?你还喜欢他?”
奚楉慌忙摇头:“不是,和他完全没关系,就是一种感觉,若榆哥,你很可靠、很稳重,无论能力还是人品都很好很好,可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可能是因为……因为我从小就把你当成哥哥,习惯成自然,改不掉了……”
景若榆轻吁了一口浊气:“我明白了。”
“和西辞哥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奚楉强调道,“你不要因为这个对他心存芥蒂,我和他没可能了,我那样羞辱过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目送着景若榆的越野车汇入了车流里,奚楉有些怅然。
其实她明白,接受景若榆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些年的相处下来,景若榆温文有礼,尊重她、爱护她,两人的生活平静安宁,和她理想中的状态非常接近。
但是,她不能答应。
景若榆对她这么好,她应该回报以全心全意,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害景若榆。
心不在焉地进了公寓的大门,奚楉按了电梯。
电梯原本停在六楼,正好是她住的楼层。门开了,一对男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刚好和奚楉撞了个正着。
奚楉头皮一麻。
今天这是流年不利吗?怎么一天之内碰到景西辞两次?
她有心像下午一样装没看见,可景西辞却停下了脚步,挡在电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避是避不开了。
她定了定神,低低地叫了一声:“西辞哥。”
景西辞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是你啊,回来了?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景二少\\(^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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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梅坞龙井(三)
和景西辞分开的这几年, 奚楉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学业上,想起他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听到关于景西辞的消息之后, 那一晚他就会悄无声息地入梦而来。
梦得最多的,就是和景西辞在海边嬉戏,有时候在沙滩上捡贝壳, 有时候乘着游艇坐降落伞, 有时候开着摩托艇乘风破浪。
梦里的景西辞就好像两人视频那晚一样温柔,海风吹起了她的裙摆, 月光轻柔地洒落,每一次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每一下落在她唇上的亲吻都是那么得清晰,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
最后, 无一例外, 她都会从海边穿越回到两人最后一句对话的那一刻,在景西辞厌憎的眼神中醒来。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
……
她没有后悔选择了出国留学这条路, 也没有后悔和景西辞分开,她知道景西辞和她根本就不合适, 她也知道,以景西辞这样的身份,她那句诛心的话可能会让他一时伤心,但应该很快就能从这段感情中抽身出来, 从而恢复正常的生活。
毕竟不管怎么看, 景西辞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太深,从小时候她死缠着当小尾巴开始, 到景奶奶婚约的误解,再到对景若榆的好胜心和报复心……这其中,能有多少爱的成分?要不然怎么能轻易地说出“出国和他之间选一个”的话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梦到这种场景, 明明她已经很平静地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
定了定神,把自己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奚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可挑剔的微笑:“谢谢西辞哥关心,我还想先拼搏一下事业,若榆哥也很支持,所以喜糖还要缓一缓。你呢?这是你女朋友吗?”
景西辞身旁的女孩个子高挑、纤瘦,踩着一双高跟鞋,五官靓丽、打扮时尚,两人看起来很般配。
女孩朝着景西辞看了一眼,像是在等景西辞发话。
“女朋友?”景西辞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嗤笑了一声,“我不需要女朋友,子谦和慕天说得对,女人嘛,不都这么回事,爱起来一口一个情哥哥,变心了就翻脸不认人,我何苦自己找罪受?需要了就叫人陪一陪,乖巧听话点就好,对吗,小云?”
这个叫小云的女孩立刻乖巧点头。
奚楉瞪大了眼睛,惊愕得声调都拔高了:“西辞哥,你怎么这样……韩阿姨她要是知道了……”
想说的话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她现在没有资格教育景西辞,也没有资格用韩璇来压景西辞,毕竟她已经和韩璇几乎算是断绝了关系,这三年多来,她都没怎么见过韩璇,甚至再也没有叫过一声韩阿姨。
“我怎么了?”景西辞的嘴角勾了勾,眼底却依然一片寒霜,“什么地方错了,你指导一下。”
奚楉努力收敛着自己震惊的表情,歉然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对不起,我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有干涉你的意思,我先回家了,你们慢走。”
景西辞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奚楉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他身旁往里蹭,只是空间很狭小,两人的肩膀无可避免地蹭了一下。
电梯合上了,把景西辞的背影阻隔在外。
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与此同时而来的,却是一丝止不住的难过。
景西辞好像真的变了。
以前他就算再大男子主义,也不会这样无礼表达对女性的贬低。
以前他就算再矜傲嚣张,也不会有这样偏激的观点。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景西辞经历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景西辞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吧?她离开之后,辛天蓝、陆芷霏……这些女孩子不应该迅速地填补上她的空白吗?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似的。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脑中灵光一现,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这个单元里一共有四户住户,她搬进来这一天给邻居们都送了小点心,左边两户是一对小夫妻和一户三口之家,右边一户是个独居的老太太,没有这位叫“小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