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仲安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坦白说吧,你特别自以为是,至今还觉得自己是个好爸爸,自以为一碗水端平。而你的一碗水端平,是把财富给了西辞,把关爱给了若榆,其实你完全错了,西辞需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公司、你的金钱,他更盼望的是你的爱和关注,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儿子。”韩璇漠然注视着他,“所以,我把我的爱全给了西辞,顾不到你的大儿子了,现在,让我把这最后的名分也断了吧。”
“阿姨,你这样说也有点太武断了,”景若榆忍不住道,“爸的脾气和西辞有点像,很多事情你不能看表面……”
“不用解释,我不在意,”韩璇的眼神淡漠,“这样的结果你不是很开心吗?终于把我从这个家赶走了,也终于不用认另外一个妈了。”
“我——”景若榆尴尬地住了口。
韩璇往外走去,景西辞跟了出去。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传来,两人出去了。
景仲安颓然靠在椅子上,好半天才问:“我真的这么差劲吗?”
景若榆安慰道:“没有,爸,阿姨这是在气头上,你再努力一下,实在不行你就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我不会在意的。西辞那里咱们再去沟通一下,让他也劝一下韩阿姨,他到底也是你的儿子,总不会对你们俩离婚乐见其成。”
“你不懂,”景仲安眼里是一片死寂,“你们去M国后没多久,她就和我提出了离婚,我要面子谁都没说,想方设法挽回都没用,这次是真的要离了。她以前喜欢的人回来了,还是个单身的,我……我再努力也没用了。”
“爸,”景若榆的脸色有点阴沉下来,“既然这样,她走了就走了,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景仲安扶着餐桌站了起来,疲惫地道:“若榆,你妈走了这么多年了,有些话我一直不想多说,怕你伤心。其实,我和你妈当初相爱是没错,可她后来变了很多,特别是最后一年,因为生病性情大变,我尽力包容,但最后的感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你阿姨嫁过来之后,我一开始只是把她当做联姻的对象,可后来……很多感情是不由自主的……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你妈和她都很好,是我不好,可能命中注定我是要孤独到老的吧。”
景若榆放在餐桌上的手握紧了,骨节泛白。
良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爸,你别伤心,我觉得这事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我去找阿姨道个歉,实在不行我改口就是了……”
“不用了,她的脾气我很了解,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景仲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着道,“我至今不明白你那年为什么会出尔反尔,明明那以前她的确对你很好,还坚持景石集团应该要你们两兄弟平分,算了,命吧。”
景若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上去歇会,”景仲安看着他们,伤感地道,“你们俩要好好的,现在我就只希望你们俩早点结婚,让这个家添点喜气……”
奚楉看了景若榆一眼,原本她打算这次回来和景仲安说的,可现在这境况,她怎么说得出口?
景若榆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爸,对不起,我和小楉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们俩……没能擦出火花,可能要辜负奶奶的一片心意了。”
景仲安震惊地看着他们,双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算了,我也没精力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他步履缓慢地朝前走去,后背微微驼着,原本儒雅挺拔的身姿,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一阵心酸从奚楉心头泛起,她脱口而出:“景叔叔,你等一下!”
景仲安停下了脚步。
奚楉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是,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景仲安误会韩璇。就算两人最终没办法在一起,也应该让这八年的暗恋、二十七年的婚姻有个完美的谢幕。
“韩阿姨她以前不可能喜欢那个楚什么的,”她轻声道,“韩阿姨喜欢的是你,她从初三开始就暗恋你了,一直默默地喜欢了你八年。”
“你说什么?”景仲安倏地转过身来,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和她结婚前就只正式见过一面,还是在我哥的婚宴上,她怎么可能暗恋我?”
“这个你最好亲自去问问韩阿姨,我也不知道。”奚楉急急地道,“但这话是韩阿姨自己亲口说给一个学弟听的,这个学弟刚好是我的老板,无意中才提起,不可能有假。”
景仲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但是,我觉得景叔叔你还是要好好想想韩阿姨的话,知道韩阿姨心里在意的是什么,”奚楉诚恳地建议,“如果你想挽回的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景仲安猛然醒过神来,激动地道:“好,小楉,我明白了,谢谢你,你可帮了景叔叔的大忙了!”
还没等奚楉说话,景仲安一个箭步就出了餐厅不见了。
奚楉舒了一口气,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刚才气氛凝重,她忙着调节,其实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总算能好好吃点了。
刚要去夹一块排骨,她眼角的余光一瞥,忽然看见景若榆呆坐在座位上,脸色惨白。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了,若榆哥?”
景若榆喃喃地道:“小楉……我……我可能做错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兄弟决裂的根源快要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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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梅坞龙井(六)
可能是太震惊了, 景若榆讲述得有点语无伦次,奚楉一边听一边梳理,这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韩璇三十八岁生日的前夕, 景仲安和景爷爷、景奶奶轮番和他谈了谈,希望他能送一份有意义的生日礼物给韩璇,改口叫韩璇妈妈。
当时景若榆十八岁, 韩璇已经嫁过来十多年了, 对他关爱有加,母子俩的关系和睦, 虽然一直叫韩璇“阿姨”,但在景若榆的心里,已经把她看做和亲妈差不多的存在了。
所以长辈们这样要求的时候, 他也犹豫了没多久就同意了。
然而, 生日宴前,他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说韩璇当时介入了他父母的婚姻,他妈妈会这么年轻就早早离世,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郁结在心的缘故。
他不想相信,但又疑心重重,偷偷去翻了他妈留下的遗物,终于被他找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里, 他妈的文字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忌和怨憎, 她讨厌景家的每一个人,觉得他们都看不起她, 也怨恨景仲安对她的维护不够,让她总是被人耻笑,渐渐的, 她开始怀疑景仲安出轨,开始跟踪景仲安,并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斩钉截铁地认定景仲安在外面有人。
最后半年,她的日记越来越潦草,常常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最多的几句话就是诅咒景仲安的出轨对象,并反复叮嘱景若榆,让他快点长大替妈妈报仇。
至此,韩璇在景若榆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成了一个阴险狡诈、道德沦丧的绿茶小三,从前对他的好都是假的,想要彻底把他妈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生日宴上,他拒绝改口,并且在后来的十几年时间里,一直保持着对韩璇的冷漠和抗拒,直到刚才那一刻为止。
“我爸说的是真的吗?他就在结婚前见过阿姨一面?”景若榆喃喃地追问着。
他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信,他从来没有在景仲安面前提过出轨这件事,景仲安没有理由在这么凌乱的时刻说谎骗他。
奚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都是什么样乌龙的误会啊!让这几近美满的一家人变得离心离德,最后走向四分五裂。
“若榆哥,你真的错了,”她叹息着道,“我老板也听说过这个谣言,但韩阿姨说过,她和景叔叔从前只在商会酒宴上一年打一次招呼,暗恋得很可怜,我老板总和你们都没交集吧,他也不知道我认识韩阿姨,不可能会说谎。”
景若榆呆滞了片刻,猛地站了起来,急促地道:“小楉,我要去补救一下,还来得及,阿姨和我爸还没正式离婚,我好好向阿姨认个错。”
一眨眼,原本还坐满了的餐厅只剩下了奚楉一个人。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谣言是怎么冒出来的呢?怎么就偏偏在生日宴那天传到了景若榆的耳朵里?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她一边琢磨一边吃饭,又和赵姨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回家,奚楉一来是和景仲安他们聚一聚,二来想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把有些重要的整理一下,搬到公寓里去。毕竟她已经和景仲安说过要开始自己的独立生活,也是时候渐渐把自己的痕迹从这个家里剥离出去了。
把书柜里的一些珍藏本都放在了行李箱里,又把从前保存的课本从柜子里拖了出来,奚楉盯着看了一会儿,绅士恍惚了起来。
课本上妈妈的签字还在,就是淡了一点,垃圾桶里的蹭到的污渍也还残留着,景西辞陪着她从垃圾桶里找书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可惜,物是人非。
迅速地把课本从纸箱挪腾到了行李箱,奚楉开门去扔纸箱。
门一开,她愣住了。
景西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靠在不远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支烟在手表表盘上一下一下地敲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房门,刚好和她的视线相撞。
再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奚楉尴尬地站在原地,轻轻地叫了一声“西辞哥”。
景西辞没有应声,拿起烟在鼻子上闻了闻,随手又把它塞进了裤兜里。
“他对你怎么样?”他很突兀地问。
奚楉好半天才把“他”和景若榆联系上,呐呐地道:“挺好的。”
“是吗?”景西辞嘲讽地道,“我听说他和一个博物馆的馆主走得很近,经常通宵达旦在一起研究出土文物,哦对了,这个馆主是个女的,才不到三十,年轻漂亮,才气逼人。有了未婚妻了还拈花惹草,这样道德败坏、公器私用举报到学校里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年轻的副教授呢?”
奚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若榆哥根本不是这种人!”
景西辞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倒是很相信他。”
“你别太过分了,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报复他吗?”奚楉气急,“你是景叔叔和韩阿姨的儿子,学学他们俩光明磊落的样子,别做卑鄙无耻的小人!”
“怎么,不行吗?你倒是去打听打听,得罪了我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抢了我的女朋友还想让我当圣人吗?”景西辞冷冷地道。
冷静。
他是在说气话,别和他吵架刺激他。
这三年多都没向景若榆下手,现在应该也不至于会这么乱来。
奚楉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陆芷霏那天的话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他要是对你冒犯的话……你当他是个屁……”
“现在我都怕他。”
“他真的变了。”
……
“西辞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声音还是微微颤抖,“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我是被若榆哥抢走的吗?”
景西辞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们会分开,只是因为我们俩不合适,”奚楉的眼圈微微泛红,“你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尊重过我,你想给我的生活,根本不是我要的。你如果要报复,就冲我来吧,别牵扯无辜的人。”
“砰”的一声,门在景西辞面前关上了。
景西辞有些恍惚了起来。
无边的痛苦和期待几乎同时在心头燃起,撕扯着他,让他几近死寂的心脏重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就在此刻,他才真实地感受到,奚楉回来了,就在他的眼前,会和他说话,会朝他生气、发火,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