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黎遥沉默了几秒,她难免有些焦躁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就听到周知砚突然继续说道:
“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小姑娘愣了一下。
她和周知砚相处了快要十年,因为她粗心胆儿还大,做过的错事那是两双手加上两只脚都数不完。
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周知砚在用责怪的话语和她说话。
女孩子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我和你说过啦,今天有例会呀。”
“但是你没说例会会开到这么晚。”
周知砚的手臂依旧挡着眼睛,黎遥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到他依旧虚弱的声音里渐渐夹杂了愤怒:
“黎遥,你例会难道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吗,你没有一点时间和我发消息吗?”
黎遥这下真的有些傻了,她舔了舔嘴唇,让自己尽可能地冷静下来:
“我初来乍到,例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开小差?有休息时间是没错,但是我也只能用来工作,没有时间给你发消息。”
“为什么?”
然而,那边的周知砚却没有半分听了她解释的样子,他把手放下来,一双眼睛已经红得吓人,偏生眼眶里却依旧是干涸的,像是久旱的河床,满目疮痍。
黎遥深知自己并不理亏,这时候却被对方通红的眼眶给吓着了。
她张了张嘴,整一天工作的疲倦很快把她压垮,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苍白地继续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确实实在是太忙了,之后,之后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接。”
周知砚一双眸子黑得漫无边际,这时候像是看着黎遥,目光却像是看着另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我接到你的电话前,我想到了很多东西。”
周知砚恍若未闻,他只是很慢很慢地呼吸,一个一个字蹦出来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费劲儿:
“就比如,你会不会是意外从楼体上摔下,摔断了腿;又或者在路上开得太急了所以被人追尾,被送到了医院;或者说碰到了激进违法分子,你遭受了……”
黎遥听着听着,差点被气笑了,她舔了舔嘴唇,愤怒和疲惫都转成了无奈:
“周知砚,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周知砚闻言,只是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黎遥被这一眼看得心一惊,她突然有种周知砚是在看陌生人的错觉来。
而紧接着,周知砚突然从沙发上坐起,他的脚步依旧虚浮,握着玻璃杯子的手神经质地在颤抖着。
黎遥有些仓皇地往前走了两步,想扶住对方,但是青年几乎强硬地错开了她的手。
他错开身的动作太快,却高估了自己的平衡性。
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腰被狠狠地撞到了沙发的边缘,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而同时,因为疼痛,周知砚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里的玻璃杯。
玻璃撞击地面,清脆的破碎声在下一秒传来。
两人同时呆住。
而这声破碎声就像是一个警钟,把刚刚横在两人之间莫名的隔阂感给快速地敲碎。
黎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了周知砚的手,女孩子神色紧张:
“怎么回事啊,疼不疼?”
而周知砚像是愣住了,他慢慢地低头,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被黎遥在情急之下抓住的手。
他看着女孩子的手,漂亮又赶紧,甚至还做了淡粉色的渐变美甲,这时候几乎掐在自己苍白的手背上。
她是真的很着急,这时候也不管掐没掐住对方的肉了,几乎是生气地质问道:
“周知砚,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看脚下的路?”
青年张了张嘴,却是觉得自己现在怎样的解释都没有用,他停了大概两三秒,终于低低地说道:
“对不起。”
黎遥当然知道他说的‘对不起’并不单指自己差点摔了一跤的事情。
她刚想大气地回一句‘没关系’,但是刚开口,就发现鼻子酸了。
于是,这句‘没关系’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快地说出口。
黎遥只能强作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便转身去厨房拿了块一次性清洗毛巾。
“我来吧。”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一口气把玻璃碎片全部卷进毛巾里的时候,男声便再一次开口。
黎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另一边的周知砚却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毛巾,并且蹲下身来,动作熟稔地把玻璃碎片一并卷进毛巾。
黎遥沉默地看着对方动作,在对方准备把玻璃倒出毛巾的时候制止了他:
“直接把毛巾也丢了吧,卷在里面丢出去,不要弄伤了手。”
她顿了顿,终于很突兀地说道:
“下次有变动,我会记得给你发信息的,对不起。”
周知砚沉默了几秒,这才轻声道:
“黎遥。”
女孩子微微抬眼,周知砚便慢慢说道:“这是我的问题,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
青年的声音微缓,他站在厨房里,旁边就是水槽,明明是这么带着生活气的地方,他站在那里,背着光,却还是显得很孤独。
突然地,小姑娘的声音响起,她平稳而随和地说道:
“没事,我原谅你了。”
周知砚像是愣了一下,他慢慢地抬头,看向另一边的黎遥,对方正面朝着灯光,一张因为一天工作,而显得有些疲倦的脸上,带着坦荡的笑意。
他听到她说:“周知砚,你过来,抱一下。”
青年愣了愣,他再一次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人——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发现黎遥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走路一颠一颠的女孩子了,她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青涩和张牙舞爪,现在长成了一个成熟又勇敢的大人。
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却还是像曾经那个女孩子,眼睛里闪着永不会磨灭的星光。
周知砚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他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下一秒,黎遥的手机响了。
小姑娘有些困惑地抬了抬眉,这才拿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的是‘李学雅’。
“李学雅的电话。”
黎遥简单地做了个一个‘等一下’的手势,紧接着便接了电话:“喂,怎么了,李老师?”
“哦,周老师现在和我在一起,他,他手机可能没电了吧,你要他听电话吗?”
“好的好的。”
黎遥走上前去,把电话递给了另一边的周知砚。
周知砚的神色晦暗,他细细的观察着黎遥的神色,后者的神色实在太过自然,就像是她从未被打断一样。
——又或许,对方确实压根没有说出口那句话。
周知砚的指尖冰凉,他上手,接过了黎遥的手机,声音低哑地‘喂’了一声。
……
黎遥就站在周知砚身边,她能听到李学雅自从听到周知砚的声音之后,语速便直线速度加快,语气也是急得不行。
小姑娘皱了皱眉,周知砚倒还算是冷静,他安静地听着李学雅在那边说完,便点头,干脆利落地道:
“好,我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这时候的神色才显示出了一点点恍惚来。
黎遥接过对方递给自己的手机,忙问道:“怎么了?”
周知砚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那个学生出事情了,警方告诉李学雅,对方想要见我,我得过去。”
黎遥不由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周知砚进房间换下了自己的家居服,自己也随手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
“那我送你。”
周知砚像是犹豫了几秒,这才点了点头。
他们要去的地方依旧是一七画室所在的建筑物。
而现在,不同于以往的门口罗雀,一七画室的周围已经被人紧密地围了起来。
黎遥颇有些紧张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已经就位的警察,耳朵里全是杂乱而吵闹的声响。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周知砚的袖子。
反倒是周知砚,这个时候低头,看向黎遥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没事的。”
黎遥眨眨眼,紧接着看着周知砚往前。
他很快和为首的警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而对方看到他的到来,依旧眉头紧锁,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那个放火的学生,现在正站在建筑物的第五层顶楼上。
周知砚抬头,看向建筑的顶楼,果然看到那边有个人影,正在边缘,摇摇欲坠。
他眸色微沉,问道:
“现在警方没法派人上去吗?”
警察是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此时也很头疼:
“根本没法上人,那学生说了,只要有人踩上顶楼,他就直接往下跳。这里是开放式顶楼,我们也不好做救援工作,他指明了只要你过去——这不!”
他后面的警察明显年纪大点儿,一边抬头往上看,一边不由嘟囔道:
“现在这些小孩儿啊,就是吃不起苦,一点小事就……”
黎遥听不下去了,她站到周知砚身边,打断了他的话,问年轻的警察道:
“那现在是需要我们这边怎么做?”
年轻的警察感觉到了她的不悦,挠了挠头,转向周知砚:
“那您——周,周先生是吧,你上去稳定住他的情绪,我们想办法到四楼,看看有没有办法能上去。”
他把手里的对讲机递给周知砚,反复叮嘱道:
“这是对讲机,我们的专家,啊,他大概还有五分钟才能到,现在远程给你说一下话术,你就记得千万别刺激到这个学生。”
周知砚在他的帮助下把耳麦别在了腰间,又用外套做了稍许掩饰,他点头,紧接着另一边的警察便把警戒带打开,让周知砚进去。
黎遥听着身后的群众又开始悉悉索索,犹豫了几秒还是发声:“周知砚……”
周知砚正好抬眼,和黎遥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显然是知道后者想要说什么,顿了顿才温声道:
“你在这边等我。”
警察也显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小姐,您要么先来我们监控车里面坐一会儿?”
黎遥抿了抿唇,她看向那边的周知砚,看出对方的神色沉静,没有半分勉强的意思的时候,才道:“好的。”
周知砚最后和她点了点头,转而才跟着身后的警员往楼上走去。
而黎遥则被那个年轻的警察带入到了警车之中,车内有多个精密仪器,以及明显是偷窥视角中,摇摇晃晃地拍出来的学生影像。
黎遥挑了挑眉,年轻的男人便立刻解释道:
“这边没有就近可以拍到他的监控,我们只能用了无人机,啊,我姓于,请问你是?”
“我叫黎遥,我是周知砚的朋友。”
黎遥心不在焉,眼睛盯着画面一动不动。
和她预想中的,复读一年,又被家中宠爱有加的愣头青高三生不同。
影像里的少年身形修长,脸色苍白,穿着一身蓝白的校服,微长的刘海之下,是一张眉目极为清秀的脸,而时而看向镜头的眸子里,却带着冷意。
黎遥莫名其妙地,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年,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皱眉,就听到另一个坐在前排的警官唏嘘道:
“你别看这个小孩现在这样,我们之前调查背景,他早读书了两年,今年都还没有成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