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雕像作品，黎遥走到介绍台前，看了大概的简介，才知道这幅作品名为《申》，是引申的‘申’，也是申诉的‘申’，甚至也是‘申明’的申。
代表着世界上所有的不公正背后，都有一只像是神明般的手推耸，同时，生命的眼睛也会看着这个世界。
黎遥对这样的艺术理念很有兴趣，她不禁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介绍，回过神来的时候，倒是发现本来在她身边的周知砚突然不见了。
小姑娘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她赶紧朝展厅更深的地方走去，这才在边缘的展品附近，看到了驻足在那里的周知砚。
她松了口气，在周知砚身边站定，这才发现对方正看着眼前的一组摄影作品。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着上身的男人站在画面的中央，而在他的正前方，则是充满着许多看不见的影子，他的被其中一个影子捂住了嘴，满脸惊恐地看着摄像头。
而第二张照片，所有的布局都没有改变，影子依旧喧嚣地作为画面的主体存在，男人却不见了，只余下那个空落落的捂住嘴的影子，滑稽地定格在了上一幅照片之中。
而最后一张照片，场景变化，男人站在了光亮之中，却再也没有影子的束缚。
黎遥被沉重的氛围所影响，慢慢皱起了眉。
这组作品名为《吞噬》——
那到底是影子吞噬了人，还是人吞噬了影子？
黎遥颇有些惊讶于这些作品的创意，那边的周知砚却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这组作品会有三张照片。”
小姑娘微微有些惊讶地抬头，这才发现周知砚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在两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神色严肃，带着考究的金丝边眼镜，身着褐色的马甲，他看着周知砚，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音。
黎遥看着那张脸，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倒是忘了礼仪，多盯了对方两秒，中年男人很快把视线扫到了女孩子身上。
他的眼神想鹰，太过锐利，黎遥少有地有些狼狈，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赶紧低头。
周知砚转过了头，他笑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老师，好久不见了。”
那边的中年男人看了周知砚半晌，终于也是叹了口气：
“还真的是你。”
黎遥虽然听不懂两人的哑谜，但是一听‘老师’，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中年男人这张脸。
对方名叫米彦宏，赫然是国内美术界的大能，去年甚至上了新闻，被国/家点名表扬了对艺术的奉献精神，而同时，他也是Z传大长达十年的客座教授。
原来，他是周知砚的老师。
黎遥忍住自己神色上的惊讶，而另一边的周知砚则很快回过了神，他看了看黎遥，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师，主动介绍道：
“没想到能和老师偶遇，这是黎遥。”
小姑娘一下子有些措不及防，只能赶紧点头，向长辈问好：“您好，米老师，我是黎遥。”
两人的介绍都有些干巴巴的，黎遥都有些牙酸了。
另一边的米彦弘却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算是和黎遥打了个招呼，就又把眼神转向周知砚那里：
“今天，你来干什么？”
中年人的语气生硬：“你不是早就退出这一行了吗，还开始教高中生艺考了？”
黎遥舔了舔嘴唇，即使她不认识这位米老师，也能感觉到现下周知砚与他之间的剑拔弩张，她不禁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另一边的周知砚。
青年倒是极为冷静，听清楚了老师的话语后，反而有些惊喜地说道：
“看来老师很了解我的近况，还知道我去教高中生了？”
米彦弘：“……”
黎遥：“……”
黎遥默默地低下头，拼命压住自己往上翘的唇角。
明明周知砚本身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但是他总是在有时候，像是神经搭错般，有些反差萌。
小姑娘到现在都搞不懂青年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那边的米彦弘过了好几秒，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周知砚顿了顿，他平音，镇定自若地开口：
“是这样的老师，我得知您最近似乎有新的摄影日程要开组，而目的地则是戈壁沙漠，我对此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与您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事业不是本文的重点，但是却是本文的终点~
回到正常轨迹上，好好谈恋爱吧闺女鹅子！
宝贝们，这本虽然马上正文完结了，但是还有很多番外哦，预计这个月你们还是可以经常看到我的！
第五十五章
不得不说, 周知砚真的很敢。
黎遥可以看出来，那边的米彦弘神色已经僵硬了，而周知砚则诚恳地站在那边不动。
米彦弘在Z传大多年, 碰到过无数个有天分的学生, 而周知砚不能说在其中数一数二，也完全是这个行列里的佼佼者。
按照米彦弘的想法, 他能好好带着这个有天分的孩子毕业，投身到艺术之中，便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没想到的是, 对方一毕业，不仅没有走上他给后者铺好的道路，甚至还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线。
米彦弘不忍心看自己培育多年的学生就如此堕落, 也多次找过对方谈话，但是都被后者委婉而有礼貌地拒绝了。
由此, 米彦弘不甘心，但是却觉得总有一天，周知砚会回来找自己, 而等到那一天，他会告诉对方，他到底做错了一些什么。
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米彦弘的长篇大论都准备好了，却不曾想, 青年做人太过直接, 一点弯弯绕绕都不弄，便直接说了来意。
他一时间哽住了，有种气没地方发的感觉, 但是同时，他又看着青年的那双眸子。
——那是他曾经为之惊叹，为之动容的光。
米彦弘到头来，还是个惜才的人。
黎遥看着中年人皱着一整张脸，张了好几次嘴，终于生硬地留下了一句‘我考虑考虑’便仓皇而逃。
女孩子一时间有些困惑，倒是周知砚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地微微叹息：
“是我太莽撞了。”
黎遥这才意识到，周知砚今天来艺术展，甚至“偶遇”自己的恩师米彦弘，似乎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
她稍有些狐疑地看向那边的周知砚，青年就像是看懂了，他抿唇解释道：
“这个艺术展所有的作品都来自于米老师，或者是他的朋友友情捐赠，我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毕竟据我所知，他总是嫌自己开的展观众不够，经常溜进来充当观众。”
黎遥哑然，她想着刚刚那位米老师严肃又布满皱纹的脸颊，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而另一边，周知砚也笑了一下，轻声道：
“即使运气不好，没有碰到老师，来观看这样的展览，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很快给黎遥介绍身后那组名为《混沌》的作品：
“这幅作品拍摄的时候，我还是老师的助手——你看，这个画面的主体人物还是我的室友，而这个，是我的影子。”
青年修长的手指指向了画面的右下角，黎遥不由地眨了眨眼，她看看那个影子，又看看周知砚。
她看了半天，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艺术品当中包含着‘周知砚’的事情，让她觉得又古怪又有意思，但是还是没忍住轻快地问道：
“怎么没让你当主体人物？”
周知砚摇摇头：“老师说，虽然这是唯一一个有正脸的主体人物，但画面想要表达的东西却不在他上面，所以我来做主体任务，就是喧宾夺主。”
黎遥又看了看周知砚的下颚线，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那边的周知砚继续介绍道：“不过我们当时拍摄的时候，老师的想法是只拍两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了第三幅。”
黎遥快速地从第一第二幅上移开，看向了最后一幅。
主体人物站在阳光下面，他摆脱了他的影子，好好地迈向了新生活。
小姑娘忍不住地说道：“我觉得有了第三幅画面的加入，整体会显得更加完整，也会更加正面导向。”
周知砚也在研究第三幅画面，他的唇角无意识地勾起，慢慢点头：
“我也觉得。”
……
事实证明，周知砚的恩师米彦弘确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虽然他嘴上还硬着说只是想想，不一定录用周知砚，但是当天晚上便给周知砚打了电话。
黎遥看着周知砚满是喜色地站起身，转而和她做了个手势，便进了房间之中，咬着勺子开始预测，周知砚在家的时间不会长了。
而他才减药了大约十天。
小姑娘对于这点倒是很忧心，眼看着周知砚进房间打电话去了，她便也进了房间，偷偷摸摸地给秦启打了个电话。
自从这位秦医生上次被自己的导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之后，他和黎遥讲话的时候便有气无力的。
这时候听了黎遥的担忧，对方也只是勉强地想了一会儿，这才道：
“我觉得吧，砚哥这样愿意去重新接触自己喜欢的事物，也是一件好事，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持续治疗之下，虽然徐婉阿姨给他的阴影留得很深，也导致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逃避，但我也知道他有多喜欢摄影，多喜欢画画。
那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我建议你还是全力支持他，因为这可能就是捡起来的最好时机。”
黎遥‘嗯嗯’了两声，却依旧有些担忧的意思。
倒是另一边的秦启，他虽然看不见黎遥现下的神情，但是他似乎也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对方还是依旧会担忧，这时候便宽慰道：
“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再观察一个月，从减药开始算起的头一个月如果是稳定的，那后续大概率在减药这个过程中，他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黎遥深吸了口气，和秦启道了谢，便挂了电话。
她重新走出了房间，周知砚却还没出来。
黎遥的脚步迟疑了几秒，便打开了储存室的大门，其中，不乏有她藏在角落里，新买的那箱糖果，同样也有徐婉的侧影照片复印件。
而与其他随意堆放在储藏室的物件不同，即使这只是一张复印件，而原片已经被周知砚妥善保存，它也被裱进了相框中，认认真真地被放在了储藏室最高的那层柜子上。
而与它周边布满灰尘的陈旧物件不同，这张照片被擦得干净透亮。
这倒不是黎遥的功劳。
——周知砚也有储藏室的钥匙。
黎遥轻轻地吸了口气，她倚着门，挑眉思考了半晌，身后便传来了周知砚的声音：
“黎遥？”
小姑娘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回头，青年站在她的身后，唇角处还有没来得及压下的笑意，他有些困惑地看着黎遥：
“你站在这干什么？”
女孩子不动声色地从对方的唇角收回视线，扬起笑容：
“找点东西……米教授和你谈得怎么样？”
周知砚不疑有他，很快被黎遥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
“很好，他愿意接受我的同行，下周还想约个时间找我好好谈一谈这次活动——不过，他知道一点我的病情，让我在活动之前好好休息。”
他看了看手机，像是确定时间：“他们正式起航去沙漠的时间，是下个月月底。”
现在才是九月初。
黎遥舔了舔嘴唇，倒是为这位米教授的周到而感觉到放心了不少，她轻轻地吸了口气，那边的周知砚又轻轻地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真奇怪。
黎遥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
对方之前当着她的面，毫无预兆地申请加入前导师的项目组，而现下，在导师同意的情况下，却开始问询她的感受和考虑。
黎遥眨了眨眼，细细品味了一下这样有些陌生的感觉，她再抬头看着周知砚的神情，很快意识到，对方不是随便问询她的想法。
不论是黑发青年紧抿的唇角还是他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似乎都在告诉自己，她的想法非常重要，甚至会动摇大局。
黎遥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让周知砚去，对方有极大的概率可能就真的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