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尾随着男人走到停车的地方,自行车和电动车在那里交相拥挤,显得男人身前那辆哈雷格外的锃亮而沉稳。
男人正弯下腰去开摩托车的锁,紧身的T恤随着动作上扬,露出一节劲瘦的腰背,透露着一种力量感。
她下意识挪开眼,看向旁边灰扑扑的地面。
其实有点紧张,但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上前,有些结巴地说:
“你好,能、能帮我个忙吗?”
男人闻言扭头,看到一个个子不高少女站在面前。
声音清甜,像浸了冰水的柠檬。
只是显然有些紧张,头要低到领子里去。
只能看到一抹发红的耳廓,看不清面容。
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把车锁扔到一边,站起身,有些懒散地垂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对着地面说话不是长久之计,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了头。
光线落在她扬起的脸颊上,露出姣好的面容。
少女是那种很干净的漂亮,肤色奶白,脸颊略带一点婴儿肥,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往下看,还背了个双肩包,包上挂了个毛绒玩偶,看着像是时下热门的剑齿龙玩具。
米一柠看到男人微蹙的眉头,紧张更甚,奋力解释道:“我、我想进那家清川,保安大哥说,要成年或者有男、男朋友带着才能进去,你、你能不能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
刚说完,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我已经成年了的!就是今天没、没拿身份证……”
说到最后,似是经不住男人审视的目光,她的尾音有些微弱。
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男人垂眼看他,目光掺杂审视和打量,过了一会儿,他略为不耐地启唇。
似乎是看出她要拒绝,少女匆匆忙忙,又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我可、可以给钱的!”
第3章
话刚说完。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眉峰蹙得更紧。
米一柠一开始还坚持与他对视的姿势,慢慢的气势就有些不足。
像一朵萎顿的花,一点一点垂下头去。
红意自脸颊爬上耳根,烫得发亮。
在不太明亮的停车场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啊。
她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怎么会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说这种话!!
还说要给钱!!
米一柠突然想起来。
曾听徐珊讲过的、酒吧里有的那种职业。
给钱就陪酒、陪聊……之类的。
对方该不会以为,自己以为他是那种职业吧?
肯定会生气吧??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突兀。
低着头兀自懊悔。
直直盯着水泥路上的小石子,两只脚尖不安地动了动,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过了半晌,没听见男人的回应。
她闷着头,就准备走。
却听见,头顶的男人轻笑出声。
男人的声音有一种成熟的味道,音色低一些,听着也更沉稳。
和班上那些天天叽叽喳喳,没事就喜欢乱叫的小男生完全不同。
明明还离得挺远,却仿佛在她耳边响起似的。
让她本来都烫得发亮的耳根更加炽热。
“小妹妹,”男人声音懒散,“作业做完了吗,就在外面瞎逛。”
“……”
作为一个长得有点小,却已经高考结束的高中生。
她这几天听到最多的就是“今天不上课么”之类的质疑。
这绝对不能忍。
她当即撇下方才的尴尬,抬头反驳:“我都已经毕业了!”
一抬头,两人又是对视。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方才眉眼间的那些郁气似乎消散了几分。
他倒没再说什么,也看不出信没信少女刚刚的辩白。
只是转身,扶着摩托车把手,踢起支架,长腿一伸,跨到车上。
见他要走,米一柠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方才的那声轻笑让她又找回了点信心,有些着急又拦住男人:
“你还没带我进去呢!”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男人戴上头盔,从狭窄的视窗里瞥了一眼少女。
说话的时候,声音隔着头盔,听着更低:“早点回家睡觉。我没兴趣找这么小的女朋友。”
米一柠仿佛被轻轻敲了一下。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被拒绝——如果方才她的那番行为算是告白的话。
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晕又一次爬了上来。
有一点被看低的感觉,也有点不服。
“谁要当你女朋友!“她澄清,“就是假装一下,你不要自作多情!”
男人似乎彻底失了兴趣,并没有再与她说话。
发动机轰鸣了两声,似乎就要奔驰而去。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酒吧门口跑了过来,看见男人的车灯,他连忙扯着嗓子喊。
“席纵,纵哥!”
“等等!你先别走!”
席纵微微偏了一下头,熄了火。
周边又静了下来。
米一柠扭头去看来人,心里默默想。
原来叫席纵。
来人染了一头黄毛,身材微胖,脸上的肉白软的像发面馒头。
这两步路跑得他气喘吁吁的,到男人面前时,他撑着腿喘了好几口气。
“有话快说。”男人道。
黄毛缓过来神儿,正准备说话,却突然看到旁边的米一柠。
小姑娘水水嫩嫩的,脸蛋白得像刚剥开的煮鸡蛋,微皱着两道秀气的眉毛,似是不满意他突然的打断。
黄毛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微妙,在男人和米一柠之间打着摆似的转了好几圈。
开口时语气有点调侃:“纵哥啊,就这一会儿,又一个?”
又一个?
什么意思?
还有别的啊??
米一柠莫名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皱着眉头打量回去,一开口就是:“你谁呀?”
黄毛乐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审起我来了。”
“说正事。”席纵淡淡道。
黄毛被拉回了注意力,连忙说:
“纵哥,刚那帮人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们计较,但鼎盛的资源还真是挺重要的。我也不求你赔礼道歉,但咱们也别就不合作了,跟他们再回去聊聊,你看成吗。”
“没得谈。”
他垂头扫了眼手机,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要走的意思很明显。
“哎,你、你就走了?”
米一柠虽然没听懂他们两个说的是什么,但一看对方要走,又有点着急起来。
小胳膊往亮亮堂堂的车灯前一拦,不想让席纵走。
抿着嘴,表情犟犟的。
黄毛看着还挺新奇,问:“小妹妹,你拦我们纵哥做什么?”
她不理那黄毛,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席纵。
米一柠的脸皮非常的薛定谔,方才还不好意思地想就地遁逃,这会儿又觉得反正就这样了,不如再争取一把。
如果他不带自己进去,怕是自己今天晚上,也没脸再找其他人了。
她表情强自镇定,缓缓开口道:
“你反正是要进去,不如顺便把我带进去。”
黄毛:?
席纵什么时候说要进去了?刚不是拒绝了吗?
席纵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少女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挺高,乍一眼看过去,脸不红心不跳的。
但要是仔细看看,抬起的那只胳膊分明微微在抖。
明明怂得要命,时刻都想跑,却始终没跑。
倒是跟之前见到的不怎么一样。
他半晌没说话,那边黄毛脑子还挺灵光,眼珠一转就猜出了个前因后果。
笑呵呵地说:“你想找人领你进清川啊,这好办,我带你进去呗!”
席纵的一声“少胡闹”还未落音,米一柠就颇为嫌弃地往后一退,皱着眉头,离他远远的。
一句话也没说,举止之间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黄毛被气笑了:“嘿你这小孩,还嫌弃我呢。”
他两步走到米一柠面前,半蹲下来看她:“喂,哥哥没惹你吧?”
米一柠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只看席纵。
席纵淡淡瞥了她一眼,少女眼神水盈盈的,竟然还有点委屈。
他收回视线,留下一句:“早点回家,少在外面瞎逛。”
又跟黄毛叮嘱:“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就看着她点。”
再然后,谁也没拦住,发动机一转,人没影了。
风一样,留下米一柠和黄毛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黄毛率先开口:“哟,人跑了吧?”
幸灾乐祸的语气十分明显。
米一柠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认识他呢,不也没叫住。”
语气比他还狂,就差没把“丢人”两字直接说出口。
“……”
两个人毫无办法地瞪了对方一会儿。
最后黄毛笑了,米一柠则转开视线。
黄毛反倒凑过来,问她:
“你跟纵哥不认识啊?我看他还挺护着你呢。”
第4章
米一柠颇为无语地看了黄毛两秒。
这还叫护着啊,车尾气都喷她一脸。
她一转念,想起这个黄毛刚刚说的“又一个”。
心里就不大高兴,不怎么想搭理他。
这黄毛也不知什么毛病,见她不搭理,反而挺高兴:
“你俩得是亲戚吧,这劲劲儿的模样说不是亲生的我都不信。你去哪儿,我送你呗。不过进去可不行,纵哥得给我扒层皮下来。”
米一柠觉得这人闲得无聊,绕开他就走。
这么一搅和,也没了进去找妈妈的心思。
低着头打了辆车,也没理那黄毛在自己身后怎么絮叨,等车到就走了。
黄毛这晚上被喷了两脸车尾气,倒也不恼,就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掏出手机,把小姑娘的去向跟席纵交代了一声,权当交差。
-
回到家,米一柠按以往的作息习惯洗漱了一番。
开了空调,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这两天正准备搬家,屋里空空荡荡的,都打包好堆到了客厅。
卧室里就留着一套被褥和她的剑齿龙玩偶。
突然,静谧而黑暗的房间里一闪而过一道白光。
米一柠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剑齿龙。
没几秒,天边的雷声乍响,仿若在耳边擂鼓。
紧接着,窗外传来暴烈的雨声,狂躁地拍打着玻璃窗。
米一柠紧闭着眼,蜷了一会儿。
她挺怕打雷,因此最不喜欢夏天。
夏天的雨来去匆匆,总是掺杂着骤然黑透的天,震耳欲聋的雷,还有忽明忽暗的闪电。
躺了半晌,雷声愈演愈烈。
翻来覆去,躺卧难安,便干脆坐起身,摁开灯。
坐在床沿,在白亮的光里发了会儿呆。
开着灯的时候,如果天边再有闪电,就不会那么明显。
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她抓起床上的剑齿龙,搂在怀里,踩上拖鞋,打开窗户,趴到窗边。
明明下了雨,空气还是一时没凉下来,又湿又热地扑进了房间。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似的,心不在焉地数着楼下的路灯数量。
直到看到一辆亮蓝色的汽车划破雨帘,无声地从旁边的路上拐入,停靠在单元门口。
这汽车的颜色很特别,哪怕在暴雨如注的夜晚,也显得尤为明亮,米一柠不由多看了几眼。
下一秒,车门打开,一把黑伞砰然撑开,有人从驾驶座的车门下来,再拐到另一侧。
绅士地为另一侧的人撑伞。
而蹁跹的红裙从亮蓝色的车中泄出来。
米一柠怔了怔。
住在二十楼,又有伞面遮挡,她什么都看不分明。
只是隐约看出,两人靠近又远离。
她看了几秒,胳膊猛地一推,离开了窗户。
几分钟后,大门传来钥匙插进锁的声音,然后是高跟鞋踏上地板的清脆敲击。
米一柠早就关灯上了床,整个人埋在薄被里,呼吸的热气攒在她的肘弯。
没过多久,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打开。
白落玫已经换上了柔软的拖鞋,走到米一柠床边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在黑暗中,白落玫辨认了一会儿女儿的轮廓,然后轻声笑了:
“又把头埋被窝里睡,也不嫌闷。”
听到妈妈声音时,米一柠突然改了主意。
不再装睡,做出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从薄被里钻了出来。
“我吵醒你了?”白落玫柔声问。
米一柠摇摇头:“没睡着。”
妈妈侧身,坐到床边,拿过女儿的手轻捏了捏,问她:“晚上同学聚会玩得开心吗?”
她的身上带着雨季的湿气和很淡的酒味。
“还好,就是回来打车很难打,排好长的队。”
她故意又问:“你怎么回来的?”
“刚和客户谈完需求,他顺便送我的。”
白落玫这么回答时,表情语气都没有什么异样。
米一柠判别了一会儿,突然又不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