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都被免职了,被抓着游了一回街,现在一个看大门,一个扫大街。”
那这落差真挺大的,赵秀娟她爸解放前自己开工厂,后来是纺织厂的副厂长,六十多岁本来都要退休了,结果成了看大门的保卫科编外人员,可想而知有多憋屈。
苏榆:“比秦主任好点。”
油田后勤秦主任之前被人举报,后来不但被抄了家,还被发配去扫厕所,不是办公室那种冲水的厕所,而是油田上公共的旱厕,一到夏天那味道简直能把人熏死,反正苏榆是从来不去的。
要这么比的话,确实感觉安慰了些,赵秀娟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走之前老徐还让我提醒他们最近低调点,有事别冒头,尽量把钱财放在安稳的地方,我爸当时没说什么,估计有点准备的。”
别的也不要求太多,只要人安安稳稳的就行。
听说外面有许多因为出身问题而离婚的夫妻,赵秀娟只庆幸当初听徐青启的跟着来了疆省,不然就算徐青启不跟她离婚,她也会因为自己拖了孩子的前途而内疚不已。
不止她觉得庆幸,苏榆又何尝不是。
疆省的生活其实比京市并没有差到哪去,韩尚依旧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一丝懈怠,现下总算可以轻松几年。
在这里,孩子不会被人歧视,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生活,苏榆已经非常满足。
夏日的疆省炎热中又带着甜蜜,是妙妙梦想中天天可以吃到哈密瓜的日子。
“无意中把人电晕的?”韩尚敲了敲桌子,目光审视的看着对面的女儿。
妙妙一脸真诚的点头。
趁苏榆不在家,父女俩隔着餐桌对峙。
“那可真够巧的,无意中得知人家在杂物房附近,无意中按到了开关按钮,无意中把人电晕了过去,又无意中让秦建国知道人晕倒在了杂物房附近,这么多无意结合起来就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如果被人知道,你要如何解释?”韩尚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单纯的指出事实。
妙妙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爸爸看了去,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嘟囔着道:“就算是被人知道了也是秦建国背锅,人是他打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建国就是秦主任家的小儿子,以前因为家里条件不错肆意妄为惯了,前段时间被打击的不轻,部队的人来了后,不但没有给他家伸张正义,反而是极力促成双方所谓的和解,这让他十分不解气,想方设法的要去报复那些人。
“最近油田都在传他们几个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不然不会莫名其妙的晕倒,你要清楚现在的局势,外面到处在破四旧,这里还驻扎着部队,你觉得有什么秘密不能被挖出来,一旦被人知道这东西是你妈妈做出来的,而你又用它来装神弄鬼,你有没有想过要置你妈妈于何地?”
妙妙愣了半响,几乎是瞬间找到她爸话里的漏洞:“这东西妈妈只给了我们自家人用,还有小赵阿姨和小林阿姨,外人根本不知道。”
“没有谁是完全可信的,这个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心。”韩尚声音有些低沉,一句话便将还存着些天真的少女拉入这昏昏浊世。
妙妙:“那你和妈妈呢,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吗?”
韩尚笑了笑,揉了揉女儿的短发:“爸爸和妈妈永远都在。”
这天夜里,妙妙第一次失眠了,孩子的成长往往只在一瞬间。
“吃过饭那会儿你和妙妙趁我不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苏榆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喷了些水,一边拍着一边回头问正在书房翻看资料的韩尚。
她家南面的阳台很大,连通着卧室和客厅,卧室旁边这个阳台被韩尚改成了书房,晚上的时候窗帘一拉,支个台灯,小风吹着别提多惬意了。
苏榆最喜欢趴在床上看书,被子上满是阳光的味道,韩尚向来学不会歪着或者斜躺着看书,永远都是坐的板板正正的,跟拿尺子量过一样。
“她不是说想当医生吗,听说京大的医学院还开着,问问她想不想去上。”韩尚去头去尾的把事交代一遍,成功转移了苏榆的注意力。
苏榆惊喜的问:“京市来消息啦,大学全都正常开课了吗?”
“只开了一些重要学科,农业和工业都是重中之重,科研上最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我还以为全都一刀切了呢,妙妙成绩一向不错,应该有机会考上。”
苏榆一直有些遗憾的便是孩子即将被耽误的十年青春,现在听说部分大学专业已经恢复课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入了秋,孩子上学大人上班,苏榆的边疆生活才算是完全步入正轨。
没事和几个同事去荒漠深处走走,他们生活的地方常年都有沙尘暴,当然也有绿洲,水草丰茂,牛羊众多。
游牧民族非常热情,苏榆因此结交了几个当地的朋友,从她们那里学会了馕的做法。
苏榆初来时觉得这东西吃着太干了,咬着也费劲,但是保质期超长,放许久都不坏,疆省人很多都吃这个。
自己试着做了两回,成品一言难尽,还是觉得吃不惯,索性不再尝试,自己动手组装了一台手动压面条机,压一次晒干可以吃好几天。
好在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对厨艺的探索戛然而止,韩尚和妙妙都松了口气。
除了饮食上的差别外,其他跟京市并无太多不同,甚至在这边还能经常吃到肉,羊肉牛肉都有,妙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做一次牛肉凉面她自己能吃一小盆。
冬天的疆省又是另外一种风情,冷是真冷,寒风凛冽刺骨,好在上学上班的地方都离家不远,全副武装的走过去也只要十来分钟。
妙妙一心备考,晚上韩尚会给她补补课,苏榆旁听,有遗忘的地方也会发问,听着听着就成了一个老师带两个学生。
这个时候的课本跟后来区别还挺大的,苏榆只能说勉强跟上进度,有时候和妙妙一起考试,她还不一定考的过人家。
韩尚的记忆力特别好,妙妙的课本他只要翻过一遍就能大致记得里面的知识点,当年的学霸,即便人到中年风采依旧。
日子悠闲又惬意,给韩尚做辅助性的画图工作毫无难度。
天气越来越冷,苏榆正想着去镇上买点细毛线给妙妙织双露手指的手套时,关书记和顾参谋又一次找到了她。
第101章 婚后八四
苏榆无奈,这是非自己不可啊。
“小苏同志,这段时间考虑的如何,我们这可是一直虚位以待,其他人也坐不住这个位置。”关书记瞧着也颇为头疼的样子。
不是没想过提拔下面的工程师,而是现在大家的态度都有些消极,使唤个人都好声好气的谁都不敢得罪,就怕遭人记恨。
苏榆:说的跟我不怕似的。
“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你给你们家老韩打下手那分明就是大材小用,国家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互相体谅体谅。”关书记也一把年纪了,头发有些发白,这么说着就让人有些不忍拒绝。
苏榆还能怎么办呢,只好答应下来,好不容易清闲了大半年,这下又要忙起来。
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认真干,资料室之前被人一把火烧了,苏榆只好找林坤借了几本资料书看,就连晚上的小课堂都不参与了,挑灯夜战的把资料看完,心里对石油的提炼也有了一些初步的概念。
第一天去炼油厂上班,苏榆心里还有些忐忑,跟这边的研究团队进行简单的交流之后,苏榆心里终于觉得稳妥了些。
这个时候的石油提炼是很原始的,一般都是采用减压分馏的方式,出油率在30%左右,目前正在研究的是设计一套加氢装置提供异丁烷,那么就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增产一批烷基化汽油,合在一起的转化率能达到60~65%,算是比较大的提高。
柴油的转化率完全看质量把控的严不严,如果放宽一点馏程,产量就会大幅度提升,但这种柴油安定性很差,后世一般不建议试用,目前国内比较缺柴油,质量把控上就不太严格。
有了苏榆的炼油厂表面上跟之前差别不大,她一般也不会对别人指手画脚,只是把京市机械厂的那一套照搬了过来,每天开早会汇报研究进度,以及遇到的困难和今天要完成的目标,到第二天再汇报进度时,谁在开小差一目了然。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对于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还是有的,既然大家都有些投鼠忌器,那就完全公开透明化,自己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不用心的人自然会慢慢被边缘化。
或许是她的名头太过响亮,又或许是以往的成绩太过耀眼,虽然跟手底下那些工程师年龄也没差多少,但她来当这个总工并没有遭到大家的排斥,苏榆的大多数实验布置都得到了很好的贯彻。
其实苏榆不知道的是,单位的女同志很多都是她的小粉丝,男同志们面对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腼腆的说句话都脸红,有时候长的好真的也是一种福利。
眼看着炼油厂步入正轨,关书记总算是松了口气。
最近油田有些小偷小摸行为,被夜里的巡逻队给抓住了,是油田的工人干的,顾参谋来找他商量如何处罚这些人。
“乱世用重典,一律从严查办。”关书记斩钉截铁道。
顾参谋:“乱世?老关你这词可用的不对,当年的老领导都还在呢,怎么就成了乱世?”
“你也甭抠我字眼,具体怎么回事咱心里都清楚,你们当兵的不都是军纪严明不讲情面的,还跟我商量什么啊。”关书记摆摆手不吃他那套。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顾参谋也不过是怕惩处的太过再引起动乱,虽说有部队的人在也乱不起来,但影响生产就不好了,既然关书记都说要严惩,那就严惩吧。
“炼油厂那边进展怎么样,小苏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的怎么样?”顾参谋喝了口茶,问起另一件关心的事。
关书记这才笑了:“你还别说,小苏真有两把刷子,听说现在项目进展非常快,之前两个月都没能完成的进度现在两个星期就完成了,明后年有望产出第一批催裂化汽油,跟正常分馏出来的汽油混合起来用,比之前的出油率高了一辈不止。”
“我说啥来着,能人就是能人,不管在哪都能做出成绩,以前三天两头见人家机械厂上报纸上电视,现在人被你挖了过来,以后炼油的事算是不用愁了。”
顾参谋说着摸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根,关书记摆摆手不要,“年纪大了,以后少抽点烟,你也一样。”
“嘿,你这个老关头,啥时候学的这么好,早几年你要能把这烟戒了,你家那小田还能天天跟你吵架啊。”
关书记满脸苦涩,年轻的事情日子过得不讲究,意气风发的自己老大天老二,别人说什么都觉得烦,年纪大了才知道媳妇的好,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得,看你可怜巴巴的,晚上去我家喝一杯去,让我爱人整俩关中的小菜,给你见识见识咱陕北人喝酒到底有多爽快。”
乱七八糟扯了一通,快下班了顾参谋才走,临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句:“早知道这个小苏吃软不吃硬,第一次去请人的时候,你就该摆出刚刚那个脸,任谁见了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顾参谋说完拍了拍关书记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转移话题:“我上回得了把好枪,等闲了咱出去打猎去。”
人间的悲剧有许多种,生离死别居其首。
到了年关,油田早早就放了假,韩尚已经带着人把油田转了一个遍,只等过了年,就能开启下一阶段的研究。
“妈,电视没声音了?”妙妙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年三十的早上,韩尚赶最后一趟集买点新鲜的肉和菜,苏榆在家里包饺子,她自己做了个家用的小型绞肉机,做饺子馅特别方便,妙妙自己在客厅看电视。
是的,他们家是有电视的,早在五六年轻这东西就被发明出来了,稀有的很,韩伯言给家里弄了一台。
当时可是在大院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别看节目不多还是黑白的,但几乎吸引了整个家属院的孩子,妙妙原本性格就很开朗,这下更是特别受欢迎。
就是节目不是很多,苏榆看了两回就兴致缺缺,韩尚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拆开过它的外壳,弄明白工作原理后也不再关注。
妙妙乐的没人跟她抢电视,每天一到点就守在电视跟前,晃着天线找信号,跟后来的网瘾少年也没啥区别。
“你拍两下试试。”苏榆肉泥和菜混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搅拌,给了个在后世特大众的修理方案。
可妙妙舍不得,生怕给它拍坏了,一个人捣鼓半天还是没声音,只好把电视关了等爸爸回来给她修。
“今天几个菜啊,土豆炖牛肉,白菜饺子,还有啥?”妙妙自个儿在客厅待的没意思,嘴馋的不行,就跑来厨房看看她妈都做了啥好吃的 。
“看你爸买回来什么吃什么,无聊就回房看书去,过了年就该考试了,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着急。”苏榆搅的胳膊发酸,正要歇一会儿,被这丫头把活抢了。
见她不想看书的样子,苏榆也不再催,这孩子一向自律,很少要人催着学习,虽说鬼主意多了点,但整体并不怎么要人操心。
赶在年前,韩伯言和杨舒终于来了信,说是已经恢复正常,并没有受到迫害,再具体的就不能说了,反正知道他俩没事就行。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一转眼,妙妙已经高考完毕,收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后,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书也不看了,天天跟一群孩子出去疯玩。
苏榆小心翼翼的摸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来回翻看许久,圆了当年的一个梦。
暑假结束孩子就要去大学报道,这一学就是四年,后面说不定还要接着读几年研究生。
孩子第一次离家,苏榆有些不放心,叮嘱了许多事项,千言万语终有道尽的时候,直到火车离开视线,压制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或许只有你始终在我身边。”回到家,苏榆搂着韩尚的腰说道。
韩尚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声的陪伴最能安抚人心。
疆省的月色很美,天空很高,远处的北斗七星发出熠熠的光辉。
摇晃的床头不时的与墙壁发生碰撞,咯咯吱吱的声音不断,苏榆在他穷追不舍的攻势下很快开始求饶,呜呜咽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心空了?再生一个?”事后,韩尚揽着她的肩膀问。
苏榆连忙摇头,她是有多想不开还要再生,即便再不用操心的孩子,作为父母,这十几年所耗费的精力都足以让人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