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样一宣传,苏榆觉得自己都成了大熊猫,走到哪都有人围观,有次跟英子去买菜,摊主刚一说价格,她就把钱给了人家,旁边那女同志就跟人小声说:“看看人家这脑子,跟咱就是不一样,算钱跟玩似的。”
苏榆听了哭笑不得,两分钱一斤的土豆,买了六斤半,请问总共多少钱,这需要算吗?
疆省的新生活对苏榆和油田的工人来说,都充满了惊奇,如果没有几天后的那场动乱,人心也就不会变得如此不堪。
沈学忠的妻子林小云以前是机械厂工会的干事,到了这边还是在工会上班,晚上跟苏榆说:“这边的工会可真清闲,咱那边是天天慰问这个慰问那个,为了员工待遇跟厂委天天争的脸红脖子粗,人家这边根本不管,关书记说啥就是啥,工会跟个摆设似的。”
林小云性子泼辣的很,不然真管不住沈学忠那个嘴贱的家伙,当初沈学忠非要跟着韩尚一起来疆省,林小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家跟赵秀娟家正好相反,有种女宠男的感觉。
“都快四十的人了,还争什么呢,权当是过来养老了,我跟你说啊小苏,你天天出去一定要把帽子戴好,你看这边的女同志个个晒的黝黑,在这边待时间长了是个人都一个样,又糙又黑的。”
苏榆摸摸自己的脸,出去几天几乎把油田转了个遍,黑倒是没黑,但皮肤干的很,看来以后得随身带一瓶芦荟水,时不时往脸上喷点,应该能缓解缓解干燥。
“他们这边工会不管事,那你们平时上班都干什么?有没有人来举报事情?”苏榆不动声色跟她打听。
“这倒没听说,我看他们上班就坐办公室喝茶,闲了就下基层转转,福利待遇都是透明的,除了男女关系外,还能举报啥。”
苏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整个油田基地除了开采石油外还进行初步的提炼,马路上用的柏油沥青,塑胶厂用的塑料,石蜡,焦炭,润滑油这些都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
林坤就是研究这个的,如何从石油里提炼出更多的工业材料,如果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个时代的石油提炼还太过疏漏,浪费了许多珍贵的原材料。
用了一个人礼拜的时间,韩尚把整个油田的开采机看了一遍。
工人们知道从京市来了个调研小组,说是给他们升级开采机的,见他们整天围着开采机转,有几台机器总是出问题,机修工就问人家:“韩总工,你给瞧瞧这台机器怎么了,老是转着转着就不动了,我看轴承也好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发动机出了问题?”
韩尚让他启动机器,果然见转了几下就停了下来,听着发动机的声音不像是出问题的样子,韩尚拿着扳手上前不知道拧了什么部位,再重新启动,机器已经能正常运转。
接连修好几台总爱出问题的机子,机修工们凑近了瞧了又瞧,想不明白为什么问题出在这,工友们却一阵叫好声,京市来的专家就是厉害啊。
这样过了几天,就在苏榆以为原本那场风波不会在疆省出现时,一夜之间,报纸广播收音机里突然全都是破四旧的口号。
最先被鼓动起来的是中学和高中的学生,整日不上学串联起来搞斗争写大字报,一会批判这个老师,一会批判那个学生,妙妙跟这边的人不熟,就和军军还有沈学忠家的俩儿子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没有参合其中。
好在这些学生也没有闹的太过分,不过是平常被老师管束的严格,现在猛一下翻了身,像是被压制狠了的弹簧,松了之后劲就卸了,如果没有外在因素一直鼓动,很快就能偃旗息鼓。
油田上有关书记镇压着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但是人心浮动是在所难免的,私下里三三两两的偷偷议论这个事。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有半个月,一股外来的红小兵闯进油田,到处鼓吹工人们闹罢工,事态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关书记动员了几次都没用,还险些被人围堵住给打一顿。
油田的工人来自天南海北,分成一股股小势力串联起来闹罢工批判人,谁敢说什么就是反党□□,一时间让人奈何不得。
这样也没法上班,许多人躲在家属院里不敢出去,韩尚就和徐青启、沈学忠几人带着一起过来的工程师们和林坤这边的人结成一派。
这个时候喊什么口号的都有,平常得罪了人的当权派自然跟着倒了霉,首先打击的就是这些人。
好在韩尚他们刚来,又刚刚替工人同志们修好了许多坏机器,火一时还没有烧到他们身上,而且就算有人想揭老底,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情况。
被动挨打向来不是韩尚的作风,晚上大家聚在苏榆家开了个小会。
“接下来怎么办,是跟着一起闹,还是作壁上观跟他们保持距离,韩尚你给出个主意。”沈学忠难得不耍嘴皮子,神情严肃异常。
韩尚:“要闹,但也要跟他们保持距离,和那些高中生们打好关系,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行,那我让军军明天去找那群孩子,一个个都快玩疯了。”
“咱这里都这么乱,京市不知道怎么样了?”赵秀娟隐隐有些担心。
谁也不知道京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心里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挥之不去的烦躁。
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98章 婚后八一
疆省油田已经乱了有大半个月, 工作多年,第一次放假这么久,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世道虽然不至于真的因此丢命,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苏榆的黑匣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更新换代已经无限接近现代的电击棍,趁着在家闲着无事, 苏榆做了好几个, 正好小林前段时间给她把京市洋房里的东西全都寄了来,里面有她自己珍藏的一些原材料,外人看不出什么, 懂行的都知道是好东西。
离开京市之前,苏榆把洋房里的东西全部收拾了去,杨舒他们的私人用品都给他们寄过去, 自家的暂时放在小林家,这边一安顿下来,小林就把东西寄了过来。
许多衣服被褥没地方放,韩尚这几天没事做就去寻了些木料, 根据屋子的尺寸做了一个组合衣柜,这些活他都是做熟了的, 十几天下来, 苏榆房间和妙妙房间的一面墙都添了一排衣柜,可以挂衣服、叠放衣服、存放被褥, 对于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来说完全够用了。
满屋子的原木色与素色的窗帘桌布和谐相处, 苏榆家向来收拾的整齐, 妙妙从小就主意大,她的玩具都是自己规整自己收拾,人家碰一下非说给她弄乱了, 苏榆索性不管她,还别说,人家是真有天分,自己的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是属于独立性特别强的那种人。
孩子不用上学,大人不用上班,仿佛进入一段无秩序的社会状态,除了恐慌别无其他。
韩尚他们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苏榆就和赵秀娟林小云一起窝在家里互相有个照应,给她们一人发了一个木棍,芯子里是被改装过的。
“拿着防身用,危险的时候就按这个按钮,一般人都能放倒。”苏榆教她们如何使用。
林小云新奇的翻来覆去的看:“这是什么东西,按一下就能放倒人?”
“可以,千万别在自己身上试,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见她有些跃跃欲试,苏榆赶紧提醒,结果话音未落,就见她对着自己的手按了一下,苏榆阻止都来不及,人立刻瘫在了沙发上,头撞在沙发的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是咋了,她有没有事?”赵秀娟怂的很,伸着手指头想探探她的鼻息又不敢。
苏榆把人扶好,摇头道:“没事,晕过去了,等会就能醒。”还真是个傻大胆,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她这样的。
六月中旬的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特别是疆省,中午的时候能达到四十度,三个人吃过饭就在苏榆家闲聊,连午觉都不敢睡,生怕被人破门而入抓出去批判。
孩子们骑自行车去了莫干镇看电影,现在最无法无天的就是他们,一群半大孩子,也不嫌天热,天天出去疯玩。
苏榆也不拘着妙妙,少年人总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她又向来主意大,做事情极有分寸,基本不用怎么担心,不过出门的时候苏榆还是在她书包里放了一根以防万一。
过了一会,林小云悠悠转醒:“我把自己电晕了?”
“那可不,声都没出一声人就倒下了,你说说你胆子咋就这么大,跟你说别在自己身上试偏不听,感觉怎么样,站的起来吗?”赵秀娟扶着她站起来走了两步,紧张的不行。
被她这么一说,林小云也觉得腿软的很,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苏榆端了一杯凉白开递过来,“喝口水缓缓。”
其实人没事,腿软纯粹是心理作用,经过这么一吓,林小云再不敢碰那按钮,临走苏榆提醒她别忘了把东西拿上,像是东西烫手一样,林小云慌乱塞到口袋里,简直是畏之如虎。
苏榆看的好笑,晚饭时跟韩尚说:“给你的那个记得随身带着,别不当心,一旦有危险能救命的。”
韩尚:“知道,带着呢。”心里却是觉得她这么煞有其事的慎重也是可爱的很。
其实外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危险,就算有冲突也是逮着人批判,并不是说非得一棍子打死。
批\斗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一种斗争精神。
可惜人心都是贪婪的,在这种小打小闹的批判之后,终于爆发了一次大型冲突,有人贴了后勤主任秦海潮的大字报,点名道姓的说他利用职务之便侵吞集体利益。
随即一群人跟疯了似的冲进秦海潮家,一阵搜刮之后,什么东西都没给人留下,连家具都被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窝藏的赃物。
贪婪是原罪。
事态越发不可收拾,昔日的管理层们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
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就是那一小撮异常活跃的危险份子就成了山大王,一时间呼风唤雨仿佛不所不能。
“秦主任家怎么样了?”韩尚直到饭点才回来,苏榆也没问他干嘛去了,只关心了下事情的后续。
秦主任家就在她家前面那栋楼,白天那群人冲进去的时候,苏榆隔着窗户看见为首的几人,脸上丝毫不见惩罚恶人的愤怒,只有面对宝山的兴奋。
那就是一群强盗。
韩尚正在洗手,妙妙倒抢先说道:“我知道,小梅跟我一个班,她爸就是秦主任,小梅哭着说那些人把她家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苏榆无声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估计晚饭都没得吃,自家的情况特殊,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为好。
赵秀娟下午偷偷过来跟她说:“这个秦主任一点都不冤,人家说他侵占集体利益是确有其事,听说从他家搜出来好多钱呢。”
其实也并不全是冤假错案,不过出事的多是以往高高在上的当权派或者文化人,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看着曾经过得好的人落难,其实心里隐约有种幸灾乐祸的心思,这也就是这个运动为什么能迅速掀起浪潮,而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的原因。
触碰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
苏榆叮嘱赵秀娟:“家里的相机或者留声机什么的要赶紧收起来,凡是跟资本主义沾边的东西都不能见光,我家的这个干脆拆成了零件,一般人就是看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最好也当心点,这也就是离得远,人家不知道你娘家那边的情况,不然准得出事。”
赵秀娟心有余悸的点头,这要是在京市,她家肯定跑不了,现在心里只留有庆幸,“幸亏当初青启让跟着你们来了这边,不然的话——”
“我妈那边不会出事了吧?”赵秀娟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发白。
苏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与其还存在幻想,不如一下子认清现实。
静谧的下午,茶几上的套上无声的转着,赵秀娟用胳膊环住自己,埋在膝盖上的面孔上满是泪痕,呜呜的哽咽声听的人心里难受,整个人显得特别无助。
苏榆在一旁温声相劝,一直到几个孩子回来,军军和妹妹安安一起把他妈扶回家。
“小赵阿姨怎么了?”妙妙小声问她妈。
苏榆:“军军姥姥家以前是开工厂的。”
妙妙秒懂,哦了声没有追问下去。
这段时间明显见这孩子比以往话少了些,往常在家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现在动不动就在沉思,只要不是往坏的方向,苏榆从来不去引导她如何如何,孩子需要自己的思想,需要自己去悟透一些人生道理。
不管京市如何目前也顾不上,她们刚来这边不久,还没彻底融入其中,这边的对他们也不熟悉,仅有的一点好印象不知能撑多久,苏榆只希望事情能尽快平息下来。
这种状态其实想想都不可能持续太久,油田一停工,间接影响的就是整个重工业体系,国家要正常运转,就不可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六月底的一个上午,惯常的批\斗会上,把以秦主任为首的几个人拉出来溜一圈后,终于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韩尚这一行人。
“韩总工早年家里是做什么的,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怕不是一般人吧。”
这股子小势力的头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工人,因为小时候头顶一直长疮,大家都叫他癞头,曾经因为上班偷懒被小组长批评过,而他的组长刚刚站在台上被众人批\斗,他坐在下方,神情倨傲的享受着众人的瞩目,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角落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工程师们,不管是他们戴着的眼镜,还是格外挺拔的身影,都让人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面对曾经需要仰望的人,心底里不自觉露出的自卑。
“我父母早年都是大学里教书的学者,建国后被调到国防部门的研究部。”韩尚平静道。
癞头呵了一生,勾起嘴角阴阳怪气道:“科学家啊,那可真是大知识分子,早年家里有钱的很吧。”
“普通人家,上学时因成绩优异被学校减免了学费。”
癞头哼了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转头叫他一个手下,“大毛,你去找人事的那个谁,档案室不都是她管着呢嘛,把咱韩总工的档案找出来给我看看。”
几乎是全油田的工人都在这里,被人当面质疑,韩尚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倒是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们有些紧张,有人小声询问韩尚:“韩总工,这——”
“没事。”韩尚抬手安慰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