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吗?如果时光倒流,我真的不想找警察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有他跟没他一个样,孩子都快认不出他了,哎!”丁筱卿不想再提家里的糟心事,话题一转,“郦励,你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郦励耸肩:“不怎么样。看得上的价格不合适,价格合适的我看不上。慢慢来吧。”
冉妍一身法警制服,捧了个杯子进来:“丁丁我要困死了,我要来泡咖啡。”
“昨晚没睡好?”丁筱卿把一整罐咖啡递给冉妍。
冉妍接过后边泡边说:“是啊,失眠了。”
“咋了?小孩闹你啊?”
“不是。”冉妍没多说什么,泡完就走,乖乖地待在安检那。
丁筱卿一脸懵。
还是骆扬聪明,一眼看出冉妍的不对劲,说:“大概是因为昨天开会被新庭长批评的事吧。”
丁筱卿恍然大悟,然后大笑:“我都已经忘了昨天开会讲了什么了!哈哈!”
“哈哈!”郦励等人一同笑。笑完上班时间也到了,几个人散会,收拾收拾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楼上楼下的电话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来咨询、立案、开庭的当事人也都陆续通过安检进入法庭,一会会的工夫,向阳法庭变得热热闹闹了起来。
周国民早上要开两个公告案子,书记员宋天意给他开了设备做了庭审告知书后就下楼来整理已经结案的卷宗。梅子对着电脑写着各种裁定书,撤诉的保全的解封的,写到一半,电话就响了。一个案件的律师打过来告诉她和被告联系好了,下午来法庭调解签协议。梅子翻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下午两点约了另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过来做质证笔录,于是只好把调解的时间排在三点。
旁边的办公室,骆扬刚坐下来,凳子还没坐热,一个电话进来就下楼去了。原来立案大厅里来了个立案的当事人,因为没有任何起诉材料郦励让他回去准备齐了再来,他情绪一失控就开始骂人。郦励没办法只好求助骆扬。
骆扬来了后和那人耐心地解释起来,慢慢的把那人的情绪安抚下来,那人冷静下来后也承认自己骂人不对,强调自己是着急了才会那样。最后那人终于走了,郦励朝着那人的背影直翻白眼:“驼法官,你没看到刚才有多可怕,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他说他要打官司,可是什么材料都没有,我和他说了需要准备什么材料,他反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写诉状准备起诉材料。我叫他去找律师,他非要我介绍律师给他,不介绍就吵,我们怎么能给当事人介绍律师?”
骆扬叹了口气,说:“哎,没办法,有些当事人是真的不懂,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法院就是律所,可以像律师那样帮他们全部弄好起诉材料。可是法院是审判的地方,我们法官行使的是审判权,是站在中立的位置公平公正地来审判每个案子,怎么能给当事人写材料教他怎么打官司?郦励,我们一定要按照规定做事,起诉一定要材料齐全,而且千万不能给当事人介绍律师。”
“这个我明白。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讲道理的,大多数当事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骆扬处理好了立案大厅的事后上楼了,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一个早上啥事没干,一回来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滕烨一个早上都在翻那堆前庭长留下来的案子,数了数一共六十六个,他按照立案时间把案子排了个序,开始一个个地研究,边研究边打电话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做做调解。
骆扬终于打完了电话坐下来干点别的了,桌上堆着五个判决、四个裁定,还有一个裁定移送,他平时都会自觉加班,无奈还是来不及干完。
滕烨说:“我们庭的案子现在是个什么流程?”
骆扬说:“案子立案以后除了保全的案子,其他的全部先进入诉前调解阶段。我们庭的人民调解员是赵老师,他刚退休,本身爱好法律,所以就来应聘做调解员了。”
滕烨又问:“那调解率怎么样?”
骆扬想了许久,说:“这个嘛,十个里边能调掉两三个吧。交通事故的案子基本上是调不掉的,因为保险公司那边不肯调解,现在的情况是几乎每个案子都要提重鉴,很麻烦。”
滕烨点点头,说:“调解不掉的案子就发传票开庭对吧?”
“是的。”
“咱庭里的案子什么类型的比较多?”
“我想想。交通事故、买卖合同、加工合同、承揽合同、金融借款合同、物业服务、房屋租赁、离婚这几类最多,其他的么,提供劳务者受害、相邻权、追偿权、劳务也不少。”
“你了解得很清楚么。”滕烨有点欣赏骆扬。
“从前李庭还在的时候每年年底都要做一整年的数据分析,每年的数据分析都是我做的。”
“很好,这个传统要保持。”滕烨话题一转,“对了,问个跟业务无关的事,那个在咱食堂里烧饭的师傅做了多久了?”
骆扬说:“快十年了。”
“哦。”滕烨若有所思,并没问下去。
骆扬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在他们那个闲聊群里发了这么一条信息:同仁们,我觉得他下一个目标是烧饭师傅。
信息发了好一会都没人回复,都在忙着呢。等中午一下班,群里就马上活跃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宋天意最激动,他在群里回复说:他想拿殷叔开刀,没门!
第四章 后勤 愣头青和新庭长大吵一架……
梅子几乎每天早上都是踩着点赶到院里坐车,其他人都已经坐在车上等她了。她刚上来屁股还没坐稳,滕烨就吩咐司机赶紧开车。司机一脚油门,梅子向前一扑,几乎是扑到自己座位上的。她坐稳后朝滕烨翻了个白眼,拿出热腾腾的包子吃起来。
车子里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副驾驶座上坐的冉妍,她正在跟孩子的班主任请假,放年假的时候天气不太好,孩子不幸中招感冒了,到现在都没好全。后面第一排坐的是滕烨和周国民,滕烨正在学习强国,认真答着题。周国民正捧着中医书看得津津有味。滕烨后面就是梅子,梅子旁边也就是周国民后面坐的郦励,她正忙着看中介放出来的房子,边看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最后一排坐的宋天意,95后的小伙子晚上睡得晚,白天起不来,现下正歪着脑袋补觉呢。
滕烨学完学习强国和边上的周国民闲聊起来,聊着聊着聊到了烧饭师傅身上,从厨房的卫生环境到师傅的烧饭水平以及菜价。周国民还不知道滕烨要换掉烧饭师傅,刚好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就和滕烨一起数落起了那个烧饭师傅,吐槽最多的是卫生状况。
同车的几个小年轻们都竖起了耳朵,郦励在群里艾特骆扬,赞骆扬不仅是驼法官,而且还是骆半仙,算得这么准,滕烨真的要换掉烧饭师傅了。
宋天意醒了,听他们数落烧饭师傅,就插嘴说:“殷叔他做的菜还是很好吃的。”
坐在前面的滕烨和周国民都不说话了,俩人很有默契地换了个话题。周国民问滕烨今天的学习强国完成了没有,滕烨笑说完成了,周国民合上书,登录学习强国软件,安安静静地做起题目来。车上的人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没人再提起殷叔的事。
滕烨想换掉烧饭师傅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上任第一天就把整个法庭的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办公室、审判法庭、设备室、传达室,甚至车库和车库旁边的小食堂。照他一丝不苟的做事风格,这些地方都是不合格的,但最糟糕的莫过于那个小食堂。
两间小屋子,一间屋子烧菜,一间屋子吃饭。烧菜的那间根本走不进去,地上又粘又滑,泛着一层油光。抽油烟机的烟罩上挂着厚厚的一层油渍,边上的瓷砖墙上也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水槽边上随意地扔着几袋蔬菜,葱、青菜、土豆,葱已经干瘪了,青菜焉焉的,土豆有好几颗都发芽了。冰箱杵在墙角里,外观不咋滴,拉开来更倒胃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总共才两层,几乎每层的每个置物架和置物盒都长黑毛了。
滕烨看过以后脸都变了,第二天专门提早了点下楼来看殷叔烧菜。
厨房里烟雾腾腾,给人一种置身仙境的错觉。唯一不同的是,仙境是没味的,而这个厨房里弥漫着油烟味和香烟味。
殷叔不愧是乡村大厨出身,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握着锅子的手柄不停地颠啊颠,锅子里的菜随着手腕的动作在空中翻来覆去。他一边颠,一边吸着香烟,站在门口观看的滕烨看得胆战心惊,真担心烟灰就这么掉进锅子里,给他们的菜加佐料。
不能忍,绝对不能忍。滕烨看了浑身不舒服,那天中饭也没吃,还影响到了晚饭。
第二天他给院里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问她殷叔的合约还有多久。办公室主任说殷叔的聘用合同还有两天到期。他一听顿时一身轻松,向主任表达了想要换一个烧饭师傅的意见。主任一口答应,没两天就物色到了一个新的烧饭师傅。这次是个阿姨,家就住在向阳法庭边上的小区里,两个地方仅一墙之隔。
这天滕烨他们来上班,这一大早的新来的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忙起来了,又是拖地又是擦油烟机,忙得不可开交。
宋天意看殷叔不在了,烧饭的变成了一个老阿姨,怒火中烧地追上滕烨。
“你真的把殷叔炒了啊?你能啊!”
其他人都快吓死了,这么跟庭长说话,不想混了吗?
滕烨已经走在了楼梯上,他回头看了怒气冲冲的宋天意两眼,不咸不淡地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冉妍拉了宋天意一把,宋天意一下就甩开了:“去就去,难道还是刀山火海不成!”
滕烨和骆扬的办公室整齐得有点另类,一眼看过去有种强迫症的感觉。
宋天意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压迫感一下就上来了。
“宋天意。”滕烨把包放好,系上领带,说,“昨天我回院里开党风廉政和反腐败工作会议的时候碰到沈庭长了,你妈妈。她问起你的情况,问我你平时工作表现怎么样,努不努力,勤不勤奋,和同事关系怎么样。我说小宋这位同志表现一直很不错,是块好玉,只不过需要一点点雕琢,那就更完美了。沈庭长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你拉扯大,还要顾着工作,即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她仍然年年优秀,去年还被嘉奖为个人二等功。所以我觉得有这样一个优秀的母亲做榜样,她的儿子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宋天意:“我不是来听你吹捧我妈的,我就是来问问你为什么把殷叔开了。你知不知道殷叔家就他一个劳动力,老妈生病卧床,老婆前两年跟人跑了,女儿还在念大学,家里开支不小。你这么开了他叫他以后怎么生活怎么养家啊?”
滕烨看着宋天意这个冒进的愣头青,说:“表面的,如你所见,卫生问题很严重。还有别的,你不知道的,我也不想说。”
“还有什么呀?你别说话说一半行不行,痛快点不好吗?”
“宋天意,你十岁的时候你父亲因公殉职,你妈也就是沈庭长忙于工作,一度把你寄养在殷叔家里。你吃他们家的饭长大,和他们感情深厚我能理解,今天你为了殷叔来质问我我也能理解。只不过宋天意,我要告诉你的是,人不能太感情用事,要多理智地想问题、看问题,尤其是做我们这行的。新院长上马,要求办公室翻查最近几年的账,查到殷叔这些年的部分报销单有问题,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殷叔已经及时上交有问题的款项,所以院里决定低调处理。好了,我不能透露太多,只能说到这,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我不信殷叔会这么做!你就是个独*裁*者!”宋天意恼羞成怒,转身就跑。
骆扬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早在宋天意进办公室的那刻就主动退了出去,还给他们把门关上了。
他去一号法庭转了一圈,今早有案子,他先去开开庭设备。从一号法庭里出来,听见旁边的调解室里声音有些大,好像在吵架,就过去瞧个究竟。
人民调解员赵老师早早地就在调解案子了。这是一个承揽合同纠纷案子,原告给被告的工程挖土,活干完了,五万多块钱的工程款却讨不到了,多此催讨无效还被拉入黑名单,忍无可忍之下起诉了进来。案子郦励立完后先被分配到了赵老师那调解,赵老师约了他们今天早上调解。今天一早,原被告双方都来了。和原告一同来的还有四个外地年轻小伙子,说是一起给被告干活的,被告欠原告的钱里头有他们的工钱。
被告的态度挺好的,笑眯眯的,也不反驳原告等人确实为他干了活,也没提出来原告干的活有什么问题,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现在没钱啊。
本来也没什么,就因为赵老师随口的一句话原告等人就跟赵老师吵了起来。赵老师对原告说:“他现在确实是付不出来钱,也没办法啊!”这句话没什么错,但落在原告和四个外地小伙的耳朵里,他们就觉得调解员是在故意帮本地人,法院是在偏袒本地人。于是,年轻气盛的原告和四个外地小伙就和赵老师吵了起来,五个大汉把两鬓斑白的赵老师围在中间,幸亏骆扬出现得及时,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骆扬过去解围,能说会道的驼法官很快平复了原告等人的心情。他表示这次调解并不是终审,后面还会开庭审理,法院一定会依据双方提供的证据做出公平公正的裁决。这些话无疑给原告等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原告等人也表示刚才是自己冲动了,不该冲调解员发火。
他们离开后骆扬委婉地跟赵老师提了点建议:“赵老师啊,以后在言语上要稍微注意一下,外地人来我们这打工干活不容易,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会听的,别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在欺负他们。”
“噢,好的,我今天也是着急了,过完年上来我一个案子都没调掉。”赵老师说。
“没关系的,慢慢来。”
骆扬离开调解室后下楼,打算去找书记员丁筱卿交代点事。在楼梯上碰到从滕烨办公室出来的宋天意,俩人差点撞在一起,宋天意怒火冲天,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走了。
宋天意回到办公室后谁都不理,自顾地理卷宗,把丁筱卿和郦励吓了一跳。有知心姐姐著称的丁筱卿过来问:“小宋,你这是怎么了?吃了炮弹啦?”
宋天意说:“你干脆说我吃了□□吧!”
“怎么了呀?滕庭长骂你了?他骂你什么了?哎,也难怪他会骂你了,你这么气势汹汹地杀过去找他理论,领导都是要面子的,不骂你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