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哥你不知道?”纪凌疑惑反问,“我姐没和你说?我是五岁那年,被我姐从黄河边捡回来的啊。”
陆焕纵然心中已有揣测,也不由得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
“她将你捡回来的?不是由你们父母收养的么?”
“不是,就是我姐捡回来的。她没爹娘。”纪凌肯定地道,“她捡到我的时候,黄河正在发凌汛,我姐就用‘凌’给我起的名。”
陆焕转过头去,远远望了眼湖边拿着柳枝修炼的身影,
“这么说来,她一个孤身女子,在飘零乱世之中,捡到五岁的你,不离不弃,带在身边养育了十年。如此心性,算是极难得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纪凌理所当然地道,“不只是我,还有乌辛也是路边捡来的,养了三年,家底都让他吃空了,她每天都骂他太能吃,到现在也没丢掉。”
陆焕默然片刻,“不错,她认你做弟,供养你长大,倒也罢了。那乌辛长得不堪入目,吃得又多,至今竟未丢弃……你姐姐确实是心性坚韧。 ”
心目中最厉害的偶像夸赞起心目中最好的姐姐,纪凌骄傲地两眼放光,
“她就是这样的,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会去做,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之前捡到陆哥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啊,那时候你被雷劈糊了,我还以为你救不活,乌辛整天嚷嚷要把你吃了,最后还是我姐力排众议,用了许多的灵石家底,把你救回来的!”
陆焕:“……力排众议?”所以这熊孩子当初也是同意把他给乌辛吃了的是吧?
纪凌:“……”好像说错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啊,那个,姐!我帮你数斩鱼的剑招!”纪凌大喊一声,翻身从草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陆焕又在原地坐了许久,无人照看的烤架逐渐熄灭,荷叶里滚热的烤鱼也变冷了,他施了个炎诀,呼啦,火光重新燃起,又偏过头去,去看扎在湖边凌乱斩鱼的纤细背影。
“今日还差多少?练好了来吃鱼。”
纪凌坐在湖水边,无聊地扳着手指,“八十八……九十九……加油啊姐姐。”
“一百二十剑,一万两千斤……乌辛可以吃整个月了……”
纪瑶举着重若千钧的柳枝条,眼眶含泪,痛苦地念道,“二百五十剑,两万五千斤……离五百剑只差一个二百五……”
湖水的另一边。
“定住,鱼兄,鱼爷爷……”徐在安眼窝发青,扎在湖里的大半个身体摇摇欲坠,“今天最后一条了,你给我定住,我管你叫祖宗。”
他挤出气海里的最后一点残余真元,指引空中的法器调转角度,绽放出白光,“定!”
跃出湖面的杜康鱼发出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奋力挣扎了几下,忽然不动了。
肥硕的鱼身以扭动摆尾的姿势,定在镜面反射的炽热白光里。
徐在安大喜过望,几步涉水冲过去,“祖宗!”
他热泪盈眶地拖着动也不动的杜康鱼,蹒跚走向岸边。上岸的那一刻,心虚地用眼角瞥了眼岸边不远处的陆焕。
陆焕盘膝坐在草地蒲团之上,却根本没有看他,而是仰起头,出神的注视着风云变幻的天空。
不知从何处起的一阵大风,吹散了漫天游鱼形状的云朵,倏然之间,风云流散。
“有人汲取灵力,强行突破?”他自语道。
第34章 (捉虫) 秘境洞天(五)……
半个时辰之前。
“此处灵气极为浓郁。”
身穿月白色长衫服饰的众剑侍拨开面前的灌木丛和障目古藤, 走入巨大的洞穴,众人分散四处探查了一番。
“从脚印和毛发看,应是秘境中三只大乘期大妖中之一, 岐武巨象的巢穴。”
身穿月白长衫、光华灼灼的年轻人在洞穴里来回走了一圈,冷笑道, “巢穴禁制被破, 我们长驱直入, 如入无人之境。想必岐武巨象是陨落了。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能耐,大乘期的妖丹,少见哪。”
“不止陨落了, 而且是最近刚刚陨落。”几名剑侍探查了一番回来,躬身回禀,“恭喜少主,以大乘期大妖的修为,归入小崇山轮回,近期之内,秘境之中灵气必将更加浓郁。少主若在此地加以修行,突破金丹大圆满境界,指日可待。”
年轻少主负手在山洞中, 哼了一声,“那也不见得。若是击杀岐武巨象的那个人物, 在附近抢先突破……秘境之中的灵气再浓郁,也是尽归于他, 于我有何助益?”
始终沉默不语的年长剑侍上前一步, 行礼道,“少主,韩常请战, 诛灭此人。”
年轻少主睨了他一眼,“可有把握?别忘了,你们几个都是压制了修为才进入秘境的。如今的韩长老你,可是区区金丹中期修为。”
韩常斗笠下的面容细微地扭曲了几下,冷声道,“韩常如今是少主剑侍,心甘情愿追随少主左右。旧日称呼,还请少主不必再提了。”
年轻少主嗤笑了一声,“何必如此,曾经身为大仙门护宗长老的旧事,不丢人。罢了,你不喜,我不提就是。”他挥挥手,又问道,“可有把握?”
“进入秘境之人,修为最高也不过金丹后期。相差一个小境界,击杀无碍。”韩常双手递过一把形状古朴的宝剑,“韩常不在身边随侍的时候,还请少主佩剑。”
年轻少主厌恶地看了眼那柄不起眼的剑,“我有玉笛即可。何必佩剑。”他吩咐身旁的年轻剑侍,“克复,接过来。”
克复上前一步,躬身接剑,韩常却不放手,坚持道,“好玉固然养神,可惜锋锐不足。以青笛为器身,虽也能激发剑意,但若境界修为不够,不足以伤人。明霄真人已入大乘境,心随意动,玉笛足矣。少主未入元婴,还请少主佩剑。”
两人僵持了片刻,年轻少主脸色难看,终于还是接过剑来,拂袖往洞穴深处而去。
韩常将头顶的斗笠略扶了扶正,端正系好细绳,提剑大步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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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正是十五,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上,洒下清辉万里。
波光粼粼的月下湖边。
陆焕折下柳枝,在月光下慢慢比划出一招剑势,姿势优雅之极。
在他对面,纪瑶同样折了一根柳枝,模仿陆焕的姿势,极缓慢地演练着。
陆焕演示了三遍,走了过去,按住纪瑶手肘,略微往上抬了抬,
“真元凝实,动作不要急,慢些无妨。肘,腕,指,三点一线。运力于肩肘,不在手腕。对,就是这样。”
他满意地退开几步,“按照刚才发力的方式,挥剑五百次。”
纪瑶举着柳枝僵在原地,心神俱震,声音发颤:
“陆白,陆哥,讲点道理,我白天已经布阵一百次,又挥剑五百次了。”
“便是每日布阵五百次,挥剑一千次,也不算多。”陆焕理所当然的回答,“还等什么,月色正好,适合修行。现在就开始。”
纪瑶咬牙,沉肘发力,凝实的真元缓慢运转,附于细小柳枝之上。唰的一声,柳枝笔直如剑挥出,带着一股凌厉疾风,割裂了前方草地,尘土飞扬。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嘤嘤嘤的灵草哭泣之声。
灵草们笨拙地挪动草根,往左右移动躲避。
“出剑再快些。”陆焕负手立在对面树下,点评道,“你现在的剑招速度,只能割草。”
纪瑶咬牙再度运起真元,这次剑势快了几分,风势更疾,将前方的草地割出了细长的一道裂口。
“这次怎么样?”她满怀希望地问道。
陆焕叹了口气,抬头看天。“可以锄地了。”
纪瑶:”……“
“纪凌,过来帮你姐姐数剑,数到五百结束。”陆焕吩咐了一句,玄色大袖挥起,向湖边走去。
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入耳朵,望着飘然远去的背影,纪瑶手疼,心堵,再也无法忍耐,瞬间炸毛了。
砰的一声轻响,她愤然把柳枝往地上一扔,
“不练了!我这样的普通资质,和你们这些天才不一样!我再怎么练,难道能三个月引气入体?两年筑基?难道二十岁就能结丹?你闲得没事做,去教导小凌练剑啊!你干嘛整天盯着我,逼着我练剑!”
纪凌小跑过来,慌忙道,”姐,冷静些,冷静些,陆哥面前,别这样……”
前方的陆焕停住脚步,“纪凌年纪虽小,已有他的道。你却尚未找到你的道。以你的心性资质,不应止步于筑基。每日不好好修行,平白浪费了好资质,如何得证大道?”
纪瑶原地怔住了。
安静了半晌,她喃喃道,
“我的心性资质,不应止步于筑基……能证大道?”
陆焕冷冷道, ”那么多心性资质不如你的人,都能入金丹,证大道,为何你不能。如果你不能,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认为你自己不能。”
纪瑶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紧紧地闭上了。
“好好想想我的话。修行毕竟是你自己的事,后面要不要继续往下练,我不勉强你。”陆焕说完并不回头,走向湖边。
纪瑶站在原地,低头去看地上的柳枝,过了片刻,俯身将柳枝拣了起来。
“姐。”纪凌担心地看着她疲惫的脸色,“今晚还练不练了?”
纪瑶深吸口气,缓慢地将柳枝摆出起手姿势,沉肘,挥出。
“练。帮我计数。”
“三……四……”
“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
晨光微曦。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树下横躺着的徐在安翻了个身,继续打着香甜的小呼噜。
纪瑶摇摇欲坠地站在草地中央,汗水湿透了浅碧色的衣衫,四周草地划满了横七竖八的剑气。
“……五百。”纪凌跳起来,小跑几步,上前扶住了纪瑶的身体。 “歇会儿吧,姐。”
纪瑶接过水囊,一口气喝干了大半,左手按着不住发抖的右手腕,“我死了,死了死了……啊,好疼,手磨破了……”
“玉坠里有外敷伤药。”陆焕从湖边打坐完毕,起身走过来,提醒了一句。
纪瑶取了玉坠,倒出了大堆的瓶瓶罐罐,翻检了半天,找出了个药香浓郁的小玉瓶,应该是伤药没错了。
她翻倒瓶身取药,无意中看到瓶底写的是‘上品洗髓丹’,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急忙把瓶子塞回去,又去翻其他的丹药。
陆焕伸手过来,截住那小玉瓶,诧异问道,“为何不用这个?用洗髓丹清洗创口,效果极好,你练剑磨破的伤口,片刻就可以痊愈。”
纪瑶心疼地看了眼做成竹节形状的小玉瓶,不要说里面的灵药了,就是这瓶子也价值不菲。
“瓶子里面装的是洗髓丹,还是上品!就我这点破皮伤,没必要,没必要。还是省下来,等要紧的时候用——”
一句话没说完,陆焕已经拔开木瓶塞,从玉瓶里倒出两三颗拇指大小、浓香四溢的蜜色小丸,随手捏碎了。
“愣着干什么?手。”
纪瑶的眼神有点发飘,怔怔地把右手伸过去,陆焕随意几下把药泥糊在她的虎口。
“好了。”
纪瑶表情恍惚,举着糊满药泥的右手,转向纪凌道,“我觉得吧,昨晚练剑太累了,我是不是直接练睡着了,现在正在做梦?”
纪凌同样眼神发飘,“好巧,我也觉得在做梦。传说中的极品灵药,不是这样子用的吧?”
陆焕忍耐地看了他们俩一眼,“过来。”
姐弟俩脚步发飘地过去,陆焕把瓶子里剩下的几颗洗髓丹全部倒出来,数了数,一人一半,全塞进两人的嘴里。
“不喜欢外敷,内服也可以。”
纪瑶:“唔唔唔。”好浪费。
纪凌:“呜呜呜。”好好吃。
塞了满嘴的蜜色药丸入口即化,几乎同时,纪瑶感觉到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升起,气海隐隐发热,如平静长河般静静流淌的体内真元开始躁动不安。
“纪瑶,去那边打坐。”陆焕抬起下巴,指了指湖边他惯常静坐的地方。
“你境界修为已到,只差最后一点契机便可以突破。”他叮嘱道,“把握住机会。”
纪瑶震惊地问,“我、我要怎么做?”
“随便做什么,想练剑便练剑,想打坐便打坐。总之,做你最想做的事。”
纪瑶提着柳枝走去湖边,对着清晨的湖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回头去看纪凌。纪凌盘膝坐在草地上,已经原地入定了。
“做我最想做的事?”纪瑶重复了一遍,强撑着发沉的眼皮,喃喃问自己,“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开什么玩笑,我现在最想做的事,肯定,必然,就是,睡觉啊。”
她打了个呵欠,把细柳枝扔到湖里,就地躺下,头枕在手肘里,立刻陷入了梦乡。
片刻之后,阳光升起。秘境中新的一天开始了。
徐在安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从大柳树下慢腾腾地爬起来。
温暖如仲春暖阳的秘境阳光照在脸上,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睁开,只听到熟悉的呼啸风声刮起,下个瞬间,已经头下脚上的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今日六十条鱼。抓完上岸。”耳边传来催命阎王不带情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