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摇了摇空掉的紫砂茶壶,无奈,”你也知道是少见的好茶叶?却还是几口喝掉我一壶。”
纪瑶弯着眼笑起来,“喝完再去泡就是了。反正你这儿茶叶多。”说罢走出水榭,用竹筒取了些山涧活水,放置在红泥小炉上烹煮。
正好是月明星稀之夜,一轮弯月高高挂于识微殿的飞檐之上,一抬头便看个清楚。
纪瑶拿起蒲扇, 扇着炉子里的小火,仰头盯着头顶的弯月看了一会儿。“弯月如勾, 已经快要到月底了啊。”
她若有所思,“说起来, 你与扶摇君约战于下月十五, 岂不是还剩不到二十天了。”
陆焕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纪瑶扇着炉子的小火,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子,忽然想起白天山门处发生的事, 从坠子里取出那张大红烫金庚帖。“对了,这个还你。”
陆焕不接,“你收着。”
“这怎么行!”纪瑶坚持给他,“你的名姓籍贯,生辰八字,全写在庚帖上,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就糟了。你找个地方收起来行,毁了也好,总之,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能放在我手里。万一你的仇人听说了此事,对我酷刑折磨,问你的生辰八字,我是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呢。”
陆焕瞥了她一眼。“纠结什么,直接告诉他。我是庚辰八月十五正午的生辰,八字纯阳。”
纪瑶扇着蒲扇的手一抖,用力过猛,直接把炉子里的小火扇灭了。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泥炉盖子,重新生火。
“你这人怎么回事,生辰八字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我听见了可就忘不掉了!“
陆焕随意道,“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好吧,君子坦荡荡,我懂。”纪瑶咕哝着,“生在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之日。你的生辰不错啊。——哎等等,”她掀盖子的手顿了顿,“八月十五?也就是下个月十五?你跟人家扶摇君约战,选的是你自己生辰这天?!”
“是,那又如何?”
纪瑶瞪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摇了摇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过个生日,就应该待家里吃蛋糕……我是说,蛋,糕点,还有长寿面。生辰当天,跑去跟人决战,你至于嘛!”
陆焕淡淡答道,“约战不系舟,作为生辰贺礼,我觉得甚好。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准备好蛋,糕点和寿面,等我归来。”
“行吧。”纪瑶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陆大佬话里话外魄力十足,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决战失败的可能性……?
大佬不愧是大佬。脑回路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脑回路与众不同的陆大佬很快又给了纪瑶一记新的暴击。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你的呢?”他靠在水榭另一侧的栏杆之上,长袖当风,随口问道。
纪瑶煮水的动作顿了顿,呆滞了片刻,缓缓了眨了一下眼睛。
她穿越的,是古风修真界对吧?
男女授受不亲的设定没有崩是吧?
陆大佬难道是在水榭待太久了,脑子进水了?
怎么张口就问姑娘生辰八字呢。
“我……”纪瑶在一片混乱中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具体生辰。自己不记得了,也没有人同我提起过。”
陆焕倒不觉得奇怪,点点头道,“我原先听纪凌说过一些。你可是从小无父无母,由村中百家护持呵护长大的?”
纪瑶虽然头脑依然还在混乱之中,听了这几句话,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
“陆焕,你啊……当真是从小生于世家,又长于仙门,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凡间,不知道俗世老百姓的疾苦。谁说我没有父母了?”
陆焕微微一愣。“怎么说。”
“我在俗世的父母……”纪瑶开了个头,便不知如何接下去了,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说了,总之,应该还在那个小村落里好好地活着吧。不提他们了。哦对了。”
纪瑶又想起一个东西,从收纳袋里翻出萧旷送的素色拜帖,翻了翻,“华阳宗的祭祀大典,定的是……八月初十?糟糕,你八月十五要去不系舟,岂不是两边日子撞上了?”
陆焕接过拜帖,也翻了翻,“无妨,中间差了五日,足够了。等华阳宗这边事了,我御剑前往不系舟,不耽误什么。”
修长的手指划过拜帖上的几行墨迹,在‘三年冥辰,魂兮归来’处停了停,微微冷笑。
“后山无岁月。尉迟杉暴毙身死之时,我略微听了些消息,便忘在耳后。想不到他死后三年,盖棺落定,居然还得了个‘一代英杰’的评价。实在可笑。”
纪瑶诧异地问,“这位尉迟宗主,听你口气,仿佛不是个好人?”
“世上有很多人,很难用好坏两字简单界定。尉迟杉此人……“陆焕沉吟了片刻,”并非善类。”
他如此评价了一句,纪瑶倒好奇起来。“他生前做了些什么?”
陆焕却不愿意多说了。
“身死道消,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随意打开拜帖,又看了一眼,“祭祀正典当日,便是死者忌辰。原来尉迟杉死于三年前的八月初十。”
他略微抬眼,却看见纪瑶一动不动站在对面。
夜风吹拂着水榭四周的灯笼,烛光摇曳之下,她的神情有些奇异,似惊讶,又似感慨。认识纪瑶几个月了,极少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怎么了?”陆焕敏锐地问,“可是哪里有些不对。”
纪瑶猛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尉迟宗主过世的日子好巧。”
陆焕瞥了眼纪瑶的脸色,”——莫非八月初十那天恰巧是你的生辰?”
“又不是话本故事,哪能那么巧。”纪瑶笑着摆摆手,“我是突然想起来,就是在三年前的八月初十前后捡到的乌辛。”
提到了乌辛,纪瑶顿时想起这位许久不见的2号大佬来。
“上次在麟川城里把乌辛借给麟川宗的一位内门弟子,叫姚什么来着,哎哟,半个月时间过了吧,也不知道他还好吗?乌辛有没有把他家底给吃光了……”
说着便急忙往外走,“我去前山打听一下那个姓夏的,把坠子里的五万斤烤鱼拿给他。”
陆焕拦住了她。“这等小事,不必你亲自去。将你的玉坠子托给路过后山的仙鹤灵禽,命它们带过去前山便是了。”
“哦,好。”纪瑶倒也没有坚持,安静地走回水榭,坐在小茶案旁发了一会儿呆,又拿起了蒲扇,继续点火,“我再泡壶茶。”
细微的煮水声响起,水榭外隐约蛙鸣。
陆焕的玄色大袖拂过栏杆,靠在红木围廊处,仰头去看天上一轮如勾弯月,逐渐升到了头顶。
“我的生辰八字,你已经知晓了。”
沸水细微的滚动声响中,陆焕缓缓道,“我出身衡阳陆氏,乃是长房嫡子。父亲是衡阳城之主,亦是衡阳郡三大修真世家之首。母亲出身于华阳宗内门的尉迟氏嫡系。”
纪瑶差点又一扇子把小火给扇灭了。
“华阳宗尉迟氏?那今天的那位尉迟婷大小姐,细算起来,岂不是你的亲戚?”
“算是远房表亲罢。”陆焕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
纪瑶:“啊,没什么,不如何。”
难怪当年他师尊仪清真人有意跟华阳宗的尉迟宗主结亲,想必是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
结果陆大佬倒好,看人家姓尉迟的不顺眼,一道封山令,把尉迟氏嫡系直接拦在了麟川城外头,几十年不得入。
等等,陆焕好好地,怎么突然开始自报家门了?
莫非是今夜的月色太美,照得他脑子进了水。
纪瑶疑惑地看看头顶的月亮,与昨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那边不知脑子进了什么水的陆大佬还在继续自报家门,
“我五岁那年验出天灵根,四大仙门得了消息,都有意纳我入门下。母亲的意思,想把我送入华阳宗。最后是父亲坚持把我送入邙山,拜入麟川宗仪清真人门下。”
说到这里,浅棕色的眸子转过来,睨了眼水榭里坐着发呆的纪瑶。
“听了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纪瑶回过神来,不吝夸赞,“出身贵重,资质过人,不愧是天道眷顾的天之骄子。”
陆焕矜持地点点头,“你既收下了我的庚帖,想必心里是极满意的。那庚帖乃是我师尊当年手书,算是长者首肯了。我原以为你无父无母,既然你的父母还在世上,下个月启程去东陵海的路上,我便随你去你家乡一趟,把你的庚帖拿来。”
纪瑶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蒸腾水汽凝成的一滴水珠滑下长睫,啪,落到了地面。
等等。
陆焕,陆大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49章 (小修) 水榭红莲
水滴落地的声音虽细微, 又如何逃得过陆焕的耳目。
他盯着木地板上的一点深色湿渍,以颇为不赞同的语气道,”这是喜事, 我辈修道中人,就算心里欢喜, 也无需喜极而泣。”
说罢, 还是起身走过去, 略弯了弯腰,伸手拂过纪瑶湿漉漉的长睫毛,放缓了声音, “好了,别哭了。”
纪瑶还没反应过来,低垂的长睫毛被温热的手指擦过,指腹的触感带来奇异的感受。她本能地往后一仰,躲开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
“等等,不是,”她想解释睫毛上只是沾了水汽,她没哭,但说出来的话已经颠三倒四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庚帖, 什么喜事?……去我家乡,直接找我父母?找他们讨要我的庚帖?你为什么啊?”
陆焕觉得纪瑶这句‘为什么’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仙门中人, 不甚讲究俗世规矩。莫非交换庚帖之前, 你还要纳采,问名?”他挑眉反问,“当真要我去寻两只大雁来?雁非灵禽, 并非什么好物,不如我去捕两只灵鹤,带给你父母?”
纪瑶急忙阻止,“不,等等,等一下。你是不是不明白互换庚帖,大雁纳采的意思?我们凡间的规矩,男女成亲之前才需要这三书六礼的规矩。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焕登时不悦起来。
“我误会了什么?俗世讲究三书六礼,又有种种迎亲规矩。我辈修真中人,最重要的是情投意合,对这些繁文缛节倒是不甚讲究。只需两边同意,双方互换过庚帖,便可以通告宗门,举行合籍大典,结为道侣。”
纪瑶惊的差点磕巴了。
“结为道侣?怎、怎么突然又跳到,结为道侣了?谁和谁……结为道侣?”
陆焕这下不只是不悦了,皱眉忍耐,差点拂袖而起。
“除了我和你,还能有什么旁人。既然你父母尚在,尘缘未断,我有意和你结为道侣,当然要寻你父母,换过庚帖。倒是你们女修怎么回事,平日我看你性子也算爽快,为何说到合籍之事就这样放不开?分明属意于我,却又扭扭捏捏,不肯承认。”
纪瑶保持着头往后仰的姿势,已经彻底陷入了呆滞之中。
“………我,属意于你?”
“你以为我看不出?”陆焕抬了抬下巴,矜持转身,缓步走回水榭边。
“起初,你几次三番不惜性命的救我,后来又将宗门密辛倾囊告知。我问你为何,你却支支吾吾不肯直言,那时我便猜到了几分。
到了后来,你表现得越发明显,总是找各种借口近我的身,替我缝补衣袍,制作发带,拉扯我的衣袖,后来又改口唤我陆哥,夸赞我的相貌 ……”
说到后来,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咳了一声,白玉般的耳垂泛起微红,“总之,不是属意于我,又能是什么。”
纪瑶哑口无言,几次试着张了张嘴,又徒劳地合上。
最后,她放弃地捂住了脸。
“我承认,我是觉得你长得好看,真的好看。患难一场,我也觉得吧,我们算是有话直说的朋友了。但是直接一步到位,结为道侣什么的,我从未想过。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一辈子的事,我还没想好……”
她不知如何接下去说,顿了一下。越说越小声的尾音,便这样轻飘飘地消散在夜风中。
水榭里死一般的沉寂。
水榭外的蛙鸣倒是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慌意乱。
纪瑶缓缓挪开手指,明灭不定的烛火从指缝里透进来,映出水榭边侧立的修长身影。
夜风吹动宽大的袍袖,衣摆绣下的山峦银线在烛火里闪烁。陆焕侧脸向外,望着水榭外绽放的几朵朱红睡莲,唇线紧抿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扶栏旁,玄色袖口处露出了半截手掌,白皙修长的手指逐渐攥紧了水榭扶栏,指节泛起了白。
巨大的懊恼感击中了纪瑶。
叫你颜狗,当面夸人家的盛世美颜!
叫你惦记着省钱,不愿意买簪子,把自己做的发带送给人家用;不愿意买衣裳,自告奋勇缝人家的衣服,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都扔一边了!
叫你自来熟,才认识没几个月,就跟着小凌陆哥陆哥的叫上了了!
好了,大腿抱上了,大佬也误会了,造成现在的尴尬局面,下面该怎么办。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听【叮】的一声,悠扬清越的铜铃声传入了耳边。
起先纪瑶还以为是隔壁识微殿的铜铃在响。直到系统的声音突然出现,她才意识到,原来是被她关了30天小黑屋的时间到了。
系统欢快地打招呼:“你好啊纪小瑶!拉黑了爸爸30天,你也够狠的!爸爸来看你了,有没有想系统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