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耳侧嗡嗡作响,已然听不见只言片语。
消肿的……?
直至沈却阔步离开,她也没能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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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清爽,枝头簌簌,摇下几瓣熟透的花屑,躺在落满余晖的石阶上,透着岁月漫漫的娴静气息。
踏进琅苑,便见楚澜蹲坐在廊下,见他二人身影,小跑上前道:“舅舅阿锦,一道用膳如何?白叔说今日做了糖醋里脊还有——”
“我不吃了。”虞锦小声回绝,面色复杂地飞速瞥了沈却一眼,“阿兄慢用,我有些累,想歇息。”
“欸?”楚澜瞧她逃似的跑了,狐疑地去看沈却。
沈却淡淡睨她一眼,说:“回你自己院里吃。”
哦……
楚澜一头雾水,摸着下颔皱了会儿眉头。
直到接连两日,虞锦都跑到槐苑等她,蹭她的马车去军营时,楚澜才发觉些异常来。
晌午,骄阳当空,绿荫投下一片阴凉之地。
虞锦手握弓.弩,“咻咻”两声,竟已能射中六七环,进步神速。
楚澜感叹道:“没想阿锦还是个练武奇才,这短弩当真比一般的弓.弩趁手么?”
闻言,虞锦大方将弩递给她。
楚澜掂了掂,果真轻便不少,她略微吃味道:“舅舅待阿锦真好,就连这弓.弩都做成了漂亮的花色。”
提到沈却,楚澜顿了顿,凑过头去小声问:“不过,你是不是同舅舅闹不快了?”
虞锦看她,摇头道:“怎么这么说?”
“那你这两日为何不乘坐舅舅的马车,他的马车可比我宽敞不少呢,你也不与他一同用膳,寡言少语,还不看他。”
楚澜给了个“这不是闹矛盾是甚”的眼神。
虞锦轻轻一顿……她有吗?
仔细一想,还真有。
虞锦顿时面色多变,其实这事说来也不怪她,还不是那盒消肿的膏药惹得祸?虞锦自以为演技了得,尤其擅长装体面,那夜之事本该就此揭过,若非是他莫名递上一盒……
偏偏事后还只字未提!
这不免让虞锦的心思揣摩出个山谷十八弯,只觉自己与南祁王之间那在她十分努力之下本日渐牢固的兄妹情正在隐隐分崩离析。
虞锦不得不承认,沈却待她,实在过于熨贴,比虞时也还像个正经兄长……
但话说回来,哪个正经兄长会在妹妹入睡时偷亲她?!
且还用那般诱人的口吻喊她阿锦……
“阿锦、阿锦!”楚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日头正盛,咱们用完午膳再练吧。”
虞锦回过神,点点头往营帐的方向走,但小腹忽然一疼,她皱皱眉,与楚澜耳语两句,便往溷藩的方向去。
因颐朝对女子少以拘束,故而军营并非尽是男子,因此也建有女子专用的溷藩。
更衣后,虞锦净了手,原路返回的途中,路过一处阴凉的棚子,棚里放了一大桶酸梅汤,是给将士小憩的地方。
瞧那些人的衣着便知,军衔应当还不低。
虞锦正欲走过,便隐隐听到一句话,那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虞大人这战打得实在漂亮,死而复生、官复原职,后头还有嘉奖无数,我是当真服气。”
虞锦猛地抬头朝说话之人看过去,瞳孔紧缩,死而复生?
他们继续道:
“不过听说这回主力乃是虞大公子?”
“那可是虞时也,十三岁便可诱敌深入的虞时也,若有什么人能同我们王爷比上一比,我看把整个颐朝翻过来,也只有虞时也了。”
“欸,那不对,我看还是咱们王爷更甚一筹。”
“不过你们听说了没,虞家有个嫡姑娘,据说是成亲途中丢了,至今没下落呢,真是造化弄人啊。”
虞锦垂头,扬起嘴角一笑,忽然便落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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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的情绪顿时明朗起来,满心皆是父兄未死,得胜而归的消息,一时间将与沈却那点别扭的感觉抛之脑后,脚步轻快,落雁都险些追不上她。
很快,很快她便能回灵州了!
待见到父亲,她定要将蒋淑月的恶行告之,如此毒妇不配入虞家族谱,便应打发到尼姑庵里让她虔心思过!还有蒋家那些人精,在虞家危难之际竟想以嫡女为筹码换一个好前程,亏得从前父亲那样帮衬他们,都该重重发难才是。
回到虞府后,她还要焚香沐浴,再去庙里捐个上千两银子,此番历险能够安然无恙,定是佛祖庇佑。思及此,虞锦不由深深点了点头。
对了,蒋淑月将府中忠仆发卖了个干净,也不知父亲将那些人找回来了没有,她的贴身侍婢生莲,不知好是不好。
虞锦正满心满眼打算着回府之事,忽地行至营帐,恰逢沈却下马而来,她嘴角轻敛,心下咯噔一声——
可她要如何与沈却言明此事?
不过依他近日待自己的态度,坦诚相告的话,应当也不会如何吧?
虞锦心下略有忐忑。
沈却走近,屈指探了探她的额头道:“站在太阳底下晒,作甚?”
虞锦忽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撇开眼:“就走了。”她撩帘入帐。
楚澜已然动了筷,笑盈盈道:“阿锦,舅舅,快来用膳,今日有虾鱼炒笋呢!”
虞锦心事重重地落座,手执木筷,满腹心事地抬头看了沈却一眼。
躲了他两日的人,忽然夹了块鱼肉在他碗里,虞锦满脸真诚道:“鱼腹的肉最为鲜嫩,阿兄尝尝。”
沈却稍顿,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半瞬,不由眉梢轻提,怎么,终于舍得理他了?
虞锦又舀了一碗汤,道:“阿兄近日劳累,多喝点汤。”顺便提前消消火,虞锦心想。
楚澜一双杏眸圆溜溜转着,不由心叹怪不得舅舅待阿锦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撂下木箸,有样学样地夹了块酱肉,道:“舅舅辛苦,澜儿给舅舅夹——”
话未尽,那酱肉似有自己想法一般,骨碌滑脱,生生滚进了沈却那干净整洁的袍子上。
气氛倏然一滞,沈却脸色忽沉,无甚情绪地看着楚澜,“不会吃饭,可以滚出去练鞭,木箸都拿不稳,还敢追着秦昶平单挑,能耐得你。”
楚澜:“……”有被伤到。
而就在方才,虞锦酝酿半响,正欲坦白从宽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
她堪堪闭上嘴,陡然松了口气。
沈却去换了身衣裳,没来得及再用午膳,便被副将匆匆叫了去。
望着满桌饭菜,虞锦也顿时没了胃口,以消食为由出了营帐。
一炷香后,落雁看虞锦愁容满面,且已然是第三回 停留在议事房外,她道:“姑娘是在等王爷?”
虞锦沉默片刻,忽然道:“落雁,你说我若是做错了事,阿兄可会生气?”
落雁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王爷疼您还来不及呢,哪里真同您生过气。”
“真的不会?”
“唔……至多,姑娘哄哄也就无甚大碍。”
虞锦笑起来,似是受到鼓舞一般,“你也这么想,我觉得也是。”
说及此,她倏地攥紧手心,坦白从宽这种事便要一鼓作气,绝不能一拖再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见房门被推开,陆续有将士从议事房出来。
虞锦深吸一口气,正欲提步上前,便见一个半身是血的武将被从里头拖了出来。
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虞锦一骇,当即退开了些距离。
段荣没想到她会在这,连忙让人将那受伤之人拖了下去,生怕吓着他们娇贵的三姑娘,“三姑娘,您可是来寻王爷的?”
虞锦点头,忍不住问:“方才那人犯了何事?”
“他啊,王爷手下一个卫兵,前些日子谎称家中老母病重,从军中支出了一笔银子,结果今日查明他家中老母早就病逝,那银子是为还欠下的赌债。王爷最容不得人说谎,更容不得此等有违军纪的行为,便罚了六十板子,除去军籍。”
六、六十板子?
虞锦瞪眼,六十板子可是能要人命的!
段荣道:“欸,姑娘稍等,属下去通报一声。”
“不、不用了!”虞锦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46章 话别 你想去哪儿?
层云涌动, 骄阳半掩,落下半地荒凉的阴影,正如虞锦破碎的心境一般,略显萎靡。
“咻咻”, 箭矢击打在靶子边沿, 随着她一声叹息, “吧嗒”落在地上。
虞锦心不在焉地从箭筒里重新抽出一支箭, 散漫搭在弓.弩上, 正要摁下板扣时, 忽地被人覆住手背,半个身子落入坚硬的胸膛, 一阵浅浅的松香气味飘至鼻息间。
虞锦微怔,仰头视之。
印入眼帘的便是男人紧绷的下颔线, 沈却垂目看她一眼,嗓音缓缓道:“准头呢?”
虞锦忙对准靶子,食指便被一股力道带着往下摁,“嗖”地一声,竟是直中靶心。
沈却松开她,道:“方才去议事房了?找我有事?”
“喔、对。”虞锦摸了摸鼻尖, 移开目光道:“你午膳不是没用么?我今早带了桂花糕来,想问你饿不饿。”
“就这事?”
“嗯!”虞锦坚定地点头。
沈却深深看她一眼,没多言,正转身之际, 虞锦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拽住男人一方衣袖,抿抿唇,轻声道:“倘若、倘若我做错了事, 你会生气吗?”
沈却稍顿,剑眉很快地蹙了一下,“楚澜又带你做什么了?”
“没没,不是楚澜……”虞锦连连摇头,发髻上的坠子噹噹作响,她支支吾吾道:“就是倘若,倘若阿兄生气,要如何才能让你消气?我只是想问一下,万一以后惹你生气,也好有个对策是不是。”
沈却好笑地看她,“那你还挺未雨绸缪的。”
“阿兄教得好。”虞锦殷勤地眨眨眼。
“那要看你所犯何事,视情况而定。”
“比如、比如我撒谎骗了你呢?”
话音落地,男人停顿片刻,目光沉静地落在虞锦脸上。几乎是立即,他便明白过来所为何事,军中的消息四通八达,虞广江一事又不是什么秘事,他虽有探子传递信息,但至多一日,各处就该传开了,会传到虞锦耳朵里,也无甚奇怪。
只是没曾想,这么快。
至于她在担心什么,他自也心知肚明,不过若虞锦知晓自己那拙劣的演技早被识破,恐怕到时要气得找条缝钻进去。
只停顿了一息,沈却道:“那就——”
“算了。”虞锦倏地重重松开他的衣袖,有些不忍心听下去,囫囵道:“我就随便问问……没什么要紧的,落雁,再给我搭支箭。”
她自欺欺人般走远了。
男人薄唇轻启,本欲开口叫住她,可看她那自暴自弃的背影,忽地一哂,进了营帐,“段荣。”
他淡淡道:“近日让虞锦身边那些暗卫跟紧点,还有琅苑周围的守卫,都上点心。”
段荣神色一凛,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忙应道:“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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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虞锦肉眼可见憔悴不少,几次三番对着沈却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响,又以旁的事糊弄过去。
当初她撒谎撒得轻巧,万万没料到会有今日的为难。
许是过于忧心,这夜虞锦辗转反侧后,艰难入睡,梦境接踵而至。
梦里,沈却面色可怖,满脸阴鸷。他手中握着楚澜的长鞭,负手立在长凳边。
长凳上趴着的人正是虞锦,有侍卫摁住她的肩颈不允动弹,她挣扎再三,可怜兮兮喊着“阿兄、阿兄”也没换来男人半点动容,却看他手中长鞭高高扬起——
“簌簌”两声,虞锦皮开肉绽,疼得小脸惨白。
“哼……”
被褥里,虞锦屈膝蜷起,睡梦里还深深抽了一口气,直至疼醒,她揉着后腰扑簌簌地哭。
这太疼了,太疼了!
虞锦抽抽搭搭地委屈了一番,盯着窗前落满的一地月色,愈发坚定了此事绝不能当着沈却的面坦白,否则父亲来接她时,怕是要将她一路抬回灵州。
实在不雅,恐惹人嘲笑。
且……最令她难过的并不是那两鞭子,而是梦里沈却的冷漠疏离,让虞锦颇感委屈。
想来也是,若是被骗的那个人是她,她也不会有好脸色的,但要是沈却知道真相后待她那般冷淡,虞锦心想,她又何必留下自讨苦吃?
不如早早离开,也不必碍他的眼。
思及此,虞锦重重握拳,深以为然。
翌日清晨,虞锦以看账为由留在府中,又寻借口向白管家要了一张垚南舆图,仔细标好了镖局和城门的位置,又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此回灵州山高水远,她定是不能穷着自己,钱财傍身少不得,但这一路匪徒定也不少,既没有王府庇佑,最好的法子便是雇请镖师了。
准备周道后,虞锦藏好包袱,唤来了沉溪落雁。
她握着二人的手,一本正经道:“我性子挑剔难伺候,体质又颇有些倒霉,这些日子来也连累你们遭了不少罪,委实辛苦了。”
沉溪与落雁心下咯噔一声,互觑一眼,姑娘又惹事了?
虞锦继续道:“主仆一场,也是缘分,你二人可有何想要的?想要什么,我都应允。”
沉溪忙道:“伺候姑娘乃奴婢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更不敢以此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