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吧。
热咖啡已经转冷,乔曦潦草喝了几口。差不多半小时,乔远东就出现在咖啡厅,黑色羽绒服,黑色长裤,运动鞋,普通到平庸的中年男人。
乔远东进门,张望四周后三两步走到靠窗的位置。
见有人过来,乔曦转过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离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半年多了。
他似乎更无神了。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曦曦。”乔远东笑着给女儿问好,“我女儿又变漂亮了。”
“我给你点了三明治和咖啡。”乔曦把食物推过去。
乔远东乐呵呵的开始吃了起来,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的问些关于她的零碎日常,见乔曦不接话,乔远东这才闭嘴,安心的吃三明治。
十分钟后。
“吃完了?”她冷冷道。
“吃完了。女儿点的就是好吃。”乔远东笑的有些讨好。
乔曦笑了笑,从包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支签字笔,一盒印泥,搁在乔远东面前,“吃完了,就把这个签了吧。”
乔远东怔愣,下意识去看那份文件,脸色渐渐变的难堪,“曦曦,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受不了了。”她平静的说,没什么情绪。这是对某件事,某个人失望至极过后徒留的平静。
“曦曦,我是你爸爸啊....”
“爸爸?”乔曦笑了,“让我三年内还债两百万的爸爸?弟弟生病后一次都没关心过的爸爸?还是一年打两个电话,全是想着怎么要钱的爸爸?”
音量有些高,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喉咙酸涩,冲的眼睛疼,她把笔帽打开,递给乔远东,“签了,我就跟你还这三百万。不然你就一辈子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文件是一份承诺书。
甲方替乙方还清三百万之后,两方再无任何瓜葛,乙方之后产生的所有债务均与甲方没有任何关系。
“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同学在外面聚会逛街,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在打工替你还债。你说过,那是最后一次赌,我信了。可我换来了什么?你变本加厉不知悔改,我没办法让你改变,但我不能这样过下去了,我不能让我的人生全部毁在你的身上。”
“曦曦....爸爸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的对不起也只是说说而已。签了吧,签了,我和弟弟都能好过。这三百万加上之前的两百万,就当作我还了你生下我和弟弟的恩情。”
乔远东拿着笔,失魂落魄的看着乔曦,双唇嗫嚅,久久没有动作。
“签啊!”她猛地扬声怒吼,愤怒钻出体内,再也抑制不住。
乔远东咽了咽,低头迅速签了名字,摁了手印。
“对不起...曦曦。”
乔曦深吸气,只觉得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哪一天有今天这样轻松,她去拿那份文件,连指尖都在颤动。
她解脱了。五百万买一个人生的解脱。
小心的把文件放在包里,她又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万块现金。
“这个你拿着,从此以后,别来找我和小岭。”她站起来,一刻也不想多待。
乔远东失神的看着乔曦离去的背影,还没等乔曦走出几步,他醒悟过来,跑上去拉住了她。
“....曦曦,这三百万你哪来的?”
乔曦笑了笑:“一个年轻女孩,你说她还能靠什么弄到三百万?”
余光瞥见自己父亲死灰般的脸,她突然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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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胡同,乔曦站在马路边。
人群熙攘,车流穿梭,这永远是繁华,繁忙,繁杂的人间。漫无目的的走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她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头电话接的很快。
“哟,乔小姐?真是稀奇呀。”男人许是没意料到能提前接到乔曦的电话。
“你们在哪?我把钱给你们。”
那头一顿,颇为惊讶,“乔小姐果然是个讲信用的人,成!我把地址发你手机。”
“好,记得把原始欠条带给我。”
“这个乔小姐大可放心!规矩我们都懂。”
挂了电话,乔曦的手机收到一个地址。是一家会所形式的ktv,陵城有名的声色场所,她曾经听别人说起过这儿。容不得她多想,直接拦了台出租车。
车直接停在了ktv大门,白天时这些场所的客人并不多,是到了晚上才开始门庭若市。
刚要进去,乔曦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退了出来,在ktv边上寻了个茶楼,开了间包厢。
给那边发了短信后,乔曦就摁灭了手机,在包厢内安静的等待。
十分钟后,魏志带了几个人来了茶楼。
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看了眼四周,不屑的说:“魏哥,这妞倒是挺有警觉性的,不肯来会所找我们,偏要到这里交易。”
魏志狠狠嘬了口烟,笑着说:“那妞可是个人物。”
茶楼是典型的两进四合院,有散座有包厢,乔曦定的包厢在廊间最里。
待门被推开,乔曦抬头,目光巡睃了一圈来人。
为首的是上次来医院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小伙。
魏志笑着开口:“乔小姐是不信我们?非得选在这。”
乔曦放下茶杯,起身,也笑:“我怎么说也是微博有十来万粉的小演员,若被认识的人看到去会所那种地方,总是不好。”
魏志笑笑,也不拐弯抹角:“钱凑齐了?”
“凑齐了,你把欠条给我,再写个收据,我立刻把钱打给你。”乔曦神色坦然。
魏志眯着眼瞧她,随即挥挥手,让身后的人把欠条递过去。乔曦从包里拿出笔和纸递给他。
看着这笔纸,男人笑出了声,“乔小姐倒是备的齐全。”
倒也没多说,他大手一挥写了一份收据。乔曦把收据和欠条一起放好,心下大石落地,语气也轻松了很多,要了卡号,立刻把钱汇了过去。
做完一切,她把承诺书拿出来,说:“这个还麻烦您看一下,以后乔远东若是再欠了你们任何一分钱,都与我和我弟弟没有任何关系了。”
“.....呵”魏志掂量着手上那份复印出来的承诺书,神色奇怪,“.....乔小姐还真是个人物。对自己父亲也能这么狠。”
乔曦无所谓,随他怎么说,随这个世界怎么评判。她知道她已经仁至义尽。
一言不发,拿起包包,起身朝外走。手还没触上门把,却被人拦了下来。
她眉头微蹙,回头看去,“这是什么意思?”
魏志抄起桌上的小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说:“三百万是还了,但利息怎么算?”
本来他是可以放她走,但那份承诺书让他变了想法。
乔远东已经是个废棋了,得趁着今儿最后的机会再狠敲一笔才行。
乔曦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利息?”
“这一笔加上之前的两百万,期间的利息该怎么算?按规矩,乔小姐得再付八十万才行。”
“你.....”她气息乱了节奏,“你这是违法的。”
“违法?”男人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大声笑起来,“乔小姐还真是天真。”
“我也懒得多说,乔小姐,给你两条路,现在付八十万或者来我们会所上班,也不需费你多久时间,一个月就成。乔小姐这样的姿色,一个月别说八十万了,就是百来万我看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多的钱归你,我们一分不拿,怎么样?”
无耻之极的神色。
乔曦呼吸渐骤,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无耻!”
魏志懒得和她多说,挥手让那几个年轻男孩把人带走。陌生的气息侵入她的安全距离,带来恐惧。
“放开!别碰我!”
“乔小姐别喊了,这附近所有的茶楼酒楼我们老板都占着股,你把地选在这也是白费。”
魏志上前梏住她乱动的手腕,乔曦心下发横,狠狠咬了上去。魏志吃痛,骂了声操,反手一记狠辣的耳光。
男人力道很大,乔曦被掀翻在地上,半边耳朵几乎失聪,她依旧挣扎着想要爬到门边。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哭。
手抓着衣摆,指尖要戳破厚密的羊绒料子,就在几乎放弃的关头,门猛地开启,带进一股强劲的风。
好几个人迅速进来,场面一度混乱。
她狼狈的趴在地上,抬头去看,不过是一眼,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崩落下来。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她从未得到过神明的眷顾,那大概是,还没有遇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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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献祭一场青春
贺时鸣一进门就看见了那躲在墙角的小姑娘。
他的步伐略微焦急,失了对万事漠不上心的倦懒腔调,走到乔曦面前蹲下,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姑娘红着眼圈,泪如珍珠,滚落在他手上。
贺时鸣第一次发现眼泪既然是烫的。看着她这样,心里很难不泛疼,这么美的一双眼睛,不应该用来盛眼泪。
微凉的手指划过她高肿的脸颊,他的眸瞬间阴沉下来,像积郁已久灰重的霾。
贺时鸣的一言不发让乔曦有些害怕。
她骗了他,骗他说今天有工作,却背地里跑来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闹成这样,他肯定是生气了。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她抹掉眼泪,不想让他觉得她是在靠泪水博得同情。
贺时鸣咽了咽嗓,没说话,只是把她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
包厢内那几个男人全部被贺时鸣带来的人制服在地上。
他扫视了那几个男人一眼,没说话,只拉了把椅子坐在乔曦边上。
半分钟后,有人送来冰袋,贺时鸣接过,轻轻敷在乔曦红肿的侧脸,“疼吗?”
乔曦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冰。”
贺时鸣笑了笑,“小骗子。”
那笑意不及眼底,面上覆着一层薄霜,乔曦还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觉得他这样真的很骇人。
包厢内涌动着不安的气氛。
魏志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刚刚突然就被一记狠厉的力道踹翻,然后就被人制住跪在了地上,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
他还想挣扎,身后的人又是猛地一脚,顶在了他腰上,他疼的直抽气。
又过了两分钟,包厢门被打开,来了个穿唐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进来,就直直朝贺时鸣走来,还没站定,忽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七爷,都是我的错。我有眼不识泰山....”
“您消消气....”
啪又是一巴掌,声音清脆,毫不含糊。直到又几下后,贺时鸣这才抬了抬手指,“行了。”
那中年男人赔笑了几句,立刻转身对着跪着的几个男人,边踹边嘴里骂着:“要你们背着我乱来,也不看看自己是惹了谁,净给我惹麻烦....”
越到后头骂的越难听。
乔曦看着这架势,噤若寒蝉,只是扯住贺时鸣的衣袖,“七爷....我真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贺时鸣笑着,故意去捏她红肿的脸颊,乔曦嘶了下,疼的叫出声。
中年男人踹完了人,转过身来,对着乔曦鞠躬赔礼:“嗐,乔小姐,都是底下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您,我这就给您赔礼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这些个畜牲计较。”
“魏老板,我的人还欠你多少钱,今天一并都算了吧。”贺时鸣捻了根烟在手里,中年男人立刻上去点烟。
“哪里哪里,乔小姐是七爷您的人,我哪有这天大的本事让乔小姐欠我钱呢?”
贺时鸣笑了笑,对乔曦道:“你来说。”
乔曦把欠条和收据从包里拿了出来,小声说:“我爸总共欠他们五百万,是已经加上了利息的数,这是还钱的收据。但我真不知道还有额外的利息...”
“多少?”
“八十万.....”
贺时鸣点点头,朝齐厉那看了眼。齐厉递过来一张支票,一百万面额。
那男人看了眼,退了两步。“七爷,您这真是折煞我了。”
他怎么敢收?他恨不得把那三百万都给还回去。
且不说手上的生意多半都是不干净的,就是正当的生意,在陵城惹了贺字,也怕是做不下去。
现在都收到了风声,贺家的二姑娘过两个月就会从沪城调任陵城,在这关头惹了麻烦,等同于自掘坟墓。
贺时鸣淡淡道:“我们贺家从不欠任何人,魏老板这是要让我打自家的脸?”
男人犹豫再三,这才接了支票,又说:“七爷您给太多了,回头我让人把钱打到乔小姐账上。”
贺时鸣碾灭烟头,火光熄灭,只余青灰,他嗓音阴沉:“钱的事现在结了,我的人受了委屈,该怎么结?”
场面一瞬死寂。
“谁动的你?”他问乔曦。
乔曦咬了咬唇,缓缓伸手,指了一个人。
那中年男人脸色一变:“七爷....他是我一表弟,还请您高抬贵手,我这就让他给乔小姐磕头。”
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贺时鸣笑了声,“魏老板自己的规矩还要我来教?”
中年男人心头凛然,这才明白为什么众人都说贺家七爷是最招惹不得的那个。
贺时鸣又吩咐:“你亲自动手。声音小点,别吓到了我的人。”
乔曦云里雾里,听不懂他话间的意思,但也知道定不是好事,刚想拉住他说算了,双眼就被一只手蒙住了。
黑暗中,男人低肆的嗓落在她耳畔,“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