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抬起头,表情似乎有些紧张:“是…鹤先生吗?”
“怎么可能呀……”她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很耐心地说,“我和鹤先生认识也没多久。而且,因为鹤先生的恶作剧,先前我在长谷部那里挨了好大一通教训呢。”
=;;;XS
“是吗……”一期一振好像是松了口气。他低垂着眸光,喃喃道,“不知道你喜欢的是怎样的人呢……”
优娜想了想,说:“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嗯。”一期一振在等着下文。
“虽然出阵的次数不多,但一直很关照我,比别人要更亲切的多。”优娜掰着手指,相当认真地夸赞道,“能收到这样的好意,肯定会忍不住喜欢上的。”
闻言,一期一振的目光一凛,心脏似乎咚咚地加速了。
这样的描述,指向性似乎很明确。
是在说……他吗?
“仅仅…是这些吗?”他坐近了一些,小声地问,话语中有些期待,“还有什么别的理
由,让你喜欢上这个男人吗?”
“啊?”她没料到一期一振的追根问底,抿着嘴,低下头慢慢地沉思着,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心动的理由,“啊,对了……他送了我很珍贵的礼物,可以让我不再害怕受伤的那种。”
想起自己曾经送过的、用于克制火焰的玻璃罐糖果,一期一振的眸光愈发凛然了。
“除此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梦’吧。”她喃喃地说着,慢慢地晃了晃脚尖。踩在木屐里的脚趾摩擦过草叶尖,沾上了几颗滚圆的露水。“我经常梦见那个人,就像是从前相识一样。”
就像是……从前相识一样?
是说大阪城发生的事情吧。
他们两人在大阪城相遇过,却因为大火烧失了记忆,即使相见,也无法想起彼此来了。
一期一振张了张嘴,大脑中似乎有一根理智的弦断裂了。他忍不住扣住了面前女子的手,低身下去,吻住了她的唇瓣。
“……唔?!”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叫优娜的身子愣住了。她用眼角的余光一转,只看到一期一振阖着双眸紧贴在她的面前,细长的睫毛如羽扇似地轻翕着。
这是个很浅淡的吻,很快就结束了。一期一振的呼吸有些不稳,他睁开了眼,仍旧扣着她的手,郑重地说:“我明白了。”
“…………?”有些没回过神的优娜用相当茫然的眼神打量着他。
“谢谢你。”一期低头,眉心微皱,笑容竟显得有些虚幻,“原来,并非是我一个人有特别的感觉。你的心意,我会好好珍视的。”
???
优娜有点傻了。
一期妈妈是不是误会了啥?
她说的是主公啊!
身为付丧神,喜欢主公,对主公好感度刷满,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主公可是给了她重要的御守,帮她在检非违使的胖揍里苟下了一条狗命呢!!
可是,面前的一期一振似乎已经敲定结论了。他那副缥缈、温柔又快乐的模样,着实让人有些不忍戳破。优娜张了张嘴,很不好意思地说:“一期先生,我对您只是普通的‘喜欢’——是说同僚之间的那种尊敬与信赖的感情——我说的并不是男女之情哦。”
一期一振将她的手攥的更紧了。
“没事的。时间还很宽裕。”他认真地说,“即使现在只是同僚之间的喜欢,那也不要紧。以后,迟早能让你改变的。”
“……嗯。”
行吧。你不伤心就好。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防一期一振的亲吻又落了下来。她又傻了片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起来:同僚之间的喜欢也是这样的?
但送上门的教♂徒,不用白不用,她才不会拒绝。
反正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是同僚之爱哒!不是男女之情哒!在这种情况下,鱼自己扑通扑通往网兜里跳,她这亡命钓徒也没什么办法啊。
结束亲吻之后,一期一振便一直在旁笑着,嘴角
的笑意总是无法消散,就像是在新年时代替主公摇到了大吉的上上签似的。
这样的笑,让人更加不忍心打破他的梦境了。
“真想知道啊。”一期一振握着她的手,喃喃地说,“过去,我和日光在大阪,到底有怎么样的往事呢?能让我们两个都对彼此感到如此的熟悉……”
优娜:嗯可能是两个人在大阪一起参与了缺德教的法事宣会吧。
“啊…对了。”一期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他站起身来,一边摸着身后厩中马儿的骢毛,一边说,“日光,你真实的性别——除了我、鹤先生、三日月殿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人知道了吧?”
优娜心虚地说:“应该吧?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啊。”
一期微微地舒了口气。他笑眸一弯,说:“如果日光恢复了女孩子的身份,恐怕就会受到大家的欢迎。那个时候,可能日光就不会再记得我了。”
“没有那样的事情。”优娜连忙说,“一期先生那么温柔,怎么会是被忘记的存在呢?”
“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啊。”一期慢悠悠地摸着马儿,叹了口气,“虽然有些可耻,但我希望那一天能晚一点到来。我…是个卑劣的人。”
明明是自责的话,却叫人完全无法生气。这大抵是因为一期一振的脾性是在太过温柔治愈了,无论怎样自贬,旁人都是不会信的。
优娜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身后的小径上,传来了大和守安定的声音。
“日光先生——你在马厩吗?主公找你过去哟。”
优娜一侧身,就瞧见穿着蓝衣灰袴的大和守正朝她远远地挥动着手臂,加州清光站在他身后,正慢条斯理地涂着指甲油。
“主公?这个时候?”她有些困惑,“是什么事啊……”
“不知道啊。”大和守安定走近了,左右地张望着马厩中的马儿,似乎很亲近这些小动物的样子,“走在路上碰到了数珠丸殿,就被拜托了这件事。”
主公之命不可违,优娜转身对一期一振说:“那,一期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去主公那里。”
一期一振点点头。
///
刚从马厩出来的人,肯定不能直接带着一身干草和水汽去主公面前。她回到房中快速地清洁了一番,换上了新衣。要出门时,瞥见了柜子上放着一把桧木折扇,那是在出阵时,静御前送给她的礼物。
这么好看的扇子,主公也许会喜欢吧。
这样想着,她将这柄桧木折扇插入了腰带中,朝着主公的居所走去。
///
“日光长光前来觐见。”
幽深而晦暗的和室内,她屈膝跪下。
生丝所制的几帐,在箭窗前悠然垂落。系有红白两色穗子的帐骨舒然伸展,宽三尺的缫纹长绢上,透出金笔所描的莲花纹样。
几帐之侧,便是身着五色衣的主公。他的面前置着一张桐漆矮桌,长峰的箭毫笔搁置在葫芦形的砚台上,一卷佛经的
折本摊开了,字迹写了半页。
“日光,到近前来。”
主公醇厚的嗓音自几帐侧传来。
“是。”
她应了声,放轻脚步,悄然挪跪到了那张矮桌的近前。不过数步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见僧人手腕间缠绕的数珠,红色的四天玉上,梵文被摩挲得极为平滑。
“我听三日月说了一些你的事。”僧人发话了,“一些……在吉野山发生的事。”
优娜愣了愣。
三日月殿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还是在吉野山发生的事情?
糟了。
一定是她向静御前询问主公名字的事情吧。
果然,三日月殿最终还是不放心她,认为她绝对是个好奇宝宝,会去探索这不应该触碰的禁忌,反手就把这件事捅给主公了。=;;;XS
“请主公恕罪。”她的第一反应,是向僧人请罪。她低下头,语气很虔诚,“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僧人拨弄了一下手间的佛珠,问:“你是在为何事请罪?”
“为……探听主公的过去之事。”她咬咬牙,老实地认罪了。
僧人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本想说的是…你向名为‘静’的女子学习舞蹈的事情。”僧人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宛如自海面之下的深渊间传来,“三日月宗近说,你学习了很有趣的舞蹈,是讲述仁敦生平的曲目。”
“……哈?”优娜面色轻诧。
她没想到主公竟然提起了这件事。
“我确实向静御前学习了舞蹈。”她说。
“那,不妨为我展示一番吧。”僧人说。
“……”她登时有些紧张起来,立刻拒绝了,“不,我只是粗浅地学习了一日,所习得之物根本无法入眼,还是不要在主公面前丢人现眼为好。”
僧人沉默了片刻,说:“无妨。我只是……”他的声音,倏忽渺远了起来,“想看看后世的人,是如何说起仁敦亲王的。”
原来是这样吗?
一片安静,幽檀香在衣袖间弥散开。
单膝跪在下首的优娜沉默了片刻,说:“既然如此的话,还请主公不要见笑。我的舞技…实在是拙劣不堪。”
僧人点了点头。
她站起了身,从腰间抽出了那柄桧木的折扇。她原本是想将这柄折扇作为礼物送给主公的,因此才将它一道带来了,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种用场。
优娜闭眼,回忆了一会儿在静御前处学习的、简短的舞歌,慢慢地抬起了手,摆出了即将开扇的姿势。瓷白的指间捏着贝壳的扇柄,朱色的流苏明晃晃地垂落下来,如一道摇曳的红瀑。
“天明明……”
她试探着,唱出了最初的曲谣。
僧人缓缓抬起了头,眸光似有怔怔。
“天明明,夜月雪。”
花
色乃随时移迁,何物无色仍易改?
梅花难辨不得觅,只缘雪降久方天,形似迷雾漫眼前。
扇面展开,以群青和银朱色描绘的青山之间,一轮红日款款升起。她用折扇徐徐横过身前,眸光低垂。
白拍子的舞姿讲究娴静与风雅,质感犹如丝绸缓缓曳开。虽说她并不精于此道,但倘若只是轻轻地扬起扇子,又小步上前展开折扇,那还是能办到的。
而音律,则是她更为精通的东西。虽只听静御前哼唱了没几遍,却已将这首歌谣铭记在心,能轻而易举地唱诵出喉。
天明明,夜月雪。
持续飘零无所歇,飘降我宿间。
可是云端彼方处,时值春日花满开?
歌谣的最后是简单的问句。即将死去的仁敦亲王望向天空中飘零的雪,询问那高天之上,是否为白樱满开的春日。辅以这句歌词的动作,乃是向着观客达以询问之姿。于是,她收拢了折扇,将扇尖抵向了僧人。
红色的流苏轻晃,折扇稳稳当当地在主君的面额前停下。僧人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目光凝向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回答她的问句。
“让主公见笑了。”她却收起了折扇,重新跪下了。
“已经……结束了吗?”僧人喃喃地说,声音有些飘忽,像是还未能从梦境之中醒来。
“正是。”
“……”僧人安静地呼吸了一阵,说,“日光,你知道这首曲谣为什么会出现吗?”
“因为仁敦亲王的故事太过令人遗憾了,才会有文人曲客忍不住进行了编排吗?”她猜测道。
“是。”僧人说,“今代的故事,往往更少被传唱;前代的憾事,才能更叫看客悲伤。曲谣之中更广为流传的,永远都是已经过去了的、无法扭改的故事……日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优娜的目光一滞。
主公是想告诉她,这首歌谣中发生的故事都已经过去了,不应该再有所执着,是吗?
可是,主公的梦境却分明是相反的。主公被永远地困在这首歌谣之中,一遍遍地面对亲手抚育大的仁敦亲王之死。他的梦是无尽的黑夜与寒冬,哪怕现实世界之中是炎阳高照的夏日,他的周身也只有夜月与雪。
他告诉她“不要执着于前事”,但他自身明明还被困在前尘往事之中,泥足深陷,无法脱身。
她轻颤了下眼睫,低下身,恭敬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主公。”
僧人慢慢地拨弄起了腕间的佛珠,又说:“日光,你考虑过…恢复女子的身份吗?”
?
啊?
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优娜有些傻了。其一她没想到主公的话锋转的那么快,其二她没想到主公竟然一直知道这件事啊!
“呃…啊…回禀您的话…暂时没有考虑过。”她这么回答。
“这样啊。”僧人慢条斯理地说,“那从今日起,你就恢复女子的身份吧。”
???
这又是怎么回事?!
虽说小优娜头顶有许多大问号,但主公之命大于一切,她先压下心中所有盘旋的疑惑,恭敬地回答道:“如果是您的命令的话,那我就会遵守。”
“好。”僧人颔首,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很不错的歌舞,希望日后还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