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快人快语,“景云你瞒得好紧,我们一点都不知道,竟然要靠方辉告诉我们。他昨晚接到冯超电话,今天凌晨的火车赶回来。”
安歌看向冯超,站在墙边的后者碰到她的视线低下了头。
“一点小病…”安景云客气道,指挥徐蓁拿水果招待同龄人,“蓁蓁,你们到外面坐会,我们大人说会话。”
到了外面,徐蓁看看方辉,再看看安歌。
“你们去外面吃碗馄饨?”
还能怎么办,她也做个好人呗。
只有方旭这个大灯泡,无知地嚷嚷,“好啊,我刚放学就被拉了来,肚子正饿!”
徐蓁把手里一大把香蕉塞给他,“吃吧吃吧,还有生煎包牛肉锅贴。”唉愁人,中学生不允许早恋,知道吗?好吧,安歌跟方辉,一个从小不像小孩,另一个,大学生。管不着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西边地平线残留落日余光, 半边天空被晚霞烧得通红。
方辉眼下的青影重得发黑, 安歌看一次笑一次。很像熊猫。
他俩没去吃东西, 漫步在住院部的小径上。
“没事,真的没事。”她安慰方辉。
方辉没她乐观,“我妈会劝阿姨的。”安阿姨什么都好, 一意孤行起来可不是开玩笑。当年老徐局作为老革命,原该有所作为, 结果被徐老太三番五次的闹到组织那里给搅黄了。现在虽然松动些,但安歌想去的不是普通地方, 那里看重学员的家庭背景。要是安阿姨去闹, 还挺麻烦, 毕竟招飞第一条条件是父母同意。
他个子蹿得快, 比安歌高出大半个头, 瘦伶伶的, 肩背格外单薄。
“不要紧,我可以等。”安歌指指石凳,“我还小, 有无穷机会。”只要自己不放弃,没人能替她决定未来。
方辉在石凳上坐下, 安歌坐在他身边。
她知道问题所在。她和安景云太像了,无论哪次人生她都努力想逃开影响,可还是失败了。或者说梦里人生给她带来先知的便利, 但副产品也有, 她最终仍然形成这样的性格:爱逞能。
“给根鸡毛, 我能当成令箭。”安歌笑哈哈,“除了你每个人问我为什么,我讲大堆理由,其实我就是想证明自己很强,想做的都能做到。我妈越反对,我越来劲。别人越问,我越证明给别人看。”
对这辈子的安歌来说,安景云隔了一层,连童年的她都没法控制。但是,她既是她,又不仅仅是她,另一个人生的记忆、情感一直与她共生,她不是百分百的自己。
安歌举起手,在暮光里打量着。
个子高的缘故,她的手不小,手指细长,但很有力。
方辉用肩膀轻轻地碰一下她的。
她侧过头,他说,“我喜欢你。”
啊?!安歌怀疑自己的耳朵,方辉吧,他的表达是行动,而不是言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脸涨得通红,连脖根都红了。他不敢看她,盯着前方的树,“安歌同志,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从小时候见第一面起我就觉得好像跟你很熟,不用说话你就知道我想的,不用商量你想的就跟我一样,甚至你比我还了解我。你开心我也高兴,你难过我跟着难过,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想应该就是喜欢。”他悄悄看了下安歌的表情,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下,“我爸跟我妈是大学同学,他俩来自两个地方,可我爸见到我妈妈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她,我……”呃不过,父母那时候一个十八一个十七,好像他跟安歌太小了一点。不过不过,他想告诉她,无论她怎么样,他都会支持她。
安歌动了一下,方辉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用急着回答。等以后,我不急。等你做完更重要的事,再叫我也不迟,我总是…”他没说完,安歌左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嘴。
“别说。”
梦里人生,她对方辉说过同样的话。她让他只管忙他的工作,没关系,她也很忙,但她总是在那里的。他说好吧,“等我回来”。
过了会安歌才缓过劲。
她眨掉睫毛上的泪花,用小指勾住他的,“方辉,说话算数。”
方辉摇了摇手,像小时候那样。
你看我我看你,有点快乐,又有点不好意思-咦不应该再等两年水到渠成,怎么现在就说了呢,多不好意思。咦咦太不好意思了,这还用说吗,他们是一辈子的知交,还需要特意说俗气的“喜欢”?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只要正当的,我们当父母的支持算了。三岁看老,毛毛有分寸。”病房里,方妈劝安景云。
安景云苦笑,“我知道她能干,才更担心。”
安景云从所未有地体会了一把徐老太的心情,只要从了军,就有上前线的可能,十年里边境上可没停过。光荣什么的,替别人鼓掌时很激动,可万一轮到自家?她不需要孩子们太有出息,只要在身边,安安宁宁的,读不读书都不要紧,普通点就行了。
她们这代人,十六七岁的时候满腔热血,抢着干重活累活,七八十斤的人挑百来斤的稻谷,只为了“铁姑娘”的称号。等回城进厂,又是为了评先进做得多拿得少,连心里想想钱都觉得觉悟太低。
得到了什么?
都是假的。只有家才是唯一温暖的地方。
“这孩子到底想些什么?”她诉苦道,“从小就古怪。每个月非交我钱说是抚养费,撇得清吗?我生她出来,要付我多少钱?要是我治不好走了的话,她们姐妹仨在一起还能互相帮助,分开了怎么办?”
方妈赶紧呸呸呸别说不好的话,肯定能治好,大地方医生医术高明。
安景云已经连着高烧多天,每天医生查完房后八点多开始挂水,多的时候挂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才拔掉针头,药片是成把地服。
“可气他们全瞒着我。”安景云恨身体不争气,如果不是生病,她再忙也会发现。这种大事,没想到家里其他人都知道,只背着她一个人。
“别想太多,他们怕你劳神。好好休息,你就是太辛苦累到的,休息好了也就好了。”
方妈只能泛泛安慰。她也是母亲,最能懂安景云的心。
等方家的人都走了,安景云打发走徐蓁和冯超,只留下安歌。
“毛毛,妈妈不安排好你们,走了也不放心。”她哀切地说。
安歌想说没有人能够安排别人的一生,离别是早晚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她说不出口。她最讨厌离别的场景。
是的,梦里人生每次离别,徐蓁总觉得她冷漠,爷爷走了不哭,外公走了也不哭,父亲走后没再提过父亲。而徐蓁,哪怕为了方家的事也会大哭,因为认识的人再也不能再见,很难过。她跟徐蓁不同,每场离别只是结成一团记忆,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悄悄滑落独自郁结。
“医生会治好你的,妈妈。”
“非要去当兵?”
安歌点点头,“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安景云因为高烧而水汪汪的眼睛,突然涌出泪水,擦了又淌出来。
床边坐着的孩子,沉静地看着她,给她递手帕,倒水。
安景云哭得止都止不住。
安歌没有劝。哭是好事,发泄掉算了。安景云比她更懂命运的无常,她们是两代人,安景云处在起伏最大、变化多端的年代,想守不知从何守,想破也不晓从何破起。而她,幸运地在向上跃升的初始,搭着时代电梯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她有幸提早知道那个世界,努力推动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三个…有顺利的,也有没法改变的,还有战战兢兢的,方二哥的手术让她学会再慎重一点。她讨厌离别。但她不会因为怕离别而限定自己。
“不怕吗?”
“不怕。”
安歌扬起脸,坦坦荡荡对安景云笑道,“我知道我可以。”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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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
写本文前查资料,发现很多我不知道的,比如1986年实施九年义务教育,1990年制定《残疾人保障法》。如今理所当然的很多规定,在那些年还没有。
上世纪八十年代,对一个家庭来说智力有缺陷的孩子是非常沉重的负担。话说回来,现在仍然是,我们在路上很少见到残疾人,不是不存在,是残疾人上街不方便。
真是沉重的话题。还是让我自我批评吧,这文写得太失败了,所以拖这么久才完成。唉新手上路,头回写长文。
每回断更,我泪,非不为,乃不能。
感谢水月和小p,谢谢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写完。
谢谢小和的深水鱼雷。
谢谢投地雷的亲们,谢谢,谢谢!谢谢营养液!谢谢,谢谢!
写的时候有些留言质疑圣母,我认真想过是不是呢。安景云徐正则帮助别人而生活困窘,安歌帮助父母。我借安景云回答过,谁也没法保证自己一直顺利,不顺利的时候会庆幸自己有安和徐这样的朋友。
还是年代的关系,八十年代城镇化还未推进,农业社会习惯于互相帮助才能挺过灾害。直到八十年代末期农民才没被绑在户籍所在地,可以外出务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最后给新文打个广告,这回我认真写了大纲,连细纲都有,希望更新能好些。
在练习中进步,谢谢大家支持!
求预收:
普通平凡人的快乐《逆袭之心人皆有》。
上回求预收我说要写个狠心冷面的女主,写完大纲我改了,想讨论一下弱者的生存价值。
抹把汗。为什么我脑袋里整天想些“我是谁我在哪”,手机不好玩吗,钱不好花吗?!
不过这篇我走轻快风,看着玩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番外
徐正则轻手轻脚开了门, 客厅奶黄色的灯光流淌出来, 他讪讪地笑道,“怎么还没休息?”
安景云掀了掀眼皮, 从老花眼镜上看过去,“问你大女儿去。”
这火不是对自己来。徐正则松了口气, 赶紧熟练地安慰,“孩子大了, 有她的主见。你要经常想,她们比咱们厉害多了, 她们想做什么,由她们吧。”
安景云头也不抬, 在一个数字上划了条线打了个问号,“对,所以现在她辞职做北漂你也赞成?”
“呃?”这下徐正则也摸不到头脑了。
徐蓁七年本硕连读临床医学毕业后,回到本地三甲医院工作。忙是忙,但习惯了以后也还好。职业好, 长相好,家底丰厚,是相亲市场上的热门人物。
“年纪也不小了,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安景云嘀咕道。三个女儿,小女儿不用说, 在部队, 想管管不着。二女儿, 上门求结亲的不少, 大部分有点小残疾,竟还有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安景云看穿了,全是奔着徐家的财产来的,懒病,只想不劳而获。这种人不行,宁可养徐蘅在家里一辈子,也不能招个麻烦。大女儿,听话,算得上才貌双全,可就着了魔似的想写作。上班那么累,下班还不补觉,忙着写啊写。
亲生的这样,收养的也这样。冯超大学毕业后单干做外贸,他从小长相俊俏,长大之后眉目英朗,平时又喜欢锻炼,打球跑步,招得远近的女孩子悄悄来打听。可每次问他,总说长幼有序,等大姐成了家再轮到他。
结婚又不是请客吃饭,还排队的?安景云一个也管不住,懒得管了。她也忙啊,公司越做越大,技术人员越收越多,干脆独立核算。开头还跟别的公司合伙,后来步子迈大了,如今连地级市都知道公司名头了,质量强,交楼准时,售后好。
但是徐蓁要辞职去电影学院进修,安景云意见还是很大的。
当医生多好,多有意义。写小说、剧本?
母女俩吵架时安景云冷笑,“等你七老八十再写回忆录也来得及。”
“妈妈你就是喜欢用你的眼光衡量别人。高考时我听你的考了医学院,毕业时听你的回了家,现在让我做回自己行不行?我有钱,不花你的!平时在公司对着下属发号施令,回家就做妈妈吧。”
安景云气得头疼,“要是你有才华,写了这么多年早成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退稿,我拦着你爸不说而已!自己不是那块料,怪父母有用吗?像你妹妹,我管得到她吗?”
回应她的是徐蓁摔门而去。
安景云讲着讲着,忍不住伤感,“孩子小的时候多好,现在妈妈成了她们眼里的老古董,只会妨碍她们追求理想。”
徐正则帮她倒了杯热水,“要不再养一个?六六不好听,叫小九吧。”
徐家养了一只猫叫五五,是徐蘅的心头宝。安景云破涕而笑,“和你说正经的,你来开玩笑。”她摆摆手,“算了,买台电脑,免得你老溜到妹夫那里打游戏。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多岁,还迷成这样,总占妹夫的光不像话。”
徐正则脱口而出,“电脑是毛毛买给我们的,说起来算妹夫沾我的光。”
安景云不许家里进玩物丧志的东西,徐正则怕跟她起争执,放到了李勇那里,一直瞒着安景云。这会他意识到不对,果然安景云气道,“好哇你们联合起来了是不是?”
徐正则巴巴地看着她,“这不是怕你心脏不好…”
安景云没好气地说,“那你们还非跟我作对?算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定,我不管了。”刚说完,放在桌上的摩托罗拉大汉显震动几下,安景云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立马七情上面。
“又怎么了?”徐正则问。
安景云把大汉显递给他,“小的结婚的,今天,跟方辉。”
徐正则仔细看完,起身打电话。
胡闹!终身大事就这么草草?两家还没商量,还没准备嫁妆,还没定婚宴,小女儿就嫁了?!
“我早看方辉这小子不对,每年春节不请自来,拿自己不当外人。”
“那是他孝顺,知道你女儿忠孝不能两全,替她看望老人。”
“老?我还没退休呢!”徐正则跟踩到尾巴的五五似的叫道。
“你打给谁?”安景云发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