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八零小卷毛——阿泠泠
时间:2021-09-16 09:32:57

  病房有八个病号。邻床是转院来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脑出血手术做完发生了脑积水,就比植物人好点,自己能吃饭。隔了张床的是个小伙,脊椎附近长了一个七八公分的瘤子,前天出的重症监护。对面床是老太太,从南到北大医院都看过了,脑肿瘤开完又长出来。连过道的两张加床,个个都是重病大病。
  平时在外头见到一个两个,都让人觉得怪不容易的,等进了医院,同类的汇集在一起,反而不当一回事了。徐重看别人都比他更难,他病情简单,抢救及时,没并发症,不愁费用,儿子媳妇又孝顺,亲家母还时常送好菜好汤过来。
  安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老爷子又想多了,被改造得太彻底,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但凡过得比别人好一点就良心不安,生怕自己特殊化,仿佛有个谁最苦谁光荣的勋章在等着他似的。
  “爷爷啊你就安心养病,回去还得处理积压在案的活,其他的就别想了。”
  老头儿怕误事,想退下来,可别人不答应啊,不到整套班组变动,他这一退会影响到别人的安排。眼下的活,组织指定了一个副局长,等回去了还回来。
  说话间李勇带着徐蓁、徐蘅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大包吃的。徐蘅兴奋得脸红扑扑,“爷爷,街上真热闹!”
  安歌趁机把床边的“宝位”让给她们,到电梯口等方明。刚出病房就看到方辉低着头一个劲地走,那样子像是在哭,安歌连忙一把拽住他。方辉甩了两下手,没能挣脱,但还是往前走。安歌拉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走到另一头的楼道间。
  趁安歌不注意,方辉用手背抹去眼泪。刚才他忍不住跳出去反对,被数落了,小孩子没有发言权。在最好和可以之间,当家的人得考虑性价比。
  他莫名的害怕,说不清哪里来的感觉,就是不想让二哥回去治疗。
  “能够最好为什么不选最好!”
  拿不出钱啊,小孩子可以不识人间烟火,大人却不能。方亮是公费留学,但也得给他准备一点生活费,家里的余钱全部拿去换了美金,异地治疗开销大多了。医院说了手术不难,至于风险,医院也说了,所有手术都有风险,没必要追求最好。
  掉金豆太难为情了,方辉闷声闷气地说,“我没事。”
  安歌不说话,就是抓着他的手晃啊晃,像小时候那样。晃了几下,方辉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嘲道,“又哭又笑,三分钱不值。”他垂下头,“毛毛,我是不是错了?脑部手术,我……害怕。”说完他又有点难为情,“唉我讨厌当小孩。”
  安歌顺了一把他的头毛,“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自立。”像方明那样,大学时候靠当业余翻译挣生活费自立,读研后学历高过了父母,当父母的也就开始把他当作独立个体来对话。经济是基础,方亮亏在他的专业和学校,不像在都市的方明容易找工作机会。
  方辉用力一点头,“嗯!”
  这时电梯叮一声,他俩同时回头望过去,是方明到了。
  ***
  长子的到来不知道触动方妈哪根神筋。
  她蹬蹬蹬快步走到方明跟前,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悲从中来,扁着嘴连哭带泣,“明明,你弟弟……生了那个……东西。”
  那语气,好像方亮自个找的病。方亮立马抗议,“妈你想想好再说话!”倒是安景云意识到方妈不是没有意见,她只是被吓住了。十月怀胎,从生理角度来说当妈的比当爸的对孩子多几分着紧。
  方明朝方亮瞪了一眼,揽住方妈的肩膀,“妈,爸,徐叔叔,安阿姨,方亮,我们到外头去说,不要影响别人。”
  徐正则犹豫了数秒,心想他和安景云最好别去。刚才他已经觉得安景云太强势,等方妈一哭更加过意不去。方家找他俩只是咨询手术和术后的恢复,但安景云听到要回去治就认定会耽误孩子。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建议可以有,但不能强求别人接受。
  然而这会说不去,似乎又像耍脾气-你不听我的,我不管你了。他看向安景云,还没开口小女儿善解人意地解围,“爸爸,妈妈,医生快查房了。你们回去吧,方辉这边有我和冯超。”方亮也说,“叔叔、阿姨,徐爷爷病情要紧,我没事。”
  方明把其他人带到一间茶室,时髦的,有卡拉OK。十块钱可以唱首歌,想唱歌的写条给服务生报名,叫到名字在大庭广众下放歌。这会白天店里没什么人,方明叫了两杯茶,一一奉给父母,“别急,你们喝茶。方亮,你来讲。”
  方亮讲完经过,方明说,“脑科手术是大事,海市还有一家脑外科厉害的大医院,我们先做个复查,听听别的医生的意见。”方爸还想坚持回去看,方明劝道,“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什么事你不后悔?”
  他刚说完方妈就呸呸两声,“童言无忌!”
  方明应谏如流,“童言无忌!医疗费你们不要担心,我这边有。”他从口袋里掏出本皱巴巴的存折,打开给方爸方妈看。方妈心细,默算了下总额,发现有五六千块,顿时吃了惊,普通工人一年工资收入才一千多,方明一个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她紧张地看着大儿子,“小明,你到底在做什么?”
  “涂花了脸半夜做强盗。”方明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方辉和安歌噗地笑了。他才又说道,“妈,时代不同了,你别拿老眼光来看,现在不拘一格降人才,用不着论资排辈靠死工资。我这算什么,你看人家毛毛,这么小就成财主了。”安歌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说,“要是钱不够,我有,二哥以后加倍还我。”当然,她不会跟伯父伯母说除了存款利息外,钱还有其他能生钱的其他办法,省得他俩担心。毕竟眼下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低买高卖是搞投机。
  方妈简直怀疑耳朵,大儿子有钱也算了,毕竟成年了,又在大城市读书,可毛毛才多大?有些零用钱是正常的,按这口气她手头的钱不会少于方明的。她看看方爸,看看方明,再看看安歌。
  方明和安歌在电话里商量过,“看护的事你们更不用担心,请一个护工,这边有我,还有沈晏。哪里用得着家里两个小萝卜头,他俩好好读书是正经,尤其方辉,我们家就数你最笨,连方旭都比你聪明。”
  方辉莫名躺枪,张大嘴想反驳,想想又闭上了,能够说服父母就好。毛毛说了,有时父母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这世上的事啊,能够如意的十件里只有一两件。就是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老气横秋。
  如果是郑志远和他的好友吴砾,听到这句话有可能气到冒烟。
  月考成绩出来,安歌又在榜首,紧追其后的还是何明轩。
  难不难受?明明自己也很努力,偏偏就是赶不上别人。
 
 
第一百二十章 
  假期过后, 校园的桂花香得浓成一片。教学楼是灰青色的老建筑, 每层层高足足有三米二, 拱形的窗户也是高高的,午后香气随着凉风似有还无,学生们的睡意也来了。
  二班这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示范地读完课文, 发现下面的小眼神们都不对了。有的把整排课本竖在前面, 趴在课本后睡觉,以为这样老师就看不到;有的头一点一点,点得猛了突然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看周围;还有的倒是没睡, 就是偷偷干着别的事。
  语文老师读得铿锵有力,感染力强到他自个眼泪快下来了,没想到学生却是烂泥糊不上墙, 完全没在听。对于老师来说,算是最大的打击,尤其对一位老资历的高级教师来说。他气昂昂地走回去, 把手里的教科书用力拍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后排那个经常吃粉笔头的睡神, 被这声巨响惊醒, 腾地站起来, 眯着眼睛往讲台走去。学生们顿时嘻嘻哈哈笑起来,吴砾是其中笑得最夸张的。笑声未落,语文老师气急败坏, 抓起教科书用力向他砸去。
  吴砾下意识地侧身避过, 书掉在课桌间的地上。
  语文老师手指着吴砾, 面红耳赤又语无伦次,“你……你……”“你”了一会,老师灵感迸发,说话流畅了,“一颗老鼠屎带坏一锅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看看你成绩,考的什么玩意,120分考60分!父母知不知道你在学校考这种成绩?!”
  安歌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这老师在梦里也教过她语文。他是外地人,苦出身的大学生,书包翻身的典型,对成绩不好的农家孩子恨铁不成钢。但他方言口音太重,有很多同学根本听不懂,上课效果不好。梦里他只教了半年就病倒,查出来是肝癌,仅仅熬了两个多月。安歌那会跟班上同学集体去医院探望过,对他家人印象很深。他妻子仍在老家种地,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家里还有三个在读书的儿女。
  怼上吴砾这中二孩子,老师可真是自找苦吃。
  果然老师每骂一句,吴砾脸色就难看一分。等老师骂完,他用力拍了一记桌子,“我考什么成绩我父母没意见,你讲课水平自己没点数!”
  跟老师对骂的学生,也不是没有。但一中的高中生从前在初中都是尖子,或多或少在老师跟前受宠,进高中后可能辉煌不再,可跟老师关系一般都还不错。
  吴砾俯身捡起地上的教科书,手里掂了掂。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他用力朝语文老师砸了回去。眼看书本飞过半个教室,快到讲台上空时,第一排站起一个人,探出一只手,啪地把书打落在地。
  吴砾掷出书后郑志远就跳了起来,但也来不及阻止了。他慌得要命,要知道这时候大家对老师很尊敬,别说骂两句,就是打几下在家长看来也是正常,相反学生不服管教就是大问题。从被打成臭老九的伤痛中走出才几年的老师们,很可能对吴砾“另眼相看”。
  真是个闯祸胚啊!郑志远内心哀叹。
  安歌拦下书本是免得老师下不了台,唉,俗话说郁气伤肝,这老师平时气性是挺大,要被吴砾砸中,估计……她捡起书,拍干净放回讲台,给老师一个台阶下,“老师我们继续上课吧。”
  老师哼一声,没说什么,板着脸继续上课。
  等下了课,说什么的都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是表面乖巧的,荷尔蒙作怪,不会喜欢和事佬,只会欣赏吴砾敢于当众作对的勇气。说安歌马屁精的有,说她胆小的也有,吴砾建了丰功伟绩似的,得意洋洋地说,“我说错了吗?越是没本事的人越容易发火,他自己不会讲课,倒来骂我。我父母怎么了,我父母样样都听我的!”
  郑志远拦着他,不让他再说。吴砾不高兴,“我知道,你是班长,有事老班会怪你。”说到这里,老班果然就在窗口张望,把郑志远叫去问了下情况,又把安歌叫出去,最后才是吴砾。
  方辉恨不得吴砾被老班痛骂一顿,不过安歌也说了,“老班不会骂他。”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梁老师属于大而化之的,对有些事情看得没那么重。
  方辉嗯了声,蔫蔫地提不起精神,从那天回来路上他就这个样子。安歌没去管,有些事情必须自己想清楚。方辉从小想当英雄好汉,没到穷途末路的英雄好汉没法理解凡夫俗子。
  二哥脑里长东西,多大的事啊,父亲却考虑不能影响工作,母亲吓呆了。
  父母的表现,对少年方辉是很大的打击。一路顺畅的孩子心眼好,对外人好,对亲人更恨不得百分之二百付出,一点一丝折扣都不能打。
  安歌在纸上画了张速写,下面龙飞凤舞七个字:“少年方辉之烦恼。”
  她递给方辉,方辉笑了笑,珍重地夹到书本里,但还是不开心,“毛毛,我觉得你比我爸妈还厉害。”更冷静,更沉着,也更有办法。他思索着,“是不是我太笨?”
  安歌看着他,“你知道,我从小要为自己打算,难免想事情多一点。”刚从梦里醒来时,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能走出阴霾,但心里还是带着些许怨恨,因为她、父母、整个家本可以过得更好。只是重回童年,再过一遍心态毕竟不同了,父母主要是受限于时代,不能强求普通人的他们做出超出时代的决定。连她也是,能力不同,想法不同,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
  方辉理解地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我还是觉得难过。”他沉思了一会,“毛毛,二哥应该会没事吧?”
  安歌也不知道答案,因此很沉着地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想不开也得想开么。
  放学回到家,安歌进门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还有婴儿的呀呀声,立马高兴,“五阿姨!五姨父!小胖子!”
  卫采云的儿子生下来快八斤了,小名就是小胖墩。
  这是个天使宝宝,见人就笑,欢眉喜目。
  安歌接过小胖子抱在手里,三秒钟之后她双手扶在婴儿腋下,把他凌空抱着。
  卫采云头一个看懂,忍住笑接回孩子,也是这样凌空把他拎进了洗手间。
  没别的,尿了。
  “太有眼光了,会挑!”徐蓁幸灾乐祸,“就该治有洁癖的。”
  卫采云来,除了看望老太太和外甥女们,还有件事。安景云不在,绿化的活要有个人负责。而且厂里最近有回填土方的工程,这也是使力不使心的活,按挖土机的台班结算,一天下来有几百块。
  安歌懂,本地很多后来的开发商,最早就是做这种简单工程挣到的第一桶金。挖土机么,安景云挂靠的那家公司就有,就是又要找个成年人出面洽谈。唉,她真希望早点长大。
  ***
  抓紧晚饭前的时间,安歌连忙做了个简单的土方预算表,还画了张草图。虽然卫采云不懂工程,但安歌写得简明扼要,把几项大的成本列得很清楚,毛利十分透明。
  钱肯定要赚的,没利润没有做的必要;但虚报高价就没意思了。
  卫采云边看边赞,“工程部那边已经找过两家单位,方案也做好了,被小老板驳回去,让我找你商量,看你有没有兴趣接。”
  老国营单位的特色,报价高、工期长、拿到钱才开工。
  这边是安峻茂不满意,那边也是没办法。国营单位负担重,在职职工的工资、生老病死等福利之外,还要承担职工家属的,从孩子的托儿费到老人的丧葬费,层层都是钱。到头来,这些成本费用都加在产品上。
  土建公司人少设备多,已经算好的。像纺织厂退休职工跟在职职工一样多,每个月需要报销的医药费让厂里入不敷出。偏偏国营单位论资排辈,越是干部越是上班一杯茶一张报纸还拿着高工资,工人级别低、拿得少干得多,干劲自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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