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扶住老人,“妈,不是这样……”
“闭嘴!”老人凶狠狠喝道,“用不着你帮外人来骂我。”说完她拍着胸,哭得有声有色,“老不死你倒是缩在外头,也不看看家里成什么样!我早说过,要么按死在马桶里,要养就不能让别人欺负!”
随着她洪亮的哭声,徐蘅一扭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闹成这样,大院中别的邻居也不能视若无睹,当下对门的就出来打圆场,“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你们候在门口实在过分。平常这群男孩怎么对阿二,大家看在眼里,也难怪阿二要还手。说起来还是阿二吃亏,头上砸这么个包,也不懂告状。”
男孩急得也哭了,一手抹着泪,“她真的经常到学校来偷东西!我打不过她,又怕她过来打我,只好扔石头,没想到恰巧砸在头上。”
“恰巧!世上恰巧的事多了,幸亏没大事,否则你们怎么赔人家?”
男孩的父亲嘟囔道,“她又不是头一次小偷小摸……”
“行了。”别的邻居把他拉到边上,“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徐部长的孙女。小徐也不容易,就算你赢了,说出去也难听,欺负一个……”
尽管最后说得很轻,但在场的人都猜得到-弱智。
安景云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几乎就在同时,她的衣角被轻轻拉了下。
是徐蓁。
不知何时大女儿出来了,站在她身旁,如同跃跃欲试的小牛犊,只消一声令下就会出栏顶翻前来招惹的闲人。
“小安,你家有没有药酒,给阿二抹点?没的话我家有。”
“散了散了,不早了,别看热闹,舌头也要同牙齿打架,谁家没点小吵小闹。”
“徐老太,回去了。”有人劝走了火力十足的老人。
也有人讲闲话,“厉害的徐老太,当年……这种事情哪好乱讲,有也要瞒起来,结果徐部长……”
关上门,安景云带两个孩子在外间洗漱,徐正则坐在床边默然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蓁进房,他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是不早了-”
起身的时候,他被脚边的东西绊了下,低头一看,是只盒子。
徐正则蹲下身打开盒子。
各种各样的橡皮,铅笔、尺子,还有把圆规;也有分币、一元两元的纸币;甚至还有两块用油纸包的点心。
他从来没买过这么多文具,安景云也没有,大女儿用的是铁皮文具盒,只有两枝铅笔一块橡皮。
徐正则慢吞吞站起,突然,提起脚用力踢向盒子。
各种各样的橡皮划出各式各样的弧线。
“啊!”站在卧室门口的徐蘅,看到这幕发出一声尖叫。
福至心灵,她意识到不妙,转身逃向门外。
然而大门已经上了闩。
还没来得及拉开,她被父亲抓住拖进房里,“谁让你偷的?!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妈妈呀-”徐蘅大声求救。
安景云从没见过这样盛怒的徐正则,莫名不安,上前拦阻道,“别动手,好好跟她说。”
“再不管,她要闯更大的祸!”
安景云没放手,“她脑子不好,医生也说了,这样的先天管不住自己,她不知道后果……”
“走开!”
安景云被推开,背撞在衣橱上。
她又扑过去,“很晚了,邻居听到怎么想,妈听到也不舒服。”
徐正则瞪着她,“我没好好跟她说?多少次,我叫她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要管别人怎么看,有家里人在,要做个好人。跟她完全说不通……”他东张西望,一眼看到床上的枕巾,拿过来要堵住徐蘅的嘴。
徐蘅奋力挣扎,咬住徐正则的手不放。
徐正则忍着痛,无意识地念叨,“今天打死你,你死我也死!大家干净!”
他用另一只手抽出皮带,用力挥打在徐蘅背上腿上。然而不管怎么打,徐蘅就是不松口。
血缓缓流下来,一滴滴掉在地板上。
“松嘴!不准咬!徐正则!不要打了!”安景云尖声大叫,但谁都不理她。
徐蓁飞快地跑出去,轻敲对门邻居的门,“沈家伯伯,沈家伯娘,快来劝劝我爸爸。”
对门早已听到徐家的动静,赶紧披上外衣过来,帮忙拉开扭打的父女俩。
满地狼狈。
不用问徐正则为何打徐蘅,那些橡皮铅笔。
徐蘅哭得眼泪鼻涕口水糊了一身。
沈家两口暗中叹气,真是前世的债,“小徐,孩子要慢慢教……”
徐正则一时心口烧得像要炸裂,一时又冷得像冰。
所有的声音忽近忽远,突然变作漫长的一声“嘀-”。
“放平放平,快送医院,小徐心脏病发作了。”
第十六章 打孩子的心
徐正则的心脏不好是烧伤的后遗症。
这一发作虽说没到生命垂危,但也需要静心修养,原本约定第二天在安家聚餐的事泡汤了。
徐蓁赶在上学前去通知外公外婆。
安家的大门开着,徐蓁来惯的,知道这是家里有人的意思,当下直接进门。
院子里两个孩子正在嬉闹。安娜仗着大了半年,身形比安歌大,按住她挠痒痒。
安歌灵魂年龄有点不好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幼童,腰里被挠,发出阵阵笑声。躲不开安娜的“魔爪”,奋起之下她只好反攻,挠得小表姐也是嘻嘻哈哈。
偶尔撞到桂花树就是金急雨,掉了满头满身的桂花粒。
徐蓁上前把她俩分开,红着眼对安歌喝道,“爸爸躺在医院里,你还笑得出?!”
安歌扶住树-徐蓁的力气可不小,“发生了什么,是你还是二姐惹事?”
徐蓁一滞,随即反唇相讥,“你不在家,怎么知道是我们惹事?”说完意识到不对,这不是说安歌不可能知道家里发生的事,自己在强行给她盖罪名。
“对啊,毛毛为什么不能笑?”安娜不解地问。
徐蓁语涩,脸一板,“就是你不对。如果你在家看着老二,她不可能跑到外头做错事,也就不会气着爸爸。”
安歌比划一下自己的身高,“我……看得住她?”
个子上差着老大一截呢。
“锁掉门她跑不出去,只要盯着她别让她碰火柴就行,怎么看不住!”
以前徐蘅跟着徐正则去他厂里的托儿所。但她越来越大,又经常偷偷溜出去,托儿所阿姨觉得工作量太大,以超龄的理由拒绝再收。安景云和徐正则没办法,也不敢把孩子单独锁在家里,只好托给徐老太。然而徐老太收了钱和东西,看孩子却是有一会没一会,任由徐蘅四处游荡。
安景云想过托给自己的老父,可徐蘅经常跑出去玩。安友伦追了几次后气喘病复发,有心无力,最后看孩子的事只能交还徐老太。所以最好是把小的接回来,左邻右舍都有老人在家。家里有事,小的叫一声,邻居也不会不管。
徐蓁越说越来气,“你要感谢二姐,如果不是她傻,你就没机会出生。有她,才有你!”
安歌眨眨眼,“你们问过我同意了?我同意被生出来?”
好像……也有点道理。
徐蓁词穷,想了想拿出杀手锏,“我是大姐,你要听我的!”
“你叫我吃-屎,我也吃?”安歌慢吞吞地反问。
安娜捂住嘴,然而笑声还是溢了出来,“毛毛你说粗话!哈哈哈哈哈……”
唉自家的小表姐真是三岁看老,笑点一直那么低。
安歌皱起两条小眉毛,长长叹了口气,“还是讲正事吧。外公外婆去了买菜,你还得去上学。爸爸生了什么病?医生怎么说?”
徐蓁想,不告诉她,一会外公外婆问起,让她说不清,让她挨骂。
“我猜,爸爸没有大事,但今晚不能吃饭,妈妈让你来说一声,免得我们白跑。”
徐蓁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早饭吃了吗?”
见徐蓁摇头,安歌进去拿了几块萨其玛,拿张纸包好递给她,“路上吃,快去吧,要迟到了。”
徐蓁感觉自己反被照顾了,稀里糊涂走到门口,被安歌叫住。
“有钱有粮票吗?”
徐蓁点点头。
“去吧。”安歌挥挥手。
等徐蓁走后,安歌才注意到安娜的小眼神-呆呆的盯着她看,“怎么了?”
“毛毛,你比大姐还像大姐。”
安歌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那你还欺负我-”
安娜立马挣脱开来,把“小爪子”在嘴边呼口气,扑过去追着安歌,挠她的痒。
安友伦和卫淑真回来听说徐正则病了,安友伦连忙骑车去医院看情况,一小时后却是推着车走的,他把徐蘅带来了。
徐老太不声不响回了老家,小屋门上挂着大铁锁,安景云只能把徐蘅带去医院,处处不便。
安友伦带回来的还有十块钱。
等说清前因后果,卫淑真查了钱包,果然少了十块钱,真是哭笑不得。安家从大门到卧室有三进,隔壁紧邻是位老太,常年戴着个治安红袖套,坐在门口观察过路人,大门不关也没人敢闯进来,没想到出了个小内贼。
一时无语。
安友伦也有事跟她商量:是不是请老太太带着毛毛回来住。
“阿大苦啊,这几年先是生了个病孩子,看病用掉许多钱。硬着头皮生了毛毛,怕别人检举她违反计划生育,工作上的好机会让了又让。接着小徐又出事,差点丢掉条命,她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提心吊胆一年多。”
“老太太来了,不用做家务,盯一眼孩子就行,有事让毛毛跑腿。等明年她俩上了学,有学校盯着,阿大也算度过了难关。”
安友伦双手扶住膝,满眼恳求看着卫淑真。
卫淑真在犹豫,“姆妈未必肯来……”
安友伦知道前岳母是很讲尊严的,为卫淑真离开他的事自感无颜,再也没踏进过安家。
“上次,老太太给我打了电话。”一把年纪还讲些年轻人的感情,安友伦垂眼看着手,“她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觉得她说得对,要是你愿意,两家合一家也好……”
“啊?”什么时候的事,卫淑真想起自己那场急出来的病,大概就是那时。孩子无论到哪个年纪,在当妈的眼里仍然是孩子,她眼睛一热,“都这把年纪了,我哪有那个心情,总得等阿六的事情办好再讲……”
那就是她愿意,只是目前未到时机。
安友伦强忍心头喜悦笑道,“这边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
语声未落,院里传来安娜的叫声,“你有毛病啊!”
他急忙冲出去,只见安娜站在徐蘅跟前大声质问,而安歌捂着头,血从她的指缝里淌出来。
“做啥!”跟在后面的卫淑真跑过去搂住安歌,对徐蘅怒目喝道。
安娜气鼓鼓地说,“毛毛和我在看书,她上来推毛毛。”她指了指厨房的窗户,那是安家唯一的钢窗框,其他都是木制窗棂,“撞在窗角了。”
徐蘅扁了嘴哭丧着脸,“你们不理我,我又不是有意的。”
“你不肯跟我们一起看书,干吗我们非要理你!”安娜越说越气,扑进外公怀里,“她不讲道理。”
卫淑真心急慌忙,哪里来得及管孩子们的争执,看了看窗角,发现有铁锈,“马上送医院,得打破伤风针。”
真是……唉!
第十七章 商机
安歌的伤看着吓人,实际还好,血一会就止住,不用缝针,但在卫淑真的再三坚持下还是打了破伤风针。
必须留人在家看两个孩子,安友伦叫二女婿李勇请假,让他带着她俩去看急诊。
李勇矮胖身材,细长眼,笑眯眯地抱着安歌走在回廊里,应和岳母的抱怨。
卫淑真气鼓鼓的,“乡下就是乡下,还第一人民医院呢,懂个啥!你说,是我大惊小怪,还是他不拿小人当回事!才一点点大,哪里经得住头部受伤!”
丈人的独生子在五六岁被砸到头意外夭折,李勇早听妻子说过,不然也不会招他做上门女婿,对岳母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他点着头说,“估计是赤脚医生,才调回城没多久。”
“就是!”惊吓渐渐退去,卫淑真也有了闲心看风景,“那边做什么的?”在她指的方向,小门紧闭,挂着“闲人免入”的牌子,围墙后露出一角飞檐。
安歌认得,那是疗养处,每年爷爷会住个把月。
果然李勇笑道,“疗养处。”他看看安歌,“以后毛毛看爷爷时,带姨夫开开眼。”
“好-”安歌应了声。
卫淑真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蛋,嗔怪地说,“应得倒快,你又不姓徐。”
“姆妈。”李勇轻轻喊她,这种话不适合对孩子说。
穿过小池塘,三人便到了住院部。安歌眼尖,已经看到病区号,当即指着说,“那边。”
“哟,我们毛毛真是机灵。”李勇赞道。
卫淑真微微得意,“老太太带的,差不了。”
见安歌头上的包扎,徐正则和安景云都吓了跳。等问清缘由,安景云不由自主拉下脸训小女儿,“她傻你也傻?她想一起玩,你就哄她一下,非要闹成这样?嫌家里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