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女孩的话,道士微怔,接着摇了摇头。
“您说得不对。贫道与陛下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眼睛呢,也是贫道自己给的。而且如果单纯为了一个恨字,贫道为什么要带上一个累赘呢?”他的声音缓慢,满满都是对小孩子顽皮的包容,“公主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他说他不是为了恨。
女孩鼓足的勇气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多年来的自卑感让她下意识低下头不敢说话。
理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想到的理由了。
她原本想用共情获得道士的同情,可道士对此不以为意。
道士自己就可以搞定,似乎……自己确实是累赘。
“既然这样,”道士打了个哈欠,已经转身要走,“贫道赶时间,刀就留给公主殿下做见面礼吧。”
女孩抱着刀不知所措。
这个人放下那样的豪言壮语后就毫不留情的要走,像是匆匆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赶时间……是意味着他着急去寝宫刺杀皇帝吗?女孩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道士杀了皇帝之后,说不定道士自己会去当新的皇帝。
“我想当皇帝。”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会觉得如果失去这样一次机会自己接下来的生命里绝对会很后悔。可话说完她自己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对着一个不知所言的疯人说出这样的疯话。
我想当皇帝——是怎样贪婪无知的话语?道士又凭什么要帮自己呢?女孩越发觉得羞耻,恨不能回到刚才的时候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但看见道士蓦地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转身看她,脑子里热血上头,竟然开始许诺起种种好处,“如果我当上皇帝,慎琼观将是大昌唯一认定的正统,每年赐国库的1/20作为赏赐,”她忽然又想起来这个条件现在的皇帝也可以做,且对方会做的更疯,说不定可以把国库对半送给苏城,于是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钦天监将化为一品官员拥有参政的权力……”
前一半苏城听的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毕竟现在的小皇帝虽然一时上头可以做到国库对半分送给自己,可问题是送完之后这个国家估计直接就亡国了,所以苏城还是更喜欢可持续的得到小钱钱。
1/20也是一笔很为庞大的钱了,到时候商量商量改低些也不错。
可后一半……
“打住,”道士义正言辞说,“参政什么的就大可不必了。”
参什么政?他只想当一届富贵散人,现在的生活他十分满意,每天就需要在群众那边演几次讲,除了上司阴晴不定之外一切都很奈斯。
让他每天上朝打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女孩觉得十分沮丧,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别的价值可以吸引对方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用拂尘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转身前走,听女孩迟迟没有脚步声,于是蹙眉道,“还不跟上。”
“……啊?”女孩反应迟钝片刻才意识到对方是同意了这个荒唐的愿望,小步追随问,“你同意了?”
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既生怕对方是在开玩笑耍她,又担忧他们能否成功的杀死皇帝。
“让我做皇帝会很麻烦的,”女孩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是女子,女子怎么能当皇帝呢?而且,皇帝一般不让身体有残的人做……”
她自己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登临高位的样子,于是难免絮叨起来。
道士忽然停步,伸出食指正好点在女孩额心,“你很吵。”
被夜里的冷风吹了许久,苏城的酒劲被吹散大半,浑噩的脑子这才意识到一件格外重要的事——他崩人设了。
自己自入京以来走的都是机关算尽的冷清道长设,只有在对上熟人时才会露出真性情,结果自己刚才喝醉了酒,居然吐露内心压抑多年的东西,答应了别人这样荒唐的请求。
明明是打算去找那只蚯蚓,结果稀里糊涂的收了个傻孩子。
酒,果真是误人大事!
话说多了难免有些口干舌燥,道士随手掏出酒葫芦饮了一大口。
“……哦。”
虽然对方的语气是不耐烦的,但女孩还是清楚的感知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好像只是单纯的……不想带孩子。
她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好奇怪。
而且道长也好奇怪,刚才的三个字好不容易找回清冷道长的感觉,喝完酒后步子又看着轻飘飘的像是醉了,走的方向与皇帝的寝宫也是南辕北辙。
女孩最终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拿着小刀跟在青年道士身后走。
忽然他停下那轻飘飘的脚步,打了个小酒嗝,扯住女孩的衣领施展轻功入了那座宫殿,步子左摇右晃,却每一次都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守卫的视线,最后摇摇晃晃站在一张门前,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弧度。
女孩那一刻无师自通了什么叫“登上贼船”。
就见道士他居然一脚踹开了秀女的房门,厉喝一声“举起手来!扫黄!”
女孩:“……”
虽然不明白那两个字沉重的含义,但她还是明白这玩意好羞耻啊,她好想找一处地缝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度过余生。
悄悄睁眼看屋里,女孩惊讶的捂住嘴巴让自己不要太惊讶。
她听说过女娲是半人身半蛇躯,可屋子里却是一只……半美人,半蚯蚓的东西正抓着一只小刺猬要往嘴里塞。
而且还听见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
比如什么妖怪要吃人并化作人的样子取代他们享福啊、将人变成畜生以此蒙蔽天机逃脱身上的罪孽啊之类的,听的她心惊胆寒,觉得自己被发现了比然就是一死。
明明想要悄悄跑走,结果道士直接踹门而入。
对方也没意识到会忽然闯来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满身酒气,显然是发了酒疯。
苏城大步上前抢下蚯蚓女手上的小刺猬大骂道,“不知廉耻,赵汉卿,你太让贫道失望了!”
“你居然吃独食!这么大一只蚯蚓,用来做鱼饵能钓多少鱼啊!”
赵汉卿:“……”
他没好气反驳说,“你看清楚,哪里是我吃它,明明是它要吃我啊!”
“它那么大,我那么小,怎么可能是我吃它!而且,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人,绝对不会吃蚯蚓这么恶心的虫子!”
道士仗着自己喝醉酒,当时就撒起酒疯,一把卸下蚯蚓怪的下巴,接着由于分不清左右手,随手将自己的拂尘塞了进去。
力气很大,也许是大力出奇迹,苏城这么一捅直接将对方的喉咙由里到外捅穿了,讷讷的抽出拂尘说了句“对不起”。
又看见对方脖子处从伤口渗出虫子特有的黏液与血,苏城寻思片刻,又以刚才的模式把拂尘怼了回去堵住对方的伤口。
虽然蚯蚓被分成两段也能活,但他实在不忍心看对方一直流血的样子,还是勉勉强强帮它止个血好了。
场面一时间变得无比血腥恐怖,苏城来来回回将拂尘用作电锯在这位蚯蚓精秀女脖子上划啊划,最终对方的脖子不堪重负被直接截断,脑袋咕噜噜落在地上的刹那被苏城立刻捡起。
那颗脑袋变成了巨大的蚯蚓一头,疯狂的涌动着想要逃跑,可道士的力气很大,完全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
蚯蚓精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目前的情况就是对方的下肢是蚯蚓,上半身是人身。
人身无法再生,而作为下肢的蚯蚓驱干已经开始恢复伤口打算溜走了。
女孩接下苏城扔过来的小刺猬,面露难色,“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城想了想,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苏城用另一只手轻松抓住那要溜走的一头,慢慢吩咐道,“公主殿下,麻烦你拿刀割下下面的蚯蚓身体,上半身就留在这里做个纪念,下面的蚯蚓身体以及那个脑袋贫道还有其他用处。”
女孩:“!!!”
她不是很想知道对方拿着蚯蚓要做什么,但她本能的觉的这只蚯蚓的命运不会太好。
但本着蚯蚓不是人,而且这只蚯蚓还在害人的原则,她还是吞了吞唾液,决心要拿刀为民除害。
道士忽然握住女孩手腕制止了她,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20米长的大砍刀递给对方。
“你那把刀是伸缩的,而且边刃特地没有开锋,是砍不断东西的。”
女孩将手指按在刀尖上,果然如道士所言。于是瞬间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
这把刀是把假刀,刚才道士却让大家拿起这把刀追随他去捅皇帝……
如果真的去了,那捅的是什么,寂寞吗?
于是不禁疑问出声,“如果你去了寝宫,那靠什么杀了陛下?靠这把假刀?”
道士轻蔑一笑,“呵,傻孩子,贫道怎么可能会没事闲的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大半夜的做什么刺客呢?”
他觉得这孩子看着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被三言两语挑的热血上头,这性子太容易成为别人的一把刀,怕是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而后又语重心长道,
“贫道就是想给你一个教训,告诉你这世上越好看的男人说的话越是假的。”
女孩:“……”
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一腔小心翼翼全都喂了狗,于是拿起长刀按照道士吩咐斩断了蚯蚓下肢,好像是在砍道士本人。
霎时间满地绿色的虫子血,黏稠的要命,她抹了抹脸上被溅上的虫血,手微微发颤。
她在自己的房屋里杀过许多虫子,但从没杀过这么大的。
扫了眼还在蠕动的虫子,勉强镇定道,“然后我需要做什么?”
“让贫道想想,好像没什么别的需要你做的。”
“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道士随手接过被女孩放在地上的小刺猬,露出云淡风轻的微笑,“不出意料的话,你很快就可以搬出去有一个单独的公主府了。”
“只要有人自首杀了这位秀女姑娘。”
“……什么?”女孩微怔。
“没错,这家伙是一个作恶多端、令人讨厌的蚯蚓精,”苏城慢悠悠的解释道,“可在大家眼里它还是一位秀女,被什么人砍得只剩下上半身躯干。”
“所以,需要一个人顶罪。”
这句话解释的已经很明显了,女孩无助的扯住苏城袖子,“那就告诉大家它是蚯蚓精好了,把那还在蠕动的半身与头部给大家看——”
还什么“有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认罪?到最后不还是让她出去顶罪。
按照世俗角度来看,就是公主和皇帝一样犯了疯病,发疯砍了一位无辜秀女的身体。
那一定会死的。
女孩这辈子经历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被那群疯婆娘拳打脚踢,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居然因为心情的大起大落干呕起来。
道士似乎看出女孩的心思,扶额无奈道,“贫道不会推你做替罪羊的。要是推你做替罪羊,那不就是证实了是皇室一脉有遗传的疯病?要是如此大家肯定会立刻爆发推翻大昌……”
“所以贫道想的,是从皇上的母家下手,将疯病的源头扯到他们身上,而且为了避免太多人受难,贫道已经想好了,从戚国公与太后的母亲那里追究源头。”
从戚国公与太后的母亲那里追究疯病源头?
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他们的母亲是青楼姑娘,没有任何的亲属。虽说死者已矣,不该冒犯,可要是把疯病源头牵扯到戚国公二人的父亲,那戚家的姑娘怕是这辈子嫁不了人。
苏城伸展着懒腰 ,心下一句冒犯了,然后似乎往屋子里洒了些粉末,接着将蚯蚓扛在肩上,抱着两个傻掉的小家伙出了屋门。
“我还是不明白,谁会自首这种事情……”
用轻功跃出很远后,道士将女孩放下后并没有着急回应对方的话,走前语气平淡道,“你放心,会有人被动愿意的。”
*
醉酒误事,误了一半的事。
第二天早上苏城头疼欲裂的起了床,懊恼的将酒葫芦扔在地上。
这酒后劲也太大了,好在自己福大命大,醉了也记得要坚持以走位避开皇宫守卫,否则是必死无疑。
回去时自己直接趴在仙鹤上昏迷不醒,估计是仙鹤自动导航回了慎琼观,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原本打算夜黑风高直接干掉蚯蚓精,避免对方反应过来,苏城先下手为强。结果喝醉了酒,不过好在还是顺利的将蚯蚓精完美控.制住了。
对方被缩小放在玻璃罐子里疯狂扭动,两段身子被人用针线缝起来,手艺一看就不是很好,像是醉酒的男人发酒疯给缝的,歪歪扭扭,如果用力还会牵扯皮肉。
好惨啊。
苏城摇晃着玻璃罐子,由衷的发出这样的肺腑之言。究竟是谁这么缺德,把人家小蚯蚓劈成两半有缝了上去?
“太浪费了,真是太浪费了。”苏城咬牙切齿,眼中露出薄怒的光辉,“岭南最近发了大水需要疏通河道,两只蚯蚓可以疏通两边的河道——把它缝在一起,不是浪费资源,降低工作效率吗?!”
坐在桌子上无师自通仓鼠技能的小刺猬磕着瓜子,想起昨天晚上李义连和落孤鹜两人联手才将这醉鬼带回屋子,而后对方从袖子里掏出大蚯蚓,抄起针线帮忙缝了两段身子。
在苏城脑子里嗑瓜子的系统也同样在回忆昨夜苏城撒酒疯的场景,觉得确实很危险。
从某个角度来说,苏城也算是天才了,通过提取五雷符里面储存的微薄灵力,开辟改造了无数的符咒。
掏蚯蚓的符咒技能好像叫做“袖里乾坤”,系统曾悄悄钻进去过,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望不见边际的世界,当年是李义连当时给苏城将仙人传说,这家伙拿着五雷符做引子随手造出来的。
昨晚上缝好蚯蚓又用缩小符将其变小放入玻璃瓶,接着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