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屋中躺着等待死亡的老人微微吸了吸鼻子,仿佛是有些不敢置信一样发出细微的声音:“虎儿,虎儿,是不是有贵人施粥?”
“阿奶,我去看看!您撑着!”
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岁的孩子捏了捏自己祖母瘦骨嶙峋的手,扭头看着边上破了好几个口子、底部还裂了条缝的碗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它给带上跑了出去。
不需要问路,因为这个香气就代表了一切。虎儿在街道上小跑两步就感觉有点虚,撑着旁边喘了两口气刚想继续迈步就感觉头脑发晕马上就要栽在地上。
糟了,碗——
“哪家娃娃,这么不小心?”
似乎一瞬间被一只大手抄了起来,虎儿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有些胖的人愕然:“大,大人?”
“诶哟我去,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啊。娃娃,你哪家的啊?”
老赵听到“大人”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他实在是不敢在施粥锅边呆着,刚溜出来想帮王獒摸摸洛阳城现在的地形就看到一个小孩踉跄着要摔。按照之前大伙商定的说法他是不能出手的,奈何那娃娃摔的地方前面就有块尖石头,看那小小的模样要是摔了,怕是真的要出事。
“这么瘦,吃了没啊?”
“……没,没有。好像有贵人施粥,想问问能不能给阿奶一碗。”
“哦,家里还有大母,挺好。没事啊,都给都给。你家在哪儿?回头我送你回去。”
索性就抱着这个小男孩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老赵乐颠颠地带着他杀向粥棚,趁着人不多拿走他手里那个破碗,对着里面满脸怨气的年轻人开口:“小曲啊,你给他个碗。”
“赵队长我求求您回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应该……”
“该,让你想出风头。赶紧的,你自己接的活自己处理。这娃娃家里连个好容器都没有,把那个竹藤套给他一份,这样拎着也不烫手。”
“行。竹套碗一个,记赵大爷身上。”
刘曲表情扭曲地蹲在那儿施粥,同时第一百二十次怒骂自家叔父。不是自己儿子不知道疼是吧,他这次总算是找到时间选择退役,本来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当宗室,和刘鸾一样吃喝玩乐听评书好不快活。结果天降大雪,洛阳遭灾,这嘎嘣一下被拉来当救援队了。
因为自己是宗室就可劲儿造,大营长老叔还有军师,你们是人么!
当然在最快是那会儿,刘曲还有点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虚荣感,主动要求过来帮忙施粥。结果才给了没几碗被人跪着磕了几十个头,弄得他彻底心力憔悴,恨不得给对面跪下了。
怪不得大伙儿没人干这事儿呢,他还洋洋得意。啊呸,明天他再来,他就是老赵孙子!
虎儿看着那大锅里明明没火、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米汤吸了吸鼻子,粟的香气让他整个人都想着一头栽进去算了,但是不行,他奶奶还在家等着呢。
而且竹藤套碗,又是什么?是要他给钱么?
“你人小,手就那么点儿,拿不动。这米汤又烫手,了竹套子方便,我来帮你提着啊。”
米汤是金黄色的,但里面也浮着点糠——石羽的话来说就是免得有人来讨便宜。但他们放的糠也不多,毕竟本质上还是要以填饱肚子为主。刘小曲做好的陶瓷碗打了满满一碗米汤,放在旁边后拿了个木头盖子,哒哒两下就把这碗给封了起来,又给贴了个条儿。
虎儿傻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盯住那装着米汤的碗又被放在一个竹藤编好、能手拎着的套子里。
老赵谢过刘曲还有熬粥的两位前援营姑娘,把那竹藤套碗提在左手上,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撒,右手依旧抱着拿回自己破碗在发愣的虎儿,还把他往上颠了颠让他能坐稳:“娃儿,你家在哪里呢?给我指个路。”
“在,往前。”
“好嘞,到拐弯了叫我啊。”
被抱着的感觉是虎儿从未有过的安心感,他微微侧头看着这个胖乎乎的男人,没忍住小声开口:“伯伯,您是哪儿来的啊,那个大人叫您队长什么的,您是不是官比他还大?我是不是得给您磕头?”
“你问小曲啊,小曲这孩子当年可真是欠揍,被我带着都不开窍,硬是要揍了才懂怎么打架。磕头,那不,俺就是个杀猪杀鸡的屠户。”
“可是……”
“转弯不?”
“不,不转。”
被强行打断了话虎儿只能闭嘴,小心翼翼指了路后让老赵放下自己,推开门时又很小心:“那个,贵人别进来了,脏了……”
“都说了咱就是个屠户,左邻右舍的,帮一把也没啥大事。你家还有个老太太呢。哟老太太,您别忙着起来,我就看这孩子路上要摔了扶了把,正好有空,再给你送点粥过来。”
老赵大大咧咧地将竹藤套碗稳稳当当放在了桌上,拿下盖子后又将下面一个看上去是木底子、其实是个小碗的木碗拿出来,把粥倒出来一点后吹了两口,拿着它递到了挣扎着要起来的老太太面前:“您先尝尝,热腾着……”
“我孙儿给您添麻烦了。虎儿,给大爷磕头。”
“别别别,咱们不兴这个。”
老赵唬得一把先把木碗塞进了虎儿手里,看他茫然的表情对着不知所措却又格外惊恐的老太太摸了摸脑袋,笑得更加憨厚:“您先吃,吃饱最重要。”
“这……”
“这粥是咱们,咱们……”
啊,糟糕,他应该怎么说来着?不能是主公也不能是州牧,商队头儿好像也不太行,更不能说是军师。
该怎么叫来着?
突然卡住的老赵微微张着嘴,随即心虚一扭脖子开口:“这是,对,这是咱们,咱们东家要咱们送过来的!”
东家?
低头看着手里的这个小木碗,再看向自己的小孙子老太太突然叹了口气,捧着碗认真看向老赵:“您与您东家的大恩大德不敢忘,虎儿,给嗑……”
“别别别,啥都行,不能磕头。”
“为什么不能磕头?”
“因为……你看啊,我不是你救命恩人对不对?也不是你爹妈,也不是你老师,你跪我干啥呀。”
老赵把小朋友抱起来让他去靠着他的祖母,自己反而蹲下来仰视着这对祖孙,裂开嘴露出了个笑:“我就是一杀鸡宰羊再杀杀猪的屠户,邻里邻居搭把手罢了。没必要啊,没必要。”
“可……”
“真没必要,您要再说点啥,就说说您是爱甜的,还是爱咸的?大过年的,来,给孩子甜甜嘴。”
大过年的,啊,马上要过年了么?
怔怔地看着桌上扣着盖子的碗,自称是个屠户的人已经走了,却还在桌上留了块布包着的小块饴糖。老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孙子,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和他一起分了这一小碗粥,感觉到腹中温暖时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还是跪在床上,给并不知道是谁的“东家”磕了头。
能活下来了,洛阳剩下的人,能活下来了。
又往看着快要凉下来、而且也快没了的锅里扔了一块烧热的石头,感觉到大瓮重新有了热度时刘曲擦了擦头上的汗,只觉得手臂从来都没这么酸过。
“累啦?”
“那不是废……哎呀,中林,你怎么来了?”
看着刘曲前后态度的变化周围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彼此对上眼神又笑得很是嘲讽。
呵,刘小曲,就知道你绝对是自己想来的!
“来看看,了多少藤套?”
“挺多,光我们这儿就发了近百。”
在后面统计的人粗略数了数正字,他们这个竹套草套也不值钱,小孩儿都能编,筹备的时候小孩子们送一个就能记下一笔,回头按照数额褒奖:“不知道别的摊位怎么样。”
“居然有近百?”
“那不是咱们老赵会拖人嘛。别的地方估计没那么多,他那圆滚滚的看起来就面善,又会说洛阳这儿的话。嚯,咱们军师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哦对,交际花!”
被调侃的老赵嘿嘿笑了笑没忍住一肘子推了过去:“我这样还花呢。石队长,洛阳这么一顿下来大概有多少还能动弹的?”
“不多。”
石羽听着这句问到点子上的问题也变得沉痛起来,扭头看着暗沉的天空表情晦涩:“整个洛阳城加起来,今日来各个施粥点的人不过五百。”
“才这么点儿?”
“不会吧。”
整个洛阳城有多大?方圆百里。而这方圆百里如今被董卓犁过一遍,被郭汜李傕赶过一圈,又被抢了一轮,现在偌大个洛阳还不如说应该是“居然还能有五百”。
“就是这么点儿,也有可能不信咱们所以人少,但是……”
但是今天来到他们十个粥点加起来的,不过五百人。
偏偏就是这样残败的洛阳皇帝跑回来了,在皇帝跑回来以后,又要有人过来把皇帝捉回去。
皇帝,皇帝——
“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得到报告的姚珞看着新年难得不那么的廪丘微微推开窗,看着外面飘下的雪凝神。她其实很想再快一点的,但是不行。
以后可以,现在不行。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皇帝,需要在那把椅子上有一个人存在。
“在想什么?不加件衣服,外面冷。”
听着陈宫的声音姚珞刚想辩驳,却再下一秒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被人从背后抱着的感觉很安心,却也让她没忍住想笑:“你口中说着‘加件衣服’,好像也不是这么做的?”
“若我亲自能够代劳,那也不需要衣服的事情了。”
“……”
陈公台,你这句话有点危险,是会被和谐的那种。
看着姚珞的表情陈宫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在想洛阳么?”
“嗯,虽然中林小曲他们在洛阳,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也是,毕竟那是洛阳。”
往后靠在陈宫胸口,还没来得及叹气姚珞就感觉到陈宫环住自己的力道似乎有些大。疑惑地抬起头时她却看到他撇着嘴嘟哝:“我也有要担心的事情。”
“什么?”
“今天我恰好见到某个熟人,冲到我面前就说什么不对你好点就砍了我脑袋。”
感觉到姚珞僵硬的模样陈宫眯起眼睛,声音里多了几分危险:“所以阿珞,你又是从哪里多了个兄长?”
“……”
“……”
她不是,她没有,她除了太史慈和姐妹郭嘉以外,就没有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宫: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阿珞:……不多,也不少,都是异父异母亲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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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听着陈宫这句话, 如果不是问自己的,那姚珞大概率会高声哼唱一句“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哥哥”,但关键就是, 这句话问的是她。
想到某个比郭嘉更不省心的人, 姚珞的脸一瞬间黑了下来,声音里也多了点低沉:“你放心,我没这种兄长。”
“哼, 那家伙恃才傲物,我倒是不觉得他会错认人。”
看到姚珞这个反应陈宫反而低笑一声,握住她的手然后逐渐交错挪动着变成十指交扣的模样,随即又抬起来放在自己唇前:“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说都行。”
“……”
听着陈宫的声音、再看他这样的表情, 这种愧疚感不管怎么说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渣女。
想到明明治好了但依旧时不时发病的祢衡姚珞咬牙,找了个时间一脚踹开了祢衡住宅大门:“你怎么跑出来了?想对陈宫搞什么呢!”
“哎呀, 这可终于来见你的外室了?好狠的心,居然要我这样才能逼你相见。”
祢衡咿咿呀呀地哼了一声,那如泣如诉的样子简直就可以立刻登台唱霸王别姬了:“我只是为你好, 那陈公台却偏不领情。我这心里苦呀,竟不知道去与谁分说……”
“只能搞事才能活下去对吧?”
“也没有啦。”
祢衡挥着他手里的扇子突然笑得娇羞又腼腆,遮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声音里又有些怨气:“他居然会来和你说这件事情, 你也愿意为他来跑一趟,真真是你心尖子上的人, 我果然是比不过。”
“……”
左慈在旁边泡茶又装聋作哑,抬头看了眼明明快要气疯、却又强行平静下来的姚珞,再瞥了眼突然放下扇子又侧过头的祢衡叹气:“您何必呢。”
人夫妻俩好好的,您也好好地好歹能活过四十岁, 这样折腾还得了?
“我嗅着这空气里的味道,怎么多了点茶香。”
姚珞冷笑着大步往前坐在他对面,伸手直接挑了一块黑棋按下:“你想给我东家出仕了?”
“不是现在。你下的是什么啊!”
“五子棋啊,这儿拦,住你就连不成五子了。”
“你这叫棋么!给我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