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杏。”
“夫人?”
“这几年,阿珞有和人通信么?”
咦?
听到丁夫人把“英存”换成“阿珞”,水杏大概明白丁夫人的意思。不过要说通信……
“好像,好像有?济南军的王獒如今归郭祭酒统领为斥候,似乎在这之前有帮姚先生送过几回信件。”
“嗯?真的有?”
听到水杏这句话丁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虽然已经放弃了让姚珞与曹昂凑一对这种想法,但是对于自己看大的姑娘有没有对象这件事情,还是很在意的。
“在聊什么呐,夫人?”
“孟德,孟德你知道阿珞她可有和谁通信的事儿么?若是你不知道,你帮我问问子义。”
“啊?通信?”
刚洁了手准备拿巾子擦把脸就听到自家夫人兴致勃勃地来找自己聊天,曹操呆了一会儿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表情里也多了点无奈:“这我还真不怎么知道。”
“你怎么当主公的,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我……”
莫名有种被指责“你怎么当爹的”的心虚,曹操看着自家夫人的表情讨好地和她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坐去了旁边:“阿珞她做事都有条理,心里也都有数,我这不是放心她嘛。”
“这叫乖孩子大人不心疼!奉孝身体不好你天天盯着他,把和他一起在军营里的昂儿都要抛到脑后。现在呢?啊?轮到阿珞乖乖的,你就一点都不上心!”
啊这,他好冤枉,他真的没有啊!
“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闹心。还好昂儿不像你,隔三差五就会来问我怎样,不然我可真是要头疼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夫人抽回手走远,曹操转向旁边的水杏却看到她低着头就是不肯看自己,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家里已经彻底没了地位。
那他,那他……
那他就去书房嘛。真是的,姚珞在养病他又不好常去,回头明天就把这事儿给夫人办了。
看着萧瑟踱步而去的曹老板水杏默默地抬起头,瞥了自家大老板一眼后小跑着跟上丁夫人,却看到她并没有生气,而是翻出了一卷文慢慢地看着。
“夫人,老爷去了书房。”
“我知道。”
伸手将竹简重新卷上,丁夫人想了想却也还是叹了口气:“若是阿珞有心思也就罢了,没有的话,哪怕每年交钱怕是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但夫人,要在济南,也没人会说姚先生什么。”
可那是在济南。
想要反驳时丁夫人突然愣了愣,又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来洛阳三月多,她就已经感受到了诸多不适,每天都想着回济南就会自在许多。然而济南的自在,似乎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因为姚珞在那里,她站在所有人的前方,只有十五岁却像是一块基石般小心翼翼地先将地上夯实,再笑着以身为基,把她们一个个都抬上去,让她们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在济南女子可以随意出门不用带上什么帷帽,大大方方地露出脸,走上街头随意说话。她们这两年已然可以继承家业,说话大声大笑,甚至于有人会学着姚珞的模样去给人说故事。
“水杏,帮我去给志才送信,告诉他济南一切全部留在济南,切不可将英存消息外传。”
“是。”
这两天洛阳的雪已经停了,而姚珞还是被曹操与丁夫人两个强压休息,称病推了好几个帖子。再加上丁夫人语焉不详故布疑阵,现在洛阳贵妇圈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石锤——丁夫人娘家表侄女的未婚夫,怕是出事儿了。
哎呀那可真是有点不巧,眼看着都要出嫁却遭遇了这种事情,可不是得病倒了嘛。不过要这么说,怕是这位姚姑娘也是有大运气的人,不然怎么会还没出嫁对方就死了呢?
肯定是因为姚姑娘福气太大,对面那个寒门未婚夫压不住呗。①
看着贵妇圈里没有任何反应,丁夫人偶尔也会推掉两三张贴。只不过让姚珞有点无奈的是大部分帖子确实能推掉,但是已经和她有些交情的陈樰上门来探病,却是推不过去的。
姚珞熟练地用各种胭脂调了个色,往脸上和刷墙一样开始抹的时候旁边一个婢女有点看不下去,伸手拿起她做的化妆刷三下两下就帮她把粉抹开均匀贴合在脸上,再稍稍帮她修改了眉形让人看上去憔悴怜爱、而非平常那种英气勃发的模样时才放下笔,对着丫丫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再屈膝行礼:“珞娘子,这样如何?”
“不错不错,可以可以,比我厉害。就是差了点……”
姚珞同样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下巴也没摸到粉时长出一口气,努力眨巴眼睛让眼泪多一些后才把桌上东西收拾好。等到陈樰进门看着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竹筹的姚珞时大惊失色,差点就要扑到床边:“阿珞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也没什么。”
装作像是隐晦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去一旁,姚珞看着确实担心自己的陈樰也有点心虚,做出一副精神好的模样却看到她似乎更加心疼了些:“阿珞姐姐可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请医者来看?”
“看过啦,放心,夫人对我一直都很好的。”
姚珞微微翘起嘴角看着担忧的小姑娘,示意她坐下后又把这段时间几个婢女研究出来的新口味蜜饯给她递了过去:“阿樰你尝尝?”
“我不喜欢蜜饯的味道。”
虽然说着不喜欢,但陈樰还是乖乖啃了一小口。随即她眼前一亮,又看到旁边一份白乎乎的东西有些好奇:“珞姐姐,这又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是我近日无趣想出来,让侍女们帮我做的,尝尝?”
陈樰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份用蒸制法做出来的牛奶布丁拿起勺子戳了戳,放在嘴里时整个人晃了晃,一看就是极其喜欢的模样:“好好吃,这叫什么?”
“珞娘子说了,这叫奶冻。”
“奶冻,这名字的确贴切极了。”
听着陈樰的夸赞,姚珞轻轻笑了笑,对眼前吃得香甜的小姑娘更是喜欢:“也是你来得巧,我做这个恰好写完方子,你抄了去自己做吃着玩也不错。”
“这怎么行?”
“没事的,还不如说,知道的人越多,越多的人能尝到这个,我心里就越开心。”
看着姚珞无比真切的笑容陈樰愣了愣,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珞姐姐可真像我爹。”
像陈瑀?看来陈樰与陈瑀父女关系不错,甚至于可以说很亲近。
注意到姚珞的眼神时丫丫微微欠身,随即从旁边拿了早就做好准备的奶冻做法给陈樰递了过去。陈樰看着上面的字迹轻轻咦了一声却没有说太多,随手把手中的竹筹塞进袖中后又说了几句话,看姚珞面上累了随即找借口告辞。她一路回到家中后总算是鼓足勇气,等到晚上陈瑀归家时努力走到了自己父亲身边。
“阿翁,您回来了。”
“嗯?怎么了?”
“那个……”
陈樰看着自己父亲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表情,犹豫了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在自己母亲的不满视线中小心翼翼地递上了姚珞的竹筹:“今日,今日我去了曹校尉家中看望病中好友,这是她写给我一味吃食的方子,可否……”
“你居然还要了别人家的方子?”
听着陈夫人略带着些许尖利的声音陈樰立刻低下头什么都不敢再动,陈瑀瞥了自己的发妻一眼,看着陈樰似乎怕得有些发抖的模样叹了口气:“既然给你的,你就收好吧。”
“阿翁可否,可否帮我看看?”
“你还想……”
“嗯?那便给我看看。”
制止了自己夫人的行动,伸手接过竹筹在看到上面字迹的那刻陈瑀突然伸手扣住那枚竹筹,低头看着自己这位庶女声音平静:“你说你今天去看了谁?”
“还能有谁,曹丁氏家那个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的娘家表侄女,我看说不定连寒门都不是,就在那儿蹭着曹家的富贵。”
“是么。”
蹭着曹家的富贵,能蹭出来一手自己父亲的字?
作为陈球的长子,陈瑀从小就被他带着启蒙长大、再看着陈球一笔一划再跟着他模仿习字。如今他的字自然已经有自己的风格,然而从小的习惯却也依旧是和父亲的字大致相同。
如今手上这份“奶冻”的方子看似简单,但是上面几乎是与自己印象中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字如何不让陈瑀震惊?不过陈樰大约是看出来有点像他的字才会给自己看,肯定不是因为这笔迹和陈球相同才会送上的。
不过这个女儿能够看到自己的字记下什么样子,也算难得。
“那位叫什么?”
“珞姐姐?珞姐姐姓姚,似乎是睢阳人?”
梁国,睢阳……难道说是桥公之后?不,这不可能。
一时之间思绪如同乱麻般在脑海中延伸,陈瑀摆了摆手又嘱咐了两句后才加快步伐走到书房,拿出曾经有父亲批阅的典籍再照着那“奶冻”的方子仔细对比。
没有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笔迹,但是却在转角处略显柔和了几分。曹丁氏的表侄女,睢阳人,典军校尉曹操……
捏着竹简的手愈发用力,陈瑀深吸一口气才将手中的东西重新卷起放回书架,注视着手上的东西沉默良久去找了自己夫人打探消息。
打听一个未出嫁的少女不管怎么都有点出格,但陈瑀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而姚珞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对着月亮与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雪花慢吞吞地搜索自己脑海中的各种资料,随手把藕粉的做法给写了出来。
济南泉眼多也有湖,大明湖的荷花也是盛景。在这盛景之中姚珞也不关心荷花开得有多好看,她才不看外表,满脑子想的都是埋在淤泥下的莲藕。
回头挖莲藕的时候淤泥还能带出来一波养养田,而湖中也有不少鱼,顺带一同用网眼打的渔网捞了,岂不美哉?
莲藕可是个好东西,藕粉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是卖还是偶尔用来当军粮改善口味在这个时代都可行。
所以汉灵帝什么时候死?
想着这位皇帝病中还是不忘捞钱的模样姚珞就恨不得直接把这昏君给宰了,然而他两个儿子一个刘辩一个刘协……
“大汉药丸。”
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后姚珞又打了个喷嚏,姚珞被旁边的侍女冲上来就是让她搁笔上床喝药再睡觉的态度弄得发呆,只觉得自己身边的不是七个勤劳能干的小矮人,而是七个不得了的后妈。
不是,等等,你们前两天还那么毕恭毕敬的,现在都已经大胆到对主家动手动脚了啊?
“不管,您的身体最重要,要是再着凉怎么办?”
丫丫已经开始帮她收拾笔墨,看到姚珞脸上露出的委屈早就稳如泰山:“您可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你不让我写,我睡不好。”
“若是您要写也成,奴明日便与水杏姐姐说起告诉夫人,您又熬夜。”
现在侍女都能来威胁人了?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她一个那么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军师小姑娘,居然就这么被吃得死死的?
而且刚才那个喷嚏绝对是陈家有人在想找她,才不可能是又着凉啊。
不过,陈家。
在黑暗中姚珞略微坐起,把头靠在膝盖上怔怔地看向了窗边。她好像总是和姓陈的人有联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辈子……
不对啊,上辈子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没和姓陈的人闹别扭,少数几个姓陈的一个是她初中班长,一个是她高中评弹学校的老师,还有个陈姓同学,根本就没欠下什么债好么。
想到这里姚珞没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头发时正好顺到自己头发打了个结。龇牙咧嘴重新顺好后姚珞揉着自己从来没这么长过的发,注视着窗边难得明亮的月光出神。
与曾经在现代一样,夜晚只要稍微醒得久一点,她就会没忍住胡思乱想,甚至于一路往哲学大道上狂奔不回头,弄到最后自己都有点觉得自己有病。但哪怕刻意去回避,在这个时候她却依旧会想起那个时候对着自己说着“我就是你的退路”的少年。
他们一直都在通信,去年年末陈熹去了,祖父孝一年,再加上父母孝三年,他过年后恰好出孝又加冠。明年趁着汉灵帝还没死,似乎也不是不能被举孝廉出仕。
八年看似漫长,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长。
终于还是没忍住披着衣服走下床,微微推开窗户时姚珞看着外面并非是月光明亮,而是地上堆积的雪花反射出过亮的光线。原本她还想伸手,但最后还是把自己坚定地缩在房子里重新关上窗,连蹦带跳地回到炕上重新躺下,看着床顶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像也差不多时间,得再去给他写点信了。
雪一连下了三天,天重新放晴的时候曹操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瑞雪兆丰年不错,但若是下雪时间太长也同样会出事。这几天下来在洛阳城中就已经有不少房子被积雪压塌,清理出来时不少人都已经被压死,只能拉出城外埋了了事。
天一冷就会出这些事情,不止如此还有士兵们的冬衣更换,曹操从中查出来了不少中饱私囊,却都又被袁绍给压了下去。
要兵权却又不善待士兵,不仅冬衣军饷、甚至于到平时伙食都要克扣。习惯了济南军中一笔一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账,曹操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
“那东家有想改的想法么?”
什么叫由奢入俭难?看过了济南军的军纪和账本再来看西园军的,那可叫一个辣眼睛。
彻底康复了的姚珞坐在书桌前似乎在调弄着什么,等嗅到从姚珞手中放出的香味时曹操嗖得一下看过去,只觉得有些傻眼:“英存,你这是在干什么?”
“嗯?病中无聊,夫人就给我挑了香道让我玩玩散心,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