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儿郎听令,今晚通杀,必破此军!”
“然汝所言差矣,常山赵子龙,来也!”
一瞬间变化的声线让所有人下意识想要找第二个说书人,然而在发现这一暗哑一清朗男声居然也都是台上姑娘发出时错愕叫声四起。而姚珞也顺势切换为自己声音,拍木定场:“哪怕是在晚上,也能看到那位乘着白马的小将军挥着杆银枪,如同白虹贯日般,银蛇吐信似的直接面向敌大将面门。那大将立刻一刀拦过,感觉到虎口发麻却又立刻往前一刀劈下。”
“马儿机灵,往旁边顺势一挑,险险将那一刀擦着盔甲给避了过去。子龙将军也不害怕,抬起银枪继续拍马而上。金鸣之声不断,刀枪碰撞不止,十来个回合下完全不分胜负。”
“这个时候我军早已阵列完备,擂鼓出击。敌方见势不妙想逃,旁边两路竖起火把将整个夜色照得通红,直接给对面包了个口袋,瓮中捉鳖!”
就此,大局已定。
逐渐将整段夜袭说完,趁着所有人还在回味时姚珞直接走下台,看到陈宫对着自己伸出手时立刻拉住跑路,把剩下摊子交给哭笑不得又冷汗连连的下属后迅速转过街转角,侧头看着陈宫挑眉:“怎么样?我说得如何?”
“比八年前好。”
听到陈宫这句话姚珞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人:“所以意思就是你还记得我八年前说书说成什么样?”
“……”
看着姚珞似笑非笑的样子陈宫也不接话,只是轻哼着收回手继续往前:“你这么说书,不怕他们发现你是别驾?”
“是别驾,就不能给人说书?”
姚珞轻快地眨了眨眼,看他收回手时脸上还多了点遗憾。不过她也不生气,轻轻眨了眨眼睛后笑得很是灿烂:“我做我想做的事情,若是还要再去想着别人的目光,那我在一开始就不会在济南开口。”
“我的意思是……”
发现姚珞似乎没领会自己的含义,陈宫默默地看了眼身后探头探脑的几个人,声音压低却又多了点揪心:“你说也就罢了,要是有人直接追到州牧府外面一条街上等着你放衙继续填坑,你怎么办?”
她,她居然没有想到这点??
“别忘了现在盈丰去援营一直在城外,现在整个州牧府上,就你一个姑娘。”
看到陈宫脸上多了点关切与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姚珞突然扯下脸上的面纱,往前半步抓着他的衣袖,调整表情到让熟人惊恐陌生人回避的撒娇态度,手臂晃着身体扭着,声音一瞬间也变得柔美又带着那么点让人牙酸的娇嫩:“那我可就靠你来救我了呀,公台,你会带上我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么?”
“……”
“英,英存你?公台???”
听到这个声音时姚珞瞬间僵硬,转过身看着满脸惊愕的程昱和难得不顾形象揉了揉胳膊的荀彧两个,生平第一次有了点社死的想法。
这,这就是她套马甲说书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阿珞:社死现场,我没了
第七十二章
如果说不能当场干掉荀彧和程昱这两个人, 那么姚珞觉得自己现在也只能祈祷这辈子过得快一点。最后还是陈宫轻咳着抬起手,对着两人率先行了一礼:“文若,仲德。”
“公台, 刚才恰好听了英存的说书后半, 一时之间有些激动,便直接追了过来。”
荀彧瞥了眼面前的两个人,看到姚珞迅速整理好表情重新变得一本正经时也明智地不再提刚才, 笑着回礼后又偷偷拽了一把程昱。程昱面色复杂地看着姚珞,最后还是没忍住嘀咕:“可真够了不得的。”
“所以仲德也想让我这么对你么?按照这年龄,我倒是也不是不可以让你感受下‘天伦之乐’。”
“……”
“……”
神特么天伦之乐,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绝对没有姚英存这么一个孙女!
看到程昱被姚珞气、到而姚珞却已经展开手里折扇轻晃的样子, 荀彧想笑又只能憋住,一本正经地开口:“过了五月之后便是青州军第一次文考, 主公点了仲德来主持,不知道英存可否传递他什么经验?”
“经验啊,经验就是别去站在别人旁边盯着他们写, 不然的话全场不及格送给你。”
姚珞想了想后索性在旁边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与程昱走在一边聊着自己曾经的经验。荀彧和陈宫微微落在后面,看着前方的两人最后还是荀彧先开口:“我竟是不知公台与英存有这缘分。”
“倒也并非如此。”
想到之前曹操让陈宫一起去寿春,荀彧看着身边青年并无任何倨傲、反而更加内敛沉稳的模样笑了笑:“说起来, 天气凉爽些应当就是志才与盈丰的婚事了,不知公台有何打算?”
“我听她的。”
“……”
啊??
感觉似乎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塞了一嘴, 荀彧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随即就看到陈宫脸上的浅笑:“在这种事情上,以她为先。”
来回稍稍打量两人片刻,荀彧突然想到了某个人, 完全没有任何同阵营谋士爱开始调侃起来:“那某人可就彻彻底底被剩下了。”
当初在济南街头被三个人齐指的“叛徒”,结果如今除了郭嘉以外全数同样“叛变”,也不知道郭嘉现在的心情如何?
姚珞与陈宫两个人的情况基本也属于该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要么忙得头昏脑涨,要么就是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同时姚珞也终于再一次,收到了之前单方面切断通信的石律来信。
“蔡伯喈难以营救,自杀于狱中。昭姬扶灵归陈留,望小姐前来相迎。”
袁绍与公孙瓒打来打去,洛阳也同样不太平到了极致。董卓身死之后可以说是人人欢庆,然而在这种所有人都雀跃的时候,被董卓优待的人却非常痛苦。
王允并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在董卓手下有厚待的人必然是会被他一个个盯住清算,包括公认是大儒的蔡邕也是一样。甚至于可以说所有人都在为蔡邕求情时他却依旧一意孤行,强行把蔡邕下狱,并且不允许他再写任何典籍史书。
这和要蔡邕的命也没有任何区别,在洛阳城破后被迫携带万卷书册来到长安的蔡琰听到这件事脸色发白,尤其是在接到父亲在狱中自杀身亡、只给自己留了一封信时更差点没晕过去。
“董卓已经死了,如今王子师如此对我父,竟是要对所有被董卓关照的人全数杀尽么?”
看着眼前咬牙的蔡琰时旁边一个将领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有些不忍,也像是听了她的话而有些别的想法。石律扶着蔡琰站起时顺势在眼前扫了一圈,立刻又垂下眼眸,轻轻地帮她拍着背。
现在父亲死了,整个长安只剩下自己。而董卓被杀却又格外混乱,王允本人又多处反复,长安绝对不能久留。
虽然有着对父亲死去的悲伤与痛苦,但是蔡邕临死之前给她的信上所写是不希望她这么持续背上这样沉重的负担,而是要更好得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那么就不能持续留在长安。蔡琰身为蔡邕唯一的女儿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也只会作为或许是王允、或许是什么别人竖起来用于“缅怀蔡邕”的靶子。
必须要走,至少必须要离开长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去哪里——
“阿律,我们回陈留。”
既然是父亲去世,那么送他落叶归根再守孝也完全可行。陈留地处兖州,而现在的兖州牧正是曹操。
蔡琰知道去年蔡邕还在思考着要不要跑去投奔曹操,连信都让石律通过洛阳几处商队帮忙递交过,但同样也因为不少原因都不了了之。现在曹操在兖州已经安稳,她可以肯定去曹操那里没有关系,并且安全也是可以保证的。
“我只是一弱女子罢了,如今还恳请王书事允许我扶灵送父亲归乡。”
“此事当然没问题,只是如今时局混乱,不知蔡小姐路上可需要护卫?”
“不用。”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蔡琰看着自己父亲的棺木伸手轻轻触碰着代表死亡的木材,脸上似哭非笑,又像是多了几分早就料到的释然:“只要董卓死了,按照他对我父亲的态度,我父亲终究会死的。”
但就算如此,杀了她父亲的还是王允。哪怕他再怎么被天下谴责,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只不过——
“但我有一事,还请将军转达给王书事。”
“蔡小姐请说。”
“我要带熹平石经归家。”
蔡文姬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就是这份平静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熹平石经》又被称为《太学石经》,是当年蔡邕写完之后刻录在太学前石头上的官定本,哪怕是董卓入洛阳又烧毁洛阳,他尊敬蔡邕自然是不敢去动这些东西,王允更是不敢去擅自砸碎。
你要砸了蔡邕做的官定儒家经典,是想要忘本么?还是说在王允你看来,你杀了个董卓就是比圣人更圣人了?
“这是我父亲所刻,既然王书事不需要我的父亲,那么《熹平石经》也请让我带走,一并与父亲下葬,也算是不用再碍了他的眼。”
“蔡小姐,这件事情,我得去禀报。”
“你且去,停灵七日后我便带父亲归家。”
蔡琰根本就不想再说下去,带着蔡邕地棺木回到家中的时候垂下眼眸,看向石律突然苦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太坏了?我居然用阿翁的死,在给自己牟利。”
“蔡小姐,比起这些,蔡公更想让你活下去。”
石律也很难受,她在蔡琰身边也已经快要三年,这三年来她时常转达蔡邕对蔡琰的关心,也被父女二人悉心教导。虽说她只是小小侍女,但蔡琰与姚珞一样,从来对人和气不大声说话。或许这话现在说有些冒昧,但她真的是非常喜欢、也非常怜爱这个失去父亲的姑娘。
“活下去啊,这个乱世若是我只想自保,多得是办法。”
看着眼前的书架蔡琰深吸一口气,她家藏书万册有余,要搬迁也是一个再大不过的工程。如今停灵七日,这七日里,她真的能一个人整备完这万卷书册,然后再把它们从洛阳带去陈留么?
从长安到陈留千里远,若是走水路顺渭河而下再入黄河倒也并不太难,可船只人员又要怎么办?
“阿律,若是我给你七日时间,这七日,你能否把家中所有的藏书都送上路?”
听着这个要求石律倒吸一口冷气,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想到从洛阳来长安这一路运书的路,她就感觉自己手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蔡小姐,若是要这么做的话那我们需要从今天就开始联系人了。”
“那阿律能帮我联系么?”
“……”
看到石律脸上从一开始的为难迅速到开始思考再到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方法,蔡琰眼睛又亮了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少女。
“我,我先去问一问。”
石律微微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换装摸到许掌柜在长安的分店提出了要求。分店掌柜听到倒吸一口凉气,也不顾自己脚上微跛快步跑出来,反复确定后从旁边扒拉了一块板子,捏住粉笔同样皱眉:“现在因为董卓死了反而商队繁忙,要这么放书倒是也不会太打眼。关键就是万卷……太多了。”
“一部分走水路,我与蔡小姐走陆路呢?”
“虽然蔡小姐姓蔡,你们也不能真去给人送菜啊。你看看你们都是女人,又不是咱们济南好随便乱跑、晚上走夜路都没什么事。长安到陈留太远了,怕是会太不安稳。”
听着掌柜像是玩笑又像是抱怨的话石律也知道这不太可行,思考片刻后小心开口:“那么,如果说我们先运走最重要的一部分,后期由掌柜的你们逐渐运来可以么?”
“只要你们不是一下子来一万,那肯定没问题。”
听到这个掌柜也松了口气,抄起旁边的算盘开始噼里啪啦打:“钱我回头再算,毕竟运的是书,不说主公,军师铁定也会让戏掾史给咱们多加点补贴。若是你们首先整理出一千卷,正巧咱们有一路回兖州,倒是可以捎上。”
“两千可以么?”
“两千???这一千卷都得多少船装着才行,除非把这批货全扣下全装书……”
想到这里掌柜和石律一起愣住,两个人都知道这批书籍的重要性,索性开始按照单子上面开始核对。除却援营要的药草、造纸作坊必须要有的原材料、以及一些轻便的、给曹荣出嫁买的锦缎首饰以外所有一切能挪后的全部往后挪。噼里啪啦算了好久,掌柜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声音艰涩:“勉强一千五百卷,再多会出事。”
“那应当是够了,我去与蔡小姐说。”
“七日后?”
“七日后。”
“唉,长安还是远了点,要在洛阳就好了。我尽力和李工联系下,看他能不能再调一批熟练船工来长安。他走黄河熟,这些书太重要,交给别人不放心。”
听到这个石律也露出个苦笑,她其实也没想到蔡琰会这么雷厉风行。递交给对方蔡府的通行牌后石律立刻回到蔡家,把一千五百卷的核心告诉蔡琰后看到她微微点了头。
“我猜大约也是这样,已经分批全部整理好书目。现在一百卷我已经装入箱中,可以运出去了。”
“……”
我的蔡小姐,你这也真的是……
石律没把自己想的后半部分说完,但是看着蔡琰见缝插针整理书籍又去应对前来吊唁的人时也不得不佩服她能够把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说起来,送人离开这件事情,我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干。”
晚上时候蔡琰包着手里的竹简再把它放进箱子里,看着同样和她一起小心处理书籍的石律突然轻轻笑了笑:“我之前送走我的丈夫时,差点以为这一生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