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的想法……”
对着两人示意了一下后姚珞站起身,拿出自己在这个月里断断续续记下整理完毕的东西,拿出一卷竹简后放在了他们的面前:“先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这算是一些?
看着那些文字上用蝌蚪与圆圈代替的句读,曹操首先咦了一声,随即饶有兴致地读了下去。随着时间逐渐流逝,曹操与夏侯惇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看向已经在和典韦象棋棋盘上厮杀的姚珞两个人步调一致地苦笑了起来。
姚珞不会练兵,但是她会的东西,比练兵更可怕。
“主公,阿珞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她心中抱负并非是为了汉室,甚至于上面不管是谁她都无所谓。”
她想要的只有让百姓能够过得好一点,只是遵循孟子所言“民为贵”罢了。
看着上面不管是“钱粮公开,官兵一体同餐同睡”,亦或者是“每周自内务到外勤评比”,甚至于后面还有洋洋洒洒的农忙时节军中可帮忙收麦、还有她本人会对济南军中挑选实例进行评说,一字一句都彰显了她是真的认为那样的军队是可以被打造出来的。
“按照元让的练兵法子,若是再加上阿珞所想……”
这样的军队,会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么。
感觉到旁边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姚珞听着典韦那可怜巴巴的哀求,再于心不忍也啪叽一下用手里的马踢掉了他的将朝着两个人转过去重新再将自己的象棋盘复位:“看完了?”
“阿珞,我有个问题。”
“东家说呗,对我又不需要这么温柔。”
懒得去理会姚珞时不时有那么点奇怪的调侃,曹操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她表情微妙:“你是如何想到的?”
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军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姚珞知道这句话不能说出来,但是要含糊过去似乎也没那么方便,索性捏着手里的小兵勾起嘴角:“东家,更卒、力役、有二百钱就能免去其中之苦,能够来成为更卒的,要么并无二百钱,要么是真的想来参军,您觉得哪种更多?”
那当然是没钱的人,甚至于没钱的占据了大多数。有钱人自然是为良家子,自从光武中兴又不再设立常备军,现在的兵役都是每年换着服,却也依旧能够交钱免役。
没有钱、吃不饱饭的人才会当兵,到了军中也吃不饱,也穿不暖的时候,才会对抢劫之事没有任何顾虑。
“若不是今年是个丰年,再加上东家有点小钱,又打黄巾大胜有了赏赐,否则我可不敢这么搞。”
饭都吃不起了,搞什么精神建设?但是有一点很重要,或许是比吃不起饭更重要的事情。
“东家,人是希望被尊敬的。”
放下手里的小卒,姚珞的视线发散了那么一瞬又收回,看着不明所以的曹操敛去了笑容:“不提后续,齐大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①东家,饥民在最开始不受嗟来之食,是因为不好吃么?”
是因为黔敖没有尊重他,所以就算饿死,饥民也不会动他送过来救济的饭。
“就算要饿死,也不会去吃别人轻贱自己递来的饭。而之后黔敖道歉也不肯食,则是因为拉不下脸接受一个被自己责骂过的人悔改,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之前很无礼。”
姚珞笑了笑,看着有些别扭的夏侯惇却也没在意,只是摆了摆手继续说下去:“礼记所说的套用至今也一样,若是更卒被善意以待,自然也不会做出劫掠这种事情。”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同样是相互的。
“济南城对募兵一事相当积极,又对跟着您回来的八百壮士心怀敬意,他们自然不会轻蔑对待城中百姓。军民,不该是和之前那样势同水火。”
“那在你看来,又应该是什么?”
“自然是如同鱼水一家。更卒之前不过是普通百姓,没有成了更卒,便被百姓轻蔑待之的道理。”
手中的竹简已经被自己手上的温度温得有些暖意,曹操侧过头看着似乎有些许伤感的姚珞再度低头看着她一手清秀而带着锋芒的字迹,慢慢讲竹简合拢后递给了夏侯惇。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半阖着眼睛,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阿珞。”
“嗯?”
“你太天真了。”
很多东西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解决的。
“不过若是如你所说仅取两千人,确实不妨一试。”
他看着姚珞如梦初醒的模样,对着有些头疼但明显也有点心动的夏侯惇无奈:“元让,你觉得如何?”
“如主公所言,我觉得能行。”
夏侯惇比曹操更加爽快,对着姚珞道了声歉后将她的东西仔细放好,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两个人有些为难:“不过另外有一件事情,还望主公多加思考。”
“什么?元让你说。”
“夫人与大公子,您……”
“……”
曹操突然嘴角一抽,看着饶有兴致的姚珞突然有点想跑路。
糟糕,这两天忙着济南的事儿,他都快把他老婆孩子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嗟来之食,出自《礼记·檀弓下》。不受嗟来之食还有后半段,黔敖去和饥民道歉,但饥民依旧不肯吃,终于饿死了。曾子也就是三省吾身那位,说不该这样,一开始拒绝是应该的,但是他道歉后可以去吃,就是“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
第十一章
担任济南相以后,曹操的家眷自然也要一同前来济南。曹操的父亲曹嵩还在朝中担任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专心致志给爱钱皇帝捞钱也顺带着给自己捞钱,当然不会来济南。但是曹操的妻子孩子就需要从洛阳前往济南,作为他的内助支撑这位新上任的国相爷。
看着曹操有些尴尬的表情,姚珞算了算从洛阳来济南的路再看看时间,差点没给自己老板点根蜡烛:“东家,尊夫人应该前几日就到了吧?”
“没有,路上稍微有些耽搁,大约明日才到。对了,接风宴阿珞你记得来。”
“蹭饭可以,但是东家,你想好怎么与尊夫人介绍我了么?”
看着姚珞故意做出的一副小女孩样,曹操想到自家曹昂的年龄也就比姚珞大了两岁,脑门上突然出了点冷汗。
这,这要怎么说?说谋士的话夫人怕是直接一个白眼就翻过来了,说妹子……
“别看元让啊,东家,你可不能和尊夫人说‘这位是元让的干女儿’。”
看曹老板眼神往旁边一瞥姚珞就知道他想干嘛,脸上甚至于还多了点忧伤,声音细长婉转还带着些许悲切之意起了个调:“还是说在东家看来,珞就这么拿不出手?珞甚羞愧。”
听着姚珞最后还咿咿呀呀了一会儿,曹操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愉快到想哼歌的小姑娘,等到丁夫人来到济南也不再犹豫,在路上就已经诚恳地牵着她的手开口:“夫人,孟德有一事想和你聊聊。”
看着曹操这样的态度丁夫人愣了愣,想了一圈后注视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带着点困惑试探:“孟德你这是……在济南有人了?”
“……”
也没说错,但是应该说是有谋士了。
“还是说,对方有孕?我并不是什么善妒的人,既然孟德喜欢,那自然……”
“不不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对方已经生了????
看着丁夫人脸上的愕然,曹操轻咳了一声,语气里更加多了点心虚:“夫人啊,你知道我向来缺谋士。”
“啊,所以呢?”
难道说是那个生了孩子的女人入幕之宾繁多,有那位谋士能为曹操所用?
“就,希望您看到她的时候,莫太惊慌。”
这样一来,糟糕了,最糟糕的也不过是那位夫人和谋士私相授受孩子是谋士的然后自家丈夫来打个掩护?
“我明白了。”
想到这里丁夫人脸上露出点微笑,看着身边终于松了口气的曹操还是没忍住调侃:“何必这样绕绕弯弯,直说就是了,我也不是什么不大方的人啊。”
“那不一样。”
那能一样么?姚珞她,就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啊!
在济南国相府看着与夏侯惇站在一起的小姑娘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听着曹操吞吞吐吐地说着“这位是姚珞姚小先生,我的谋士”时,还是没忍住整个人裂开。
“孟德,你再说一次?”
“那这回我替东家说。夫人,首次相会,姚珞有礼了。东家不拘泥于年岁,只求于才华,礼贤下士,多有思及百姓,珞深感荣幸。”
把曹操之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丁夫人木然:“所以就是这个?谋士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的意思?”
“自然,夫人是想到什么了?”
我以为你看中个谋士是某位夫人的人然后把谋士收了顺带把那位夫人也收了。
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丁夫人却陡然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有些好奇。先不提她做了什么,光是刚那一番话是个十一岁小姑娘说出来的也确实有些惊人。在看到她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坦率模样,丁夫人心里好感多了不少,含笑着回了一礼:“多谢阿珞对外子施以援手了。”
“东家,在这儿都是自己人吧?”
“嗯,你想做什么?”
“不知夫人名字是什么?”
她笑着开口,看向丁夫人时像是在抱怨,又更多的像是在对着她说话:“珞可是说了名字的。”
名字。
丁夫人仿佛被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看着她认真而又带着点鼓励的目光莫名有种自己才是年少那个的错觉。恍惚着回过神,她却已经把及笄后与曹操成婚时他给自己的字说给了眼前的少女。
“我字云舒。”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边云卷云舒。夫人有个好名字。”
她笑着又作了个揖,直起身时腰板挺括,带着一种旁人没有的朝气:“那么东家,我人也认了饭也吃了,您得放我回去了吧?这两天忙,慈哥都和我抱怨好久没睡好觉了。”
“行了行了去吧,元让那边就靠你了。”
“东家放心,珞竭尽全力。”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带着笑容兴致勃勃地消失,丁夫人恍惚了一下后转头看向微笑着的曹操,突然又笑了:“孟德不怪我告诉阿珞我的字?”
“这有什么,我现在都已经开始琢磨着给她取什么字了。天天阿珞阿珞得喊,总觉得有点奇怪。”
“恕我直言,孟德?”
“嗯?怎么了?”
“你不会把姚小,把阿珞当女儿了吧?”
面对丁夫人这个有点像是试探的问题时曹操愣了愣,仔细在心里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后摇了摇头:“这倒没有,还不如说若我女儿如阿珞一般的话,我也会想她出仕的。只可惜我并没有这样一个女儿,若是有……倒也不赖。”
和曹操成婚多年,丁夫人自然是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就在她哑然的同时曹操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妻子伸手拉着她重新回到了庭院里,看着对自己行礼的曹昂轻咳一声收回手,在丁夫人略带调侃的目光中摆出了父亲的威严。
“父亲。”
“昂儿,你刚才可有见到阿珞?就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阿珞?十一岁?
十三岁的小少年想到那如同风一般大步往前、满脸都是雀跃的陌生小姑娘,抬头看着曹操认真点了点头:“若是说那位青衣姑娘的话,昂儿有见到。她似乎出了门,与等在外面的元让叔叔一同离去了。”
“嗯,那就行。”
看着曹操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曹昂的眼睛里多了点好奇。能够让曹操这么关心的女孩子,莫非是夏侯家的姑娘?
可似乎夏侯惇并没有女儿?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曹家被各种猜测,姚珞看着夏侯惇给自己递来的一大捧竹简也不在意,从头往下看了起来。看着她的样子夏侯惇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阿珞,你要这些更卒的籍贯是为了什么?”
“嗯……现在也不能叫更卒了,统一叫济南军吧。毕竟他们已经是济南的人了,想跑也跑不掉。”
一目十行扫过夏侯惇已经统计出来的那八百人各地籍贯,姚珞瞥了旁边两眼,随手将茶水略微倒出一些,用手在旁边的木板上勾勒出几道线条。
如果说穿越给她带来了什么金手指,那大概就是过目不忘。这种过目不忘指的是姚珞在现代所看过的一切资料、出于兴趣搜索到的各种工业品历史和做法、甚至于还有洋流图和温热带地区划分,全部都像是分门别类存在脑海中,只等自己去探索发现。
身为一个艺术生,她手绘的地图算不上精致,但在这个时代只要能看就没问题。
坐在旁边的夏侯惇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虽然只有那么寥寥几条线,但他绝对不会认错姚珞画的就是中原舆图。眼前这个小姑娘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直接都把舆图给画出来了?
“元让你放心,用的是茶水,回头就抹了。”
知道地图这种东西绝对不能流出去,但眼前的人是夏侯惇,姚珞知道自己必须要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才能真正融入到这支前所未有的济南军中去:“至于籍贯,籍贯是很重要的东西。”
“怎么说?”
“除却这八百人以外,剩余一千二百人都是济南人。在一开始两方会相互警惕,这八百人自然也会按照籍贯抱团。虽然说同乡兵在这样的情况下胜过兄弟,但是我并不希望他们只把自己的同乡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