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他们到衙门口时,韩青梧已经将自己所需要的番邦语言,差不多都完整的记下来了。
他拱手对林逊之道:“多谢先生教我,我现在便进去了。”
“……好。”
林逊之很想问韩青梧为何学了番邦语言,却去的是府衙?进去之后做什么呢?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的说了个好字。
韩青梧抬头看了看天,状似无意地又开口问道:“天色已不早了,很快便是晚饭时间,先生这是要回去吗?”
林逊之想了想说:“我去城南书店看一下。”
韩青梧轻轻哦了一声,“先生请便,那么青梧便进去了。”
说完,他辞别林逊之,整整衣帽,只身一人,走到府衙大门前,与守门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盘问了几句,便带他进去了。
林逊之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那里,看着韩青梧,穿过高悬着‘闽南府署’牌匾的大门,渐渐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孤军作战,他的背影却依然挺拔,稳健,丝毫不见慌乱。
还只是个少年啊!
林逊之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在这暮色包裹之下,更显狰狞。
韩青梧跟着那名侍卫来到兵房,这里闽南府署内是主管一地兵勇、治安的部门。
傍晚时分搜查韩家的侍卫便是隶属于兵房,韩青梧来找的就是他。
一进兵房,韩青梧便看见那侍卫,正靠在窗前,与同僚讲话。
韩青梧谢过带他进来的士兵,径直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对那侍卫拱手道:“大人有礼。”
那人转过头来定睛一看,立刻笑了,“这不是刚刚才见过的小子吗?你媳妇儿找见没?”
韩青梧笑了笑,貌似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模样,说出早已预备好的答案,“大人,这可真叫青梧有些难以开口,今日那出,着实是个误会,我小媳妇儿她,她带着小娃娃是去好友家了,没来得及通知我们,您瞧,就惹出如此大的误会,还叫大人们白跑一趟!”
“什么?”那人一听立刻站直身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好给我说说,否则别想踏出这府衙的大门!”
他愤愤不平道:“真当哥儿几个闲的慌呢?”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这不,青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特意将功折罪来了,”韩青梧非但没有远离那怒气冲冲的侍卫,反而凑近了一些说:“我有件非常紧急,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单独说。”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事关大人前程。”
那人并未说话,将信将疑地看着韩青梧。
韩青梧非常诚恳地与之对视,“千真万确!”
“……你且随我来。”
那人将他带出兵房,两人来到兵房后面一块空地上。
“说吧。”
韩青梧略微沉默后,便将在听林逊之叙述事件过程时,想出的办法,并后来打好腹稿的说辞,慢慢道出,“青梧早年去京都玩耍时,看见番邦人觉得好奇,便学过一段时间的他们的语言,本也就是好玩,学了几句,却不想,竟然派上用场了。”
他不待那侍卫反应,反而问道:“惠州城这几日来了几位番邦人,这,大人是知道的吧?”
“嗯。招工闹出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韩青梧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与那飘香酒铺少东家是知交好友,今日与大人见过之后,我便去铺子里寻他,本想和他聊一聊的,却不想遇见三位番邦人士,来买十里飘香。”
韩青梧口中的番邦人,自然是在府试第一日时来买酒的那三位,可韩青梧故意这样打乱了时间掺在一起说,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靠听的人去判断了!
侍卫听他说番邦人买酒,并不以为意,“十里飘香如此有名,他们慕名而来,也无甚稀奇。”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在等东家沽酒之时,他们闲聊的几句话,我听了之后,却立刻觉得,有必要来告诉大人。”
“说什么了?”
“我听见他们说,”韩青梧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这次跑的惠州城这一趟还是值得的,这里好物不少,最划算的,还要数私盐!’”
韩青梧的话音落下,侍卫的脸色变了几变。
盐在大铭朝是官收,官运,官销的,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因此私盐是明令禁止的。番邦人来大铭,购买一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官盐就是其中之一,可这还真保不齐,他们会为了省银子,私下去买私盐。
若是真叫自己查出私盐……
侍卫心中陡然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那番邦船上……有私盐?”
“大人,青梧听见的,已经悉数告知于大人了,至于那番邦船上有什么,就靠大人去核实了。”
听了韩青梧的话,侍卫很是不平静,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却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那侍卫并未思考太久,可韩青梧却觉得漫长。
天已经黑了,府衙内的烛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却更加将人影照的影影绰绰,韩青梧恍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顾瑜失踪了整整一日,还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是不是一定在番邦的船上?
韩青梧对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他又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孤注一掷。
时间对于他来说,愈发的珍贵。
可这侍卫却还没有作出决定。
韩青梧的心好似被放在火上炙烤,两面都是煎熬。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位少年人要找韩青梧。
定是杜惟!
韩青梧与侍卫交待了一声,匆匆跑到门口,杜惟正站在那里,朝府衙内张望。
他见韩青梧出来了,立刻迎了过去,“这几日果然有番邦的船只停靠在码头,只不过已于今日巳时整起锚了。”
韩青梧心下一沉。
“他们的离港时间可是巳时?”
“不是,正常离港时间应该是申时初。”
“提前了两个时辰……”韩青梧暗忖:连午饭都未用便启航,是何事如此着急?还是有何事,让他们要尽快离开惠州城?
韩青梧并没有耽搁太久,他拍拍杜惟的肩,“多谢了兄弟,你先回去休息。”说完,便又要进去。
杜惟一把拉住他,“我就在门口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出来了找我。”
“好!”
韩青梧又进去府衙,那侍卫在原地等他。
韩青梧立刻将杜惟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又说道:“大人,机会就在眼前,全看您如何抓住。您请知府大人准您带人去搜查,若是船上查出私盐,那么这就是您的机会,若是没有,也并无大碍,这番邦的船只提前离港,还不允许我们截停查上一查?”
那侍卫听他说的有理,又听见那船已经走了,再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了,拔腿便要去找知府陈大人,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你与我一起来。”
韩青梧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第25章
韩青梧随着侍卫一路疾走,来到知府大人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公廉堂。
这个地方韩青梧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他在这里,与韩家据理力争,希望能将父亲的产业多拿一些回来,结果却惨败而归。
这一回,他不会重蹈覆辙。
侍卫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得到允许后,准备带韩青梧进去。
在进公廉堂之前,侍卫提醒他,一会儿先别出声,待他说完之后,陈大人问他了,再回答。
这正合他意,韩青梧自然答应了。
公廉堂内,闽南府知府大人陈之与,正坐在书案后面审理卷宗,闽南府同知大人林广泰,站在陈之与左下首,那里有一张书桌,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摞了半人高的卷宗,林广泰正在整理这些卷宗。
侍卫进来通报道:“陈大人,林大人。”
陈之与头也没抬,“何事?”
“回大人,有人来报案,说是停靠在信江码头的那艘番邦船上,极有可能有私盐。”
陈之与手上一顿,眉头微皱:怎么是这艘船?!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侍卫,落到韩青梧身上。
这站在下方的少年,好像有些眼熟?
陈之与不动声色,将韩青梧打量一番后,问侍卫,“这便是报案人?他如何说的?”
那侍卫便将韩青梧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一遍。
陈之与听后,视线落回到韩青梧身上,“你可有证据?”
韩青梧上前一步,恭敬地作揖之后,才道:“回大人,小子没有证据,小子只是在酒铺里听见他们如此说了几句,便直接来报告给大人了。这贩卖私盐是我大铭朝明令禁止的,小子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小百姓,没有这个能力去搜集到证据,可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韩青梧经过刚才与侍卫的一番谈话,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紧张,此时再次说起来,已然纯熟许多,好似真的亲耳听见一般,末了还补了一句,“大人,那番邦船只早已经离港,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提前启航?还请大人明断!”
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堵得陈之与反驳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收了那点不值几个钱的番邦物什,现在他们莫名其妙的提前离港,还不给自己打声招呼,这不没事找事吗?
可到底是拿了人家的手短,陈之与又问韩青梧,“你听见他们的谈话,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回大人,他们说……”
韩青梧刚刚开口,便被陈之与打断了,“原话,他们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原话?这就是问他,他们是如何用番邦语言,说的关于私盐的事?!
陈大人张口就如此问,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他也懂番邦语言,若是糊弄他的,立刻就能揭晓。
亏的韩青梧有所准备,他略微思考一下,不慌不忙地,将那句话用番邦语言说了出来。说完了他还补充道:“陈大人,请恕小子斗胆劝解,贩卖私盐是国之重罪,若是我们截停那船,没查出来倒是无妨,直接放行便是,若是那船上真有不法之物,可我们却放过他们,待那船被其他州府发现,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韩青梧的停顿之处,在场的都知晓暗指谁,可他言之凿凿又没有明说,陈之与也不好发作。
陈大人只能牙根暗咬,心中恼怒!
他是不懂番邦语言的,让韩青梧说也只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可这小子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很难让人怀疑他是在糊弄人。
真是如泥鳅一般滑手啊!竟半点错处都抓不到。最可气的是,他先去通报侍卫,现下这下面的侍卫都知晓了,若是硬按下不查,为这点小事再花精力去捂着,也着实没有必要。
而且那船午时之前便已经离港,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如何还能追的上?
一番权衡之后,陈大人准备安排侍卫,“火速”截停那早已经离港的番邦船只。
陈大人正命令侍卫安排船只去追番邦人时,韩青梧又站了出来,“大人,船早已经走了,若是现在再坐船去追,根本追不上。天已经黑了,夜间行船不安全,想必他们已经停泊下来。自惠州城出发,下一个较大的省府是西画,远去番邦都是从西画入海,所以今夜他们定会在西画夜泊,待明日一早补给之后再出发。从惠州城去西画,陆路要比水路快得多,不如大人安排快马,走陆路。”
陈之与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心细至此!
最终,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备马!”
林广泰从头至尾都未发一声。
韩青梧刚一进来之时,他便认出了他。
半年多前他来时,是与家族抗衡,来讨要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可惜没有任何的准备,只凭意气用事,最终败给现实。
彼时的他,像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孩子,不知世间疾苦,如今不到一年时间,竟迅速成长起来,应对知府大人竟也是进退有度,有理有据,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林广泰摸了摸唇边髭须,微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韩青梧给他回礼,随着侍卫匆匆而去。
顾瑜跟着那两人登上大船之后,高个子就离开了,那个番邦人带着她,到了船舱的第二层,这一层是专门用来安放招来的下人的地方,过道非常狭窄,房间也不大,里面是上下铺的床,共住了六个人,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
从窗户看出去,房间的位置好似只比江上的水平面高一点点,太阳的光芒照射到水面上,泛出点点金光,随着波浪上下翻涌,让人多看两眼都觉得眩晕。
房间小窗户也小,人又多,房间里的空气特别不好,一拉开门,便能闻见一股潮湿气并夹杂着莫名的臭味,让人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上哪怕一小会儿。
那番邦人让顾瑜看了这里的房间后,又推搡着她,穿过甲板,到了船的另外一边。
这里是船舱的第一层,房间宽敞明亮,不光有窗户,还有一个小露台,直接对着大床,怕是早上躺在床上便能看到日出。
从刚才那样逼仄污浊的房间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让人心情都因为这船舱外的风景而靓丽几分。
这时,那高个子来了,他看见那人正带着顾瑜站在他房间的门口,他想了想,趁着她不备,突然从后面推了她一下。
顾瑜朝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下。
看见她酿跄的模样,高个子和那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那人指了指高个子对顾瑜说:“这是,他的房间,没想到,你这么主动的,就进来了,那不如,就在这里,不要走了吧!哈哈哈哈……”
顾瑜被他们如此捉弄,也顾不上生气。他们嘴上这样说着,像是开着玩笑的话,但恐怕是真的想要她留在这房间里,这很可能是在试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