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将窗户打开了。
屋外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清清凉凉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被冷风一吹,林夫人好像也有了些精神,她见屋里有些乱,便开始收拾。
顾瑜也没歇着,帮着林夫人一道,收拾屋子,边做还不忘与林逊之说话,“先生,我与你说过吗?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从南到北,差异好大啊!”
正说着,小二将早饭送了上来。
顾瑜招呼林夫人吃饭,她这样热情,林夫人即便没有胃口,也实在不好意思推脱,便净了手,过去坐下来。
顾瑜见她总算愿意吃点东西了,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可小青桐却不是很高兴,“又是吃这个……嫂嫂,我,我想吃小笼包子。”
早饭吃的是小米粥和葱油饼,这一路过来,已经吃了好几次了,也不怪他吃腻了。可这里哪里有小笼包子啊!
“桐桐乖,我们今天早上先吃这个,等进了城,嫂嫂给你买小包子吃好吗?”
韩青桐一听还要等进城才能吃小包子,顿时伤心了。
他看着顾瑜,小嘴向下撇了好几下,那小模样,看着下一瞬就能哭出来,“嫂嫂,我……现在,就想吃,好不好?”
那可怜的小模样,顾瑜见了心疼不已,赶紧亲亲他的小脸蛋,又搂进怀里。
怎么办呢?
方圆百里就只有这家驿站,这驿站里也就只有小米粥和油饼,这让她到哪儿去给他买小笼包呢?
顾瑜看着桌上的早餐,努力地想着对策。
有了!
“桐桐,我们今天早上换个法子吃小米粥和油饼好吗?”
“……什么法子?”
顾瑜见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赶紧接着道:“我们把这油饼掰的一块块的,放进米粥里吃,我们比赛看谁掰的小,好不好?”
这是前几日顾瑜看见别人是这样吃的,没想到现在还派上用场了。
“好!嫂嫂先来!”
顾瑜立刻揪了一小块放进粥里,韩青桐有样学样,也掰了一小块。不过他人小手小,掰的饼子自然比顾瑜的要小一些,她立即道:“哎呀,桐桐掰的比较小,赢了,该桐桐吃。”
他遂心满意足地连米汤带饼,一起吃了下去。
便是这样你掰一块,我掰一块,韩青桐慢慢的将一碗米粥都喝完了,油饼也吃了大半。
清晨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衬着顾瑜悦耳软糯的声音,韩青桐稚嫩清脆的童音,小小声的,在屋中响着,让这原本的一室寂寥,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嘴角不知何时,已微微向上弯起。
“看见你们如此的互动,便让我想起,逊儿小时候的情形。”
“先生小时候,定然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林夫人微微笑着,说:“聪明是说不上,但真的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夫人的视线落在韩青桐身上,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良久,才说:“那时,他才七岁,我们举家逃难来到惠州城,人生地不熟的,迫于生计,不得不起早贪黑的劳作,才能填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他呢?我对他,也断没有你这般的耐心。后来他幸得徐先生照拂,进了私塾读书,我与他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有时与他一日也说不上两句话。”
“逊儿自小到大,都是个安静的孩子,每日便只是埋首于学业中,他不是最聪明的,但真的是最勤奋刻苦的,便是这样,让他一步步的,从解元到会元,再到现在的传胪。”
“嗯,先生的学问真的是很踏实,不管有多么生僻的字,多么难解的释义,他都能讲解的清楚明白。所以也不枉他在殿试上一举夺得二甲传胪。”
林夫人转头看向林逊之,见他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道:“大家都说,逊儿中了二甲传胪,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但我的儿子,我还是了解他的,他本是信心满满的,奔着三元及第去的。”
“可偏偏,他爹在那时过世了。”林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现在得了二甲,便连……”林夫人看了看顾瑜,终是只道:“逊儿他心中郁郁,却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如今这般长睡不醒,”林夫人抬手抹了抹泪,“怕是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林逊之近在咫尺,却听不见,感受不到他娘亲的担忧。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的金銮殿上。
圣上阅过他的卷子,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在知晓他是三年前的会元之后,沉默了。待问了他的年纪,只轻轻说了一句,“二十有三?!”
到底,大铭三十五年的状元,给了那位刚刚及冠的少年郎。
他能说什么?
若是时光倒退回三年前,他怕是还是选择替父尽孝。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呐。
若是能够,再回到还未参加殿试之时,该有多好?
那时的他,还抱有一丝希冀,那时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叫他先生的姑娘。
那时窗外的青竹碧绿,而她,却是比那青竹还要青翠欲滴的豆蔻年华。
那是他的一场梦。
在梦中,她说:“先生,莫愁天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梦这般美好,他不愿醒来。
“先生,先生!”
便是梦中,林逊之好似也听见了顾瑜的声音。
“先生,你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即便你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林夫人。”
娘……
是,他的娘亲,她怎么了?
“先生,你知不知道,自你昏睡不醒后,车夫便跑了。你娘的银子都给你请大夫了,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住店,你让她一人怎么办?”
是了,他们不是在家里。
他们在入京的路上。
车夫跑了……娘她,没有银子了……
怎么办?
娘……
林逊之眉头紧蹙,嘴唇微启,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娘……咳咳……”而后猛地一口气吐出来,接着便是一阵猛咳。
“好了好了,总算是醒了。”顾瑜喜极而泣。
林逊之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他梦中的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却不断的从她那明亮的双眸中滑落。
林逊之一时有些怔忪,自己……还在梦中?!
顾瑜见林逊之醒来之后,便只是呆呆的瞧着自己,也没有任何反应,吓坏了,“大夫,大夫您快来看看,先生他怎么醒过来之后呆呆的?您这针……”
“小瑜儿,”韩青梧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转而对李大夫说:“内子一时心急,还请大夫再瞧瞧清楚。”
李大夫的视线,越过韩青梧看向顾瑜,“小姑娘,老夫这针怎么了?”
“您的针真是针到病除,请您再给先生仔细瞧瞧吧!”
“呵呵……”李大夫笑着摇摇头,复又坐下给林逊之号脉。
林逊之躺在床上,视线在顾瑜,林夫人,韩青梧,杜惟身上梭巡一圈,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在这里。
只见林逊之伸出手,抓住被子一角,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整个盖住,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们,怎地在这里?”
大家都愣了,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遮住。
林夫人却笑了,她用口型告诉他们,他这是不好意思了,而后才解释道:“青梧与小惟天还未亮,便去商南给你请大夫,若不是他们将李大夫请来,你怕是要就此长睡不醒了。”
“……谢谢你们。”
林逊之醒来后看见林夫人如此憔悴,心中悔恨不已,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却没有考虑到他的娘亲。待林夫人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之后,他更加觉得自己太混了,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发生了,他不能再让他娘担忧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逊之到底年轻,底子还是好的,好好的将养三、四日,已经无大碍了。
这日傍晚,顾瑜在屋子里正与韩青梧说话,忽然听见有低沉悠扬的箫音,她推开窗户,却是林逊之,站在走廊尽头,对着漫漫官道,吹着洞箫。
他广袖宽袍,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任由冬风将他的衣袖吹起。
箫音缥缈深远,却不似箫声一贯的呜咽幽鸣,别有一番行云流水的畅快感。
“林先生还会吹箫啊!”
韩青梧过来,站在顾瑜的身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道:“病刚好便在那里吹风。”
顾瑜听他这样说,赞同的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去跟他说一声。”
她出了屋子,循着箫声走到林逊之身后,箫音戛然而止。
顾瑜本不想打扰他的,谁知他却察觉了。
“找我?”
顾瑜点点头,“这里风太大,您的病才刚好,最好不要站在这里吹风。”
林逊之笑了,“好,我一会儿便进去。”他想了想又说:“我已经无大碍了,若是方便的话,我们明日启程可好?”
“好,”听见明日便可以离开了,顾瑜很是高兴,“我现在便去与青梧哥哥说。”
说完,她朝林逊之福了福,便离开了。
林逊之的视线,并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他几乎是同时转身……
之后,却静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顾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又将洞箫送到唇边。
深远的箫音,在这薄暮冥冥中再次响起。
有些人,只要不辜负相遇便好。
第69章
第二日一大早, 一行人整装待发。
只有两辆马车, 驿站也没有多余的马车租借给他们, 韩青梧便只好与顾瑜分开。
于是韩青梧便与杜惟, 林逊之一辆车, 顾瑜与林夫人一辆车, 小青桐便比较随意了, 要去哪辆车上待着,全看他心情。
只是这样,韩青梧便与顾瑜分开了。
两人本就才刚刚成亲, 正是情浓之时,偏偏这段时间都在路上,又不能做些什么, 好歹在马车上时还能抱抱, 可现在两人分坐两辆车,韩青梧便连这点小动作都做不了了, 心里着实有些闷闷的。
不过他这点小心思完全放在心里, 与林逊之, 杜惟同一辆车时完全没表露出来, 相谈甚欢。
林逊之比他们年长, 见识与阅历也比他们丰富,这一路上, 他将自己这两年的事,捡有趣的说给他们听, 便是在金銮殿上的殿试经验, 也都悉数传授与他们。
韩青梧曾经想拜先生,被林逊之拒绝之后,便觉他是颇因循守礼之人,但此番接触下来,却觉得他的学问是真的扎实,为人似乎也不似原来那般严肃。
韩青梧与杜惟自觉从林逊之身上学到了很多,与他道谢时,林逊之却说:“其实,我从你们身上,学的更多。”
杜惟是不知道自己教了他什么,追问之下,他却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说。
顾瑜与林夫人也很投缘,一路上竟也话题不断,尤其是吃食方面,林夫人是开小食铺子的,会做不少家常小菜,顾瑜借机跟她学了一些。
因着林逊之的病,在驿站多耽误了四日,是以再次出发之时行路便有些快。
他们日行夜宿,终于在第五日午时过后,到了京都。
京都位于大铭国土的中心位置,是为中京之都,皇权所在。
天子脚下自是与其他地方不甚相同,自马车经过城门守卫的检查,进入刻有‘中京之都’牌匾的城门之后,顾瑜立刻发现,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林立,路上行人川流不息。
便连道路,俱都是青石板铺就,不像在惠州城,只有春熙大街与府试院附近的街道是青石板的,其余的都是泥土路,天晴的时候还好,一到下雨天,路上满是泥泞。
便是这些也就罢了,还有一处与惠州城最最不同的地方在于,诺大的京都还分了内城和外城,他们现在便是在外城行走。
顾瑜撩开车帘,远远的便能看见,内城被那高高矗立的城墙包围,那便是当今天子所在的皇宫内城。
马车随着人流缓慢前行,渐渐行人稀少了些,马车速度也慢慢加快,最终在一座一进的宅院前停下。
这便是林逊之在京都的家了。
林逊之最初是按要求宿在国子监,学业结束后,与友人合租了这个一进的院子,后来他回老家替父守孝便退了它,此次入京都参加殿试,正巧那友人要走,他便再次将这院子给租了下来,想到林夫人要来,他便一人独自承租。
院子不大,两间厢房,余下的便是厨房,沐浴房,能住人的只有两间屋子。
韩青梧将林逊之母子送到家后,便打算去找客栈。
林夫人看了一圈小院子,发现确实住不下这许多人。
可她看着这些孩子把他们放下来,还要去找今晚住的地方,便怎样也放心不下。
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青梧,小瑜,小惟,这一路行来,你们对我与逊儿的诸多照拂,我是铭记于心,你们也别管我叫林夫人,在这诺大的京城,我们便是最亲的亲人,以后便只管我叫伯娘。在这里我是唯一的长辈,如此便倚老卖老一回。我有些建议,想要说给你们听,若是你们觉得可行,那便再好不过,若是你们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会阻拦。”
林夫人为人随和,温婉大方,别说韩青梧,顾瑜和杜惟,便是小青桐也喜欢她,她说的话,他们自然时要听的。
韩青梧便从善如流道:“伯娘请讲。”
“我儿逊之在京都多年,对这里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你们初来乍到,我想是不知晓,这地方哪片区域好,哪里又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若是租到不安全的地方,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