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愈发紧挨元衿, 指了指中间的大盅,缠着身边的人道:
“主人,我想喝羊奶。”
元衿只瞥他一眼,便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配合地盛了碗奶放在少年面前,不忘对着容辞道:
“主君随意。”
容辞默默敛眸,权当没看到,盛了份白粥自己慢慢喝起来。
倒是霍珏,见主人居然有空搭理那老男人,当即不满地抱住她藕臂,下颚点了点跟前羊奶,理所当然道:
“主人喂我喝。”
元衿这回没再惯着他,断然抽出自己左臂,偏首低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三岁小孩子一样,自己喝。”
“可以前主人都会亲手喂小狐狸的!”某人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你现在还是小狐狸么,”元衿挑眉,食指点了点他白皙的脑门儿: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给我好好吃饭。”
少年嘴巴一瘪,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真儿一直都是小狐狸呀,主人嫌我烦了么?可主人昨夜还唤我宝贝,答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
元衿恨不得直接把他嘴捂上,感情“宝贝”这俩字儿过不去了是吧,她发誓以后在床上绝不胡说八道了!
“陛下,”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介入进来:“臣听闻慕九州各地内乱四起,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元衿终是端起碗,喂了某人一勺奶,也不抬眼看他,只应声回道:
“朕近日也在研习此事,主君有何见解。”
“微臣以为,九州之局,势在大合……”
“主人,我饿了。”
“你不是正喝着奶么。”
“我还要吃葡萄,吃藕饼,主人喂我。”
“你想累死主人吗?”
“主人那么厉害,怎么会累呢?”
“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真儿说的是实话呀……”
容辞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被两人若无其事打断,他目光一点点沉冷下来,看着对面那人对身旁少年予取予求的宠溺神态,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攒握成拳,极力克制着心底那不断叫嚣着的疯魔暴戾之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尽量平和道:
“陛下,食不言,寝不语。”
元衿虽不是很待见容辞,却破天荒同意他这句话,转头便瞅向魅色惑人的少年,一本正经复述道:
“听见了么,食不言,寝不语。”
霍珏凤眸轻勾,眯着眼滴溜一圈,突然配合道:“好啊,我听主人的,食不言,寝不语。”
元衿拿着葡萄的手一顿,不由睨眸瞥向他,这家伙有这么老实?
霍珏低头一口舔掉她指尖的葡萄,果然没再说话。
整个殿堂似乎都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三人若有若无的咀嚼声。
容辞耳根子总算清净片刻,情绪亦渐渐冷静下来。
然而却在这时,桌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来一回扫动,他微微蹙额,垂眸一瞟,顿时血气上涌!
只见桌面下,一条狐狸尾巴正悄悄朝阿衿那边伸过去,又勾又缠,一点一点绕住她双腿,接着循迹而上,偷摸缠上她腰身……
容辞遽然抬头,利眸刺向勾勾搭搭的二人,握着银筷的手指愈来愈白。
元衿自然察觉到了狐狸私底下的小动作,不由侧目而视,拿着筷子另一头敲了下自个儿腰上那毛茸茸一团,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可少年不但没收敛,反而缠得更紧了,一张美艳的小脸更是得意地凑上前来,大有你奈我何之意。
容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复又剧烈震动起来,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他必须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阿衿,至少不能在阿衿面前暴露对狐狸的恶意……
然当他看见几乎贴至阿衿身上的少年时,骤然间拍案而起,银筷“啪”地一声滚落于地。
对面两人皆是一惊,下意识被他的动作吸引去目光。
“主君这是何意。”元衿皱眉不悦地望向他。
“你问我何意?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你在质问朕?”
“阿衿!”容辞眼眶泛红:“即便你生我的气,又何必如此纵容这畜牲……”
遽然间那碗没喝完的羊奶尽数泼在他脸上,濒临失控的声音瞬时戛然而止。
元衿同样站起身,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强调:
“真儿不是畜牲。”
“你才是。”
畜生。
*
云七像幽灵一样飘回乾坤殿,整个纸身软软耷拉着,垂头丧气的,连金光都暗淡下来。
因为此刻它的纸片里正隐藏着一缕寒冰规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家撕成碎片。
这都要怪容辞太奸诈了,不仅对它诱之以利,还强制性在它的规则里埋了个天雷,胁迫它为他办事。
纸人看向不远处趴在树下的小狐狸,颇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珏珏啊,不是我想出卖你,是容辞太卑鄙了,放心,就算挖坑,我也会力所能及给你提示的……
纸人自顾自碎碎念一通后,悄悄朝狐狸飞了过去。
“珏珏,我回来了。”
大树下狐狸尾巴百无聊赖扫了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谁来也不想理的模样。
云七一看便知大魔王现下心情肯定不太美妙,于是识相的没再继续烦他,只化作闪闪金光隐匿于周围。
事实上,霍珏此刻的确十分烦躁,他如今满脑子都是“畜牲”这个词。
畜牲畜牲……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骂他畜牲!
当年在云澜大陆,他的养父母为了赶走他,也大骂他畜牲,一边用扫帚赶一边骂,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其实在别人眼里,他这只狐狸或许就只是个畜牲而已。
所以,主人也是这么看待他的么?
如果他当真是个小畜牲的话,又怎么配得上主人呢?
可是如果离开主人,他会生不如死的!
他又回忆起今早容辞那鄙夷的神态,顿时怒从心起,“蹭”地一下站起来挥舞着爪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另一边元衿将将进门,便瞧见这小家伙一脸愤懑的模样,爪子一下一下刨着黑土,摇头晃脑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她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径直走过去将小东西抱了起来,握着它前爪戏谑道:
“你又作什么呢,爪子刨坏了主人是会心疼的。”
小狐狸迷茫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尖耳朵突然缩了缩,拱在她怀里羞涩了一小下下,方才扭着尾巴失落道:
“主人,真儿真的只是只畜牲么?”
元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是被今早那人的言论伤到了,心中厌烦复又增加几分,低头揉揉狐狸小脸:
“真儿自己觉得呢?”
霍珏见主人并没有给它想要的答案,整只狐更加失落了,乌眸中的光也一点点暗下来,软趴趴没有了气力。
元衿见状抱着它来到殿内,甫一挥手,他们周围骤然显现出无数影像,全都是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仰着脑袋跟随主人,小脸写满喜怒哀乐,看上去灵动极了。
“真儿觉得,小狐狸像畜牲么?”
狐狸睁大眼睛,而后扁扁嘴巴道:“像啊……”
元衿再次抬手,影像中的另一半赫然变成了凡人豢养的普通牲畜,有鸡鸭牛羊,同样也有各类狐狸,它们麻木地挤在一起,日复一日接受喂食,最后等待被宰杀的命运,与旁边的小红狐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呢?”元衿偏首看向它。
小狐狸盯着空中影像,两只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却还是扭捏道:
“可在别人眼里,小动物都是畜牲……”
“真儿,世间生灵繁多,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兽类若生出灵智,亦可求得大道长生,岂不闻仙、妖、冥、魔,乃止神族,皆可寻见奇兽踪迹?”
“故说出这句话的人,才叫狭隘无知。”
小狐狸听到这里总算高兴了,开开心心在她怀中翻滚几圈:
“主人说得太好啦!”
元衿忍俊不禁地握握它爪子:“果然是个小孩子。”
谁知这话一出狐狸便炸了,“咻”地一下化成人形,大声嚷嚷道:
“我才不是小孩子!”
元衿看着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一时心痒,偏想逗弄逗弄他,不由挑眉道:“你这么小,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哪里小了?”霍珏显然很不高兴,冲着她气呼呼质问。
元衿捏了捏少年细腻滑嫩的脸蛋,勾唇轻笑:“当然是……哪里都小。”
霍珏气得不行,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里间大床走去:
“哼,你等着,明天你休想上朝!”
第74章 可以美貌解决的事,何必……
现下已是深夜了, 坤颐宫内仍旧灯火通明。
殿中人影如坐定一般,盯着眼前的九州图,手里摩挲着属于谢家的那一块玉石, 墨眸若有所思。
忽然,他将玉石轻轻贴上图板,描摹出那完全重合的轮廓, 一个猜想顿时浮上心头。
他目光暗了暗,只不过这个猜想,尚且需要案例来证实。
“主君,”李尚忽然从殿外走进, 恭敬道:“慕容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容辞收起玉石,抬眸看向他:“说。”
“主君料事如神,慕容家确实丢失过一只狐狸,而且据传, 是那狐狸自己逃走的, 因为它生来便有九尾, 上头的兄弟姊妹都十分嫉妒,又因额心印刻着黑纹, 被当地人视作不祥之症,一时间还未长成的小狐狸强敌环伺, 几经波折,终于逃离慕容州, 一直流落他乡。”
容辞听完后冷嗤一声, 这秘境果然肤浅,竟是以闯境者的真实经历与修为去匹配身份。
此法说得好听一些,有助于身临其境,更现实的原因则是, 秘境害怕压不住闯境者,故而自行妥协,谨防遭受外力的反噬。
早前他便察觉自己与阿衿皆是如此,而九州之中,唯有慕容家属于灵狐一族,最符合狐狸的身份,如今看来,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既然秘境的规律已逐渐摸清,那么下一步,便是如何利用秘境,刀不染血地除掉狐狸。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让霍珏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且不说霍珏曾经如何伤害过阿衿,单凭这狐狸日日对阿衿的勾缠媚惑,他便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但是这件事,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若因此惹得阿衿记恨,反倒得不偿失。
今天早上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容辞思及此处,眸光蓦地染上一抹痛色,他从未想过阿衿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另一个人,对他那般恶语相向。
“主君,”李尚见主子久不言语,主动询问道:“需不需朝堂上……”
“不必。”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容辞否了去:“告诉他们,此事本君自有打算,莫要轻举妄动。”
容辞顿了顿,又道:“本君记得,六个月后,便是十年一度的九州来朝?”
李尚点点头:“禀主君,的确如此。”
“不过虽宣称九州来朝,实际朝贡的仅有八大家族,因慕容州属地遥远,且归灵狐一族管辖,故先帝特免其十年一贡,每百年来一次便足够了。”
容辞轻轻抚过桌案上的地图,淡淡道:“这段时间多向他们透露透露纳兰州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狐狸之事。”
“无论如何,此次九州来朝,慕容家必须到场。”
李尚有点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主子这样关心慕容一族,看来他们宏图霸业的第一步,便是收归慕容。
容辞一一吩咐完后,忽而抬眸:“听说先帝在世时,曾定下过一条规矩,君主每月十五,务必留宿中宫,可有此事?”
李尚闻言一愣,半晌才跟上主子跳跃的话题,磕磕巴巴道:“似,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定。”
容辞眼眉微微上挑,薄唇轻呵出一口冷气:
“如此便好……”
*
今日艳阳高照,趴在树下睡觉的小狐狸忽然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双眼,瞬间变成了个红衣少年,眯眸懒散靠在树干上,远远看去,当真艳美如画。
“珏珏,你睡醒啦?”云七见大魔王现下心情貌似不错,悠悠然现出了身形。
霍珏凤目斜了它一眼,随口问道:“你前几天去哪儿了?”
纸人连忙道出自己早准备好的说辞:“珏珏,我最近去秘境各地逛了一圈,原本想多收集些消息,谁知半路竟碰上了容辞,只好重新赶回来提醒你。”
“本君早已知晓他在秘境中的身份,”提到这个,霍珏颇有些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他了!”
之前虽听说容辞入了秘境,却从没想过他就是主人强娶的那个丞相,怎能叫他不气?
云七讪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不过珏珏,你跟了主人那么久,就没想过要一个名分吗?”
“名分?”霍珏疑惑瞥向它:“我是主人的小狐狸不就够了么,还要什么名分?”
云七噎了半晌,不可思议反问道:“你莫非想一辈子无名无份跟在主人身边,别人提起你的时候,就只是主人的一只宠兽而已?”
霍珏闻言一顿,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指甲。
他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一想到容辞那疯批还同主人担着夫妻之名,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