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义为难地哀求道:“官爷,就这么点小事儿,您看我能不能别去了。我因为给这案子作证,已经耽搁一个上午没去上工了。”
“这是关键证据,必须去。做完证供,补给你二百文钱。”苏园道。
“那可太谢谢官爷了。”许义一听说有钱补偿,立刻积极地到开封府去做了证供。
苏园和白玉堂一起喝盏茶休息的工夫,王朝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来了。
“还真被苏姑娘猜着了,那三人会武。他们三个哪里是什么混混啊,凭他们那腿脚肯定江湖人!”
王朝先学了那孔大雨翻身扫堂腿的招式,又学了毛高侧身歪脖擒拿手的招式,感慨都是巧招,很有特色的功法。
白玉堂见状,立刻道:“鬼见愁。”
“鬼见愁?”
听这名字有点熟悉,苏园随后想起来了。白玉堂曾跟她说过,鬼见愁是江湖杀人组织之一,高价接杀人活计,杀手会以舍命代价为雇主保密。
“这两招一个叫鬼绊腿,一个叫鬼抓人,是鬼见愁的刺客们常用的招式。”白玉堂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三人是江湖杀手,是他们杀了王民庆夫妻!”王朝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立刻命属下去大牢将三人押上公堂。
恰逢包拯办完公务的回来,苏园就把调查到的情况回禀给了包拯。
“许义在目击三人偷钱的时候,曾闻到了一股烧皮毛的味道,我怀疑便是他们三人用拂尘杀害了王民庆夫妻之后,便将拂尘丢进了正着火的灶内焚烧。他们很可能故意留下一根拂尘毛在王民庆手中,便是为了诬陷刚从那里经过的忘川道长。因见有人来了,他们才装成抢钱的混混逃跑,试图通过以小罪掩盖大罪,并诬陷忘川道长。”
“不,不是,这是诬陷!大人,小人们冤枉,小人们平常确实是贪财好赌,但决然不敢干杀人的事,请大人明鉴!”孔大雨、毛高和袁明三人战战兢兢地哀求包拯。
“你们看看我是谁!”王朝依旧没洗脸,披散着头发遮挡着半边脸,穿着一身脏兮兮灰布衣裳。
孔大雨等人一眼就认出来王朝是他们同牢的‘犯人’。
“刚才我假意跟你们有冲突地时候,你们三人使出的招数可不像是混混,是正经武林的功夫。”王朝拆穿他们道。
苏园接着道:“其实你们三人之前在供述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破绽。”
孔大雨三人都不解地望向苏园,他们暗地里对过了几十遍的证供,会有什么破绽?怎么可能会有破绽!
“你们喊冤后,说人不是你们杀的,不知道王民庆夫妻是怎么死的。可是王民庆夫妻的脖颈有明显红肿的痕迹,一眼就能看清他们夫妻的死状。
你们偷钱丢弃的钱匣子就尸体旁边,所以并不存在你们只偷钱却看不见尸体的情况。”
“可我们也不知道,脖子红一圈的致死原因就一定是扭断脖颈啊。”毛高道。
苏园挑了下眉:“是谁告诉你们王民庆夫妻二人的死因是扭断脖颈?”
仵作验尸的时候,他们三人还在被展昭缉拿的途中。后来他们三人被带进来审问,也无人告知他们王民庆夫妻的死因是脖颈被扭断。之后三人就被收押入牢,牢里也不可能有人说。
毛高惊得睁大眼,随即脸色颓丧下来。他晓得因自己的口误,相当于直接承认了王民庆就是他们三人所杀。
孔大雨和袁明都无比懊恼,埋怨地瞪一眼毛高。
包拯当即开堂,审问三人是否为鬼见愁的刺客,又为何要杀害王民庆夫妻,陷害忘川道长。
“包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自然该明白,是因为有人花钱雇我们下手。我们杀人的目的是王民庆夫妻,跟忘川道长没关系,他只是比较倒霉吧,刚好路过。”
“你们真以为本府好糊弄?”包拯横眉瞪眼,色厉至极,他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证供,“据忘川道长交代,他有一位师弟,号忘溪,又号无患子。你们可知无患子这味药的别名是什么?”
孔大雨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包拯。
“鬼见愁。”包拯道。
包拯早年为官在途径的邓州的时候,了解到本地百姓奉一种叫鬼见愁的东西为神物。据说此物令童子佩戴,或悬于门上,可避鬼魅。①
后来他得知,原来这‘鬼见愁’其实就是无患子的别称。
忘川道长找的人叫无患子,偏巧行凶的这三人来自于鬼见愁,且有构陷忘川道长为凶手之嫌。若说这两者毫无关系,怎么可能?
孔大雨等人在包拯骤然凶厉的态度质问下,个个神色慌乱,但嘴上还是不认。
“对付这种江湖杀手,必须要用非常手段拷问才行。”白玉堂主动表示,他愿意负责拷问这二人。
这三人的行凶证据确凿,却死不悔改,拒不招供,只怕有更大的秘密隐藏在其后。岂能纵容犯人阴谋得逞,这势必要查清才行。
包拯斟酌了片刻,便允了白玉堂的请求。
当孔大雨等三人被白玉堂带走后,苏园又见了忘川道长。
苏园并没有特意为难忘川道长,他在大牢内短暂住了那一会儿,安排的是单间,并无同牢人骚扰他。
忘川道长在得知自己的罪名已然洗清后,惊诧不已,这全然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自己这次的牢狱之灾,可能会要自己的命。
“看来道长的占卜之术还是不行,未能算得自己否极泰来,获贵人相助。”苏园叹道。
忘川道长看向苏园,目光里带着很绵长的探究之意。
“贵人相助,贫道能算得出,但若是煞神相助,却很难算。因为很多时候,善恶就在煞神一念之间。瞬息万变的事情 ,很难提早算清。”忘川道长解释道。
“那道长看白护卫的命如何?”苏园突然岔开问题。
忘川道长愣了下,在问过苏园白玉堂的八字之后 ,掐指算了算。
“苏司法想听实话?”
“道长不是只会说实话么?就如当年你对苏进敬实话实说我的批命一样,请对我也说同样的实话。”
“不得好死,活不过二十五。”忘川道长道。
此时只有孙荷陪着苏园,一般苏园审问的时候,孙荷都不敢胡乱插嘴。
这一次她闻言后大惊,对即将跟白玉堂订亲的苏园道:“这批命不过是给人提醒,许多都不准。”
“不准是因为情势在变,但此时测算就是这个结果。”忘川道长语调不悲不喜,旨在陈述事实。
“情势怎样才会变?”苏园在问。
“转机或许在西北。”忘川道长沉吟片刻之后,对苏园道。
“你其实早就知道林溪的身世对不对?林溪到底是谁?”苏园突然问。
忘川道长愣住了,没想到苏园会突然从白玉堂跳到林溪身上。
“你这神情告诉我,你知道。”苏园判断道。
忘川道长蹙眉,用意外又不解的眼神打量苏园:“你难道就不担心白护卫的命数么?”
“不担心,因为只要有我在,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75章 二更合一
忘川道长笑了笑, “苏司法这般性子的人倒十分鲜见。若世人皆如苏司法这般,贫道也不会忌讳给人批命了。”
“原来道长不喜给人批命?”
“原本年少轻狂,无所顾忌,后来方知祸从口出。”
忘川道长提及此事, 便不禁看一眼苏园。
“苏进敬于贫道有恩, 他求贫道去做些批命占卜之事,贫道无法拒绝, 却因此险些害了苏司法, 是贫道之过。苏司法如今不计前嫌,还肯为贫道洗清罪名,贫道感激不尽”
“若命如此, 即便道长不说, 苏进敬一样会找别人批。而且后来这一次批命挺好的,刺激他迫不及待动手,倒省得我一直防备他了。”
苏园的实力允许她看得开, 真无所谓。
忘川道长愣了下,“苏司法英雄虎胆,这等魄力非常人所有。但人有的时候, 不信命都不行。就比如这些年, 贫道一直追查师弟的下落,每每总是能算到人近在咫尺, 却偏偏又见不着他。”
苏园笑一声, “这个问题或许很简单。”
“还请苏司法解惑。”忘川道长作揖。
“那还要烦劳道长先给我解惑才行, 这林溪到底是谁?”
苏园态度严肃下来, 紧盯着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贫道的确不知他的身世如何,他本人没提过,师父也不曾提过。但师父在临终前嘱咐过贫道, 一定要找到他,不可让他混迹在外,倘若他不肯回寒冰洞,便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苏园挑了下眉。
“或杀或残。”忘川道长回答此话时不敢去看苏园的眼睛,语气里透着惭愧。
“正经修行的道士肯定不能随便杀人,更何况是伤害同门。道长的师父竟然要求道长做这种事,可是因为这林溪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忘川道长迟疑了下。
“既然如此,道长何不与我们开封府联手?府衙人员众多,且都极为擅长寻人查案。有衙门的帮忙,道长寻人必然事半功倍。”
苏园将无患子俗称为鬼见愁,以及三名鬼见愁刺客有意诬陷他的情况,都告知了忘川道长。
“我们怀疑江湖杀人组织鬼见愁,可能与道长的师弟有关。”
忘川道长震惊不已,“贫道也知这无患子的俗称叫鬼见愁,但从来没想过这种杀人组织竟然是……可他为何要这样陷害贫道?贫道如今只是找他,从来没对外人说过要杀他。”
苏园:“这个答案或许道长自己很清楚。比如当年林溪为何会在道长师父身故之前突然离开?道长师父临终时的交代,是否林溪早有预料?”
忘川道长思量了片刻之后,对苏园讲述了一件他至今想起来都有几分心悸的事。
“师弟他自小就与常人不同,百般聪明伶俐,年七岁时便早慧如成人一般。不管师父教他什么,他都很容易就学会,几乎样样比得过贫道,但是在修道占卜方面,他却不行。他不爱念经,也受不住长时间静心打坐,时常会趁这种时候偷跑出去。
有次师父下山不在,贫道带着他闭目打坐,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贫道睁眼的时候便不见他人了。后来贫道就四处寻找他,最后在林子里看见他跟六只白鹿一起躺在了血泊里。
贫道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冲过去,却见他突然睁开眼,坐起身来,突然对贫道笑。贫道当时吓了一跳,心里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后来听他解释说他到这里的时候,六只鹿都已经死了,他跑来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他吓得不敢动了,看到贫道来,才换过劲儿来。
那六只白鹿是当时青城山上的大道观所收的供奉之礼,寓意祥瑞,却不知怎么从道观内跑了出来。贫道看过那六只鹿的伤口,都是脖颈受过撕咬。那些咬痕却不像是一般禽兽所咬,没有利齿的痕迹,更钝一些,甚至有些像人的咬痕。
贫道当时动过一丝念头,怀疑过师弟,但想想他不过八岁,长得还没鹿高,应该不至于是他。而且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制服六只鹿。
贫道带他回去梳洗的时候,发现他口中也沾着血,还有鹿毛,他说是因为他栽倒的时候吓了大叫,才弄了满嘴的血。还央求我,别把这事儿告诉师父,若是师父知道他不好好念经,出去顽皮弄了一身血,肯定会罚他。
贫道当时被他央求了数次,见他跪地还要跟贫道磕头,贫道谅他平日里聪明乖巧,便答应了他。
这件事在贫道心里不自在了好久,但又怕是自己多疑多虑,后来时间长,慢慢也就放下了。直到贫道听到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师父虽未跟贫道详尽告知缘故,但那句警告的话,令贫道不禁想起这件事来,越发觉得自己当时隐约产生的那些怀疑反而可能就是真相。”
忘川道长并不确定他师弟是否真的很危险,但这种感觉很不对,加上师命不可违,他便决定一定要找到师弟,查问清楚。谁曾想二十五年过去了,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道长不曾给林溪批命过?”苏园觉得到目前为止,忘川道长的批命还都挺准的。
“当然算过,是安分守己,小富小贵之命。但贫道怀疑他的生辰八字可能是假的,卜卦结果与他本人相差甚远。”忘川道长道。
苏园叹了一声:“那他的名字林溪也有可能是假的了。”
忘川道长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感慨的确有可能是假的。
但如今细想起来,当年五岁的孩子若在生辰和姓名上撒谎,是何等的心机。
“若那鬼见愁的杀手真是贫道师弟所派,贫道怎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诬陷贫道,又为何不肯现身见贫道。”
“这就要回到道长开始的那个问题了,为何道长一直觉得师弟近在咫尺,却在这二十五年间一直不曾见过他。”
苏园对别的东西可能不够了解,但是对变态却了解得很透彻。
忘川道长立刻看向苏园,全神贯注等待苏园给她答案。
“或许这些年不是道长在追逐他,而是他在关注道长你。”
忘川道长惊愣:“这话是何意?”
“他一直在道长附近关注道长,对道长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这二十五年间任凭道长怎么找都找见不到他。”
苏园举例这次的案子,忘川道长刚去万事楼花钱买消息没几日,转头就有假消息送上门,接着就闹了这样一出陷害的戏码。
这算计若说不是早有预谋,根本不可能。
那就一定有人早就提前关注了忘川道长的行踪。
当然,这些推断的前提是忘川道长没有说谎,他提供的纸条属实,口中所谓的林溪师弟也确有其人。
忘川道长听到苏园的推论后,张了张嘴,最终他低头沉默了。
“苏司法觉得这鬼见愁真与我师弟有关?”忘川道长在沉默良久之后,再度确认问了一遍苏园
“若道长所言句句属实,就必然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