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频遭贼匪,那贼专挑人不在家的时候来偷盗。昨日齐兴化的妻子郑氏本打算带孩子在娘家兄弟那里住下,因忽然想起还有一匹布没织完,但明日却要交工,才会临时决定一人回来。”
“齐兴化是名木匠,昨天在雇主那里做活儿,包吃包住,晚上不回来住。想来那贼以为这家没人,便夜里来偷盗,谁知发现郑氏竟然在家,便痛下杀手。”
经验尸证实,郑氏的确死于颈部窒息,脖子上的淤痕向耳后方向上倾斜延伸,淤痕粗细均匀,郑氏地指甲缝里有麻绳碎屑残留。由此可知,凶手用绳子从郑氏身后袭击,将其勒死。
“这狗你今早回来的时候,就这么散放着?”苏园问齐兴化。
齐兴化应承。
苏园令衙役们去询问,邻居昨晚可否听见狗吠声。
附近两户人家都有老人居住,所有人都表示昨天夜里并没听到狗吠声。他们顺便告知衙役们,郑氏爱狗,一般夜里都留狗在屋里宿下,以往在夜间他们一般也不会听到狗吠声。
苏园接着又了解到,三孩子在舅父舅母家时,是与舅父舅母同住一屋。而齐兴化在雇主家,则单独住在一间抱厦里。
“这案子可太简单了。”
苏园说罢,就让衙役以凶犯的名义直接抓走了齐兴化。
三孩子见状都哭起来,不明白衙差们为何把他们的父亲都抓走了。三孩子激动地抱住了苏园的腿,央求她放人。
苏园倒不知该如何告知这三名年幼的孩子,是他们父亲杀死了他们的母亲。
苏园犹疑之际,杜诒从围观的百姓之中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招呼孩子们过去,一边用帕子温柔地给他们擦眼泪,一边和他们轻声解释。
“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你们也有过吧?”
三孩子点点头。
“这就像你们做错事,要跟你们父母做交代一样。你们的父亲这次做错的事情比严重,须得去府衙给官老爷们一个交代。”杜诒接着便请衙役把三孩子送到其舅父舅母那里,烦劳他们做好后续安排。
“父杀母,一下子失去双亲,这三孩子可真够命苦了。”有衙役感慨道。
不过更有衙役不明白,苏姑娘为何如此迅速地就判断出齐兴化就是凶手。
“可是因为狗吠?”杜诒问。
苏园点头,又补充一句:“还有以背后杀人的方式,这附近既然闹贼,郑氏一人在家,若非信任之人,如何会以背部相对?”
衙役们还是不太懂狗吠这块,见苏姑娘没有解释的意思,又见这位宰相家的小公子温润随和,就忙向杜诒求问解惑。
杜诒:“那狗极为护主,见了陌生人才叫。昨夜若非熟人行凶,那狗怎会不护着郑氏?两旁邻居都有老人居住,老人晚间睡觉最不踏实易醒,昨夜若有狗吠必能听见。所以昨晚,必定是熟人行凶,而最有嫌疑的只能是齐兴化。”
之后回开封府一审问,那齐兴化果然供认不讳。他养了外室,欲纳小妾进门,郑氏却死活不肯。齐兴化因听说家附近总闹贼匪,便由此生了杀心。
其实郑氏昨日本就打算将孩子留在娘家兄嫂家里,一人回家织布。齐兴化在早晨出门前,特意嘱咐郑氏,让她别跟兄嫂说她早就计划好了,以避免兄嫂不高兴,嘱咐她故意装作临想起来的样子。
……
黄昏,开封府的小吏们放值了,三三俩俩结伴离开,顺便议论起今天的案子。
“我听说齐兴化那案子,是因那外室怀了身孕,几番逼他,他才着急的。”
同行的小吏马上应和:“是啊,若非那郑氏善妒,她若肯容人进门,何至于落得身死下场,如此便没有凶案发生了。”
苏园此时恰巧路过,闻言后止了步。
这时有一名衙役拿着一叠画像匆匆过来,他笑着和苏园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要去城门口贴画像。
“站住。”苏园盯着他手里的画像,质问衙役那画像从何而来。
“周老判官的吩咐,说是事关礼部的案子,这女子是重要嫌犯。”衙役解释道。
苏园将画像讨来,便令那衙役不必去张贴了。
“为何?”衙役不解。
“我认识这画像上的女子,是苏进敬的大女儿苏喜。”
第43章 三更合一
衙役刚接到画像的时候, 他还跟画师发过牢骚,感慨之前张贴的八名黑衣人画像,连过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今天这位是女子, 比起男人来在外露面的机会更少,八成贴了也是白贴。
却没想到他这还没去贴, 人就已经找着了!
“真可谓是老天爷保佑, 否极泰来啊!”衙役拍掌,乐得不行。
转眼见苏园情绪并不高,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什么苏进敬跟苏园有过瓜葛。
“这苏家果然不怎么样, 幸好你当时防备了,没认他作父, 不然跟着他们回家,不知会惹上什么麻烦。”
苏园:“这事蹊跷。”
苏喜自小在苏家娇养长大, 如今怀有身孕, 已嫁给进了工部侍郎府,那可是高门大户, 后院约束比较严格,她身为府中的大儿媳怎可能随意放肆。
苏园虽只见过苏喜一次, 但瞧她言谈气质, 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儿,不像是有什么城府。她心中纵然有些小算计, 却不过是些瞧你出身低, 想跟你显摆一下,暗嘲你没见过世面之类, 到不了杀人下蛊的格局。
“蹊跷?什么蹊跷?”衙役不解追问, 却见苏园已经走了。
“哦, 对了。”苏园忽然又折返,指着刚才离开的那俩小吏,问衙役可知他们叫什么,在哪里做事。
“他们啊,叫李胜和高大河,在工曹做事。”
开封府下设六曹,分别为兵、刑、工、礼、户、吏,六曹各司其事务。其中工曹掌管京畿地界的工程劳作事宜,如府衙扩建、修路、建桥等等事务都归工曹负责。①
“谢了。”苏园记下了,就拿着画像匆匆去找周老判官。
既然都已经放值了,周老判官便打算回家。他见苏园拿了厚厚一叠画像进门,还以为她揽下了贴画像的闲事。
“得空就休息,这种杂活儿打发别人来做。”周老判官心疼苏园居然如此事必躬亲。
“您老怎么没告诉我这事?”苏园指着画像问。
“这不正巧衙门有案子,你查案去了,我总不能还拿别的事来烦你。府里又不是没人了,何须什么事都要你操心,再说都让你做,你也分身乏术。”
周老判官主要是不想苏园太累。
左右礼部的案子暂且也没什么头绪,何苦叫这丫头两头跑。回头累病了,等公孙先生回来,还得找他算账。
苏园大概听了案子的经过之后,便晓得这事儿不简单。
医不活用过血肉虫,这案子也出现了血肉虫,并且时间是发生他把包拯等人支到了永康之后。
更巧的是,恰恰是因为周老判官的告知,姜侍郎才提高警惕,查出了藏在灯内的血肉虫,避免了先天节的灾难。
而先天节当晚的后半夜,也就是血肉虫计划宣告彻底失败之后,周老判官就惨遭八名黑衣人的刺杀。
“您老今天又没办法按时回家了,咱们得去工部侍郎府一趟。”
苏园见周老判官一脸疑惑不解地看自己,就指了指画像上的女子。
“皇商苏进敬之女,工部侍郎陈明登的大儿媳。”
周老判官诧异不已,以至于瞪圆了眼。他本以为这画像上的女子该与苗疆有关,该是个混江湖的,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高门官贵人家的儿媳妇。
“咱们赶紧走吧。”苏园请他老人家赶紧出门,早点审问完苏喜,就能早点回家睡觉了。
“陈明登这人可不好招惹,他岳父是名儒,连陛下都对其恭敬有加。有好几位学生,如今都在做是御史。你可明白我说御史的意思?”周老判官提醒苏园道。
“明白,说这人不好招惹,最好不要招惹。”苏园应承。
……
至工部侍郎府,守门的家仆一听说他们是开封府来查案的,面色俱是震惊。陈明登还没有回府,他们做不了主,先请周老判官和苏园在前厅等候。
家仆恭敬礼貌地上了茶点,请他们稍等,慢用。
苏园等了片刻觉得没意思,就先端茶来闻了闻,发现茶汤清澈,茶香扑鼻,便享受地喝起来。接着就试吃了两块点心,味道都很不错,吃得出用料的讲究和精致,口味堪比瑶光楼更好,可见这侍郎府有好厨子。
周老判官正焦急地等着,转头见苏园又吃又喝,他瞟了眼一旁边待命的陈家家仆们,已然有两人脸上流露出异样之色。
“你这丫头,怎么到哪儿都能吃?”
“唔。”苏园咽下嘴里的点心,不解地盯着周老判官,“耽误办案了?”
周老判官:“……”
这丫头的嘴巴是越来越伶俐了!
罢了,吃就吃吧。这个时间了,她为了查案,估计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实则周老判官多虑了,苏园近来出门,都会随身携带零食和肉干,绝不会让自己饿着。
周老判官眼见着苏园一口又一口,咀嚼时鼓起的脸颊如松鼠一般,她眨眼间就把半盘子点心给消灭掉了。
他竟莫名地被苏园这种颇有食欲的吃法给影响了。大概也是因为现在正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他确实饿了的缘故。
“这么好吃?”
“这点心味道最好,叫山楂松饼。外皮细腻清甜,里面的山楂馅儿则是那种温和的酸,并不尖锐,很可口开胃。”苏园给周老判官推荐道。
周老判官便忍不住也拿了一块品尝,这山楂松饼正如其名,是圆的,类似饼形,比起其它点心好像花样上差了点。但味道真的好好吃。
周老判官在咬第一口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受到了一击!这点心未免太好吃了!好吃到让人想上天飞舞!
周老判官很快把手里的这块吃完,续上了第二块。
苏园特意把剩下的山楂松饼都留给周老判官,她捡了别的次等口味的点心吃。
“哟,二位,吃得挺好呢?在外边没见过这种点心吧?”
工部侍郎陈明登刚放值归家,就听管家匆匆来报说开封府的人来府里查案。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忙赶过来欲质问缘故。谁知一进屋里,竟见到这种光景。
开封府当他堂堂侍郎府是干什么的?说上门来查案就查案?可笑!
他本还以为周老判官既然如此有胆量上门,该会带着一群衙役威风赫赫地等在堂中,结果他却看到的一名老头儿带着一个黄毛小丫头围桌吃点心。
看来没有包拯坐镇的开封府,剩的都是一滩烂泥。
陈明登顿时就放松下来,瞧这俩人能如此随意地吃喝,便知没什么大事。
苏园感受到陈明登语气里明显的不屑和嘲讽,忙起身给周老判官道歉:“是属下唐突,把人家摆样子的点心给吃了!”
周老判官本还觉得被陈明登讥讽一句,有几分丢脸。一听苏园这话,心里忍不住乐了。
“哪能呢,陈侍郎是何等明理大度的人物,岂会因咱们吃了他家用来真心待客的点心,便贬损你没见过世面?”
周老判官确实憨厚惯了,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任由别人捏扁搓圆。特别是在黑衣人刺杀案之后,周老判官觉得好脾气也未必一定有好报,又何苦非要忍气吞声一直去包容他人。
陈明登被噎了一下,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仔细想想,他还真讲不出道里来了。这点心本就用来招待客人,人家吃了,可以解释成是给他们侍郎府面子,你若因此嘲笑人家没见过世面,反倒露丑的人是自己。
“不知二位在这种时候来侍郎府有何事?”陈明登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问。
“本来可以不必等陈侍郎回来,我们便可以直接拿了陈侍郎的大儿媳苏氏去开封府审问。
因我们周判官觉得和陈侍郎同在京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且体谅各家有各家苦衷,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这才吩咐属下耐心等待。说要等等陈侍郎回来,亲自跟陈侍郎说一声,再拿人审问也不迟。”
苏园也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跟陈侍郎说话。
这一番言词,讲理讲情,还特意提到了‘耐心等待’。
这令陈明登不禁又想起自己刚才一进门讥讽人家吃点心的行为,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越发显得自己越发小气丑陋了。
陈侍郎纵然心有不忿,却也得礼貌作揖,先向周老判官表达感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若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他们陈家大儿媳突然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没他主持事务,并周全保密,只怕明日侍郎府就会成为京城官官贵圈里的谈资,彻底出了丑。
“我大儿媳所犯何事,竟要你们亲自上门缉拿?”陈侍郎质问。
苏园就简单明了的将情况讲给陈侍郎。
陈侍郎震惊不已,“这不可能,苏氏怎可能干出这种事。你们该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皇商苏进敬的千金,自小知书达理,才名远播。犬子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名,才不顾门第之别,将她娶进门来。”
才名远播?
苏园小小疑惑了下,在她被苏家骚扰的时候,特意多方打听过苏家的情况,倒是没人跟她说过苏喜是一名才女。莫非是消息打听漏了?
“那这幅画像上画的可是她?”周老判官将画像递给陈侍郎。
陈侍郎本想否认,但画像上的女子与苏喜太过相像了,就她连左下颚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都给点出来了。
他若硬着头皮否认了,回头他们再去问与苏喜熟识之人,怕是也会指认出来。
“今日衙役本欲将此画像贴到城内各处布告,因我看见了,才拦下了。”
苏园的言外之意,陈侍郎即便否认,画像便会被贴得满城尽是,到时候最丢人的还是侍郎府。
陈侍郎这下不犹豫了,立刻应承,表示画像上的人的确像极了他的大儿媳苏氏。随即他就叫人喊大儿子陈翠山,令其苏氏带过来。
这会儿他是不想低头也得低头了,跟周老判官打商量:“倘若苏氏有罪,不管苏氏犯了什么事,我们侍郎府皆不知情。但倘若苏氏无罪,你们开封府必要给我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