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有吃的地方才有蜚蠊,牢里哪有什么吃食。”苏园也纠正道。
周老判官纳闷地再度瞅向苏园:“你常去牢里?这么清楚?”
苏园便耐心地跟周老判官数起来,“许婆子的案子去过一次,陆裕顺的案子去过一次,庞显的案子去过一次,前两天医不活的案子又去……”
“行行行了!”周老判官打断苏园的话,让苏园赶紧动一动她聪明的脑袋瓜儿,好好想想,这位救他的侠士到底人在何方。
“您老纠结这个干什么,人家没现身,大概就是想做好事不留名。你怎么就不遂了人家的心愿呢?”苏园无奈道。
“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这样的高手若为开封府所用,必如虎添翼。”周老判官解释道。
苏园:“……”
你们早就如虎添翼了。
“回禀周判官,我们查到血迹在巷东的一户人家消失了。那户人家的院里有晾着衣服没收,屋门口被留了二两银子。”
周老判官连忙跑去查看,果然见情况如衙役所言。经询问这户人家,那晾衣绳上少了一件男装,而这户人家的后院井口旁,则有水迹残留,土壤仍然很湿润。细闻这湿土,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看起来那位侠士是在这换的衣服,清洗了身上的血迹。”
“这侠士可真厚道啊,居然还留了二两银子作赔偿,如此出手大方,我猜他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苏园再一次帮忙开阔思路。
周老判官斜睨苏园一眼,“哪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出门会带菜刀?你见过白玉堂带菜刀么?”
“他不一样,他要装潇洒。”苏园辩解道。
方仵作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忙提醒苏园:“苏姑娘这话可不能当着白五爷的面说,小心没了命!”
“等他能杀了我再说。”
方仵作不以为意,只以为苏园的意指白玉堂会顾及往日交情的份儿上,不跟她计较。
“看来他并非在附近居住,否则怎会到别人家更衣清洗血迹?”周老判官揣测道。
苏园:“却也未必,他或许晓得会被追踪,便故意在别人家洗完后才回家呢。”
周老判官看向苏园:“你总算说一句有理的话了。”
苏·专业搅浑水·园:“……”
在问清楚了丢失的衣裳为灰白色的长袍后,周老判官就令衙役们凭此为依据,在周围寻人,找目击证人。
苏园不禁看了眼自己身穿的这件崭新的暗青锦袍,直叹自己聪明。幸好在这里偷换完衣服之后,她又去州桥那边的裁缝铺里买了件成衣,不然真容易被抓个现行。
“如今我们紧要的不是查救人的侠士是谁,而是该着重查这些行凶杀人的黑衣人身份。”苏园提醒道。
“人都死了,怎么查?”方仵作表示,这些黑衣人身上都干干净净的,一瞧就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一般这种刺客身上,很难找到有关于他们身份的线索。
“但我闻着他们身上好像有味道?”苏园忽然回忆到一点。
方仵作疑惑了下,刚才苏姑娘有靠近尸体么?大概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靠近过?
方仵作忙复查尸体,果然在这些刺客的衣服上闻到了檀香味儿,但刺客的身上却没有。
再观这些此刻所穿地玄色衣料都很崭新,看来这些衣服很可能之前被储存放在了檀木柜子或箱子里。这种用来给刺客穿的夜行衣,必然不是什么精贵物,居然能被放在檀木箱里,可见派遣刺客的人家中富足,随便什么东西都会用檀木来装。
“您老再想想,最近这段日子得罪过什么富贵人?”苏园问。
周老判官摇了摇头,“别说最近,近三五年我都不曾跟任何人起过冲突。包大人不在这段时间,只审过医不活的案子。难不成是医不活的同伙找我报仇?”
苏园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直接抓医不活的是我和白五爷,又是我审问医不活的时候他人自尽了。若真要为医不活报仇,首当其冲的人应该是我。”
周老判官觉得有理,如此他就更不明白为何会有刺客要杀他了。
“必然是您老做了什么事,损了人家的利益,才会下此狠手。”苏园让周老判官也不必着急,事情顺气而然发展,总会有个结果。
苏园劝他老人家先回去休息,一把年纪了熬夜又受惊,再不休养很容易生病。至于周老判官家里那边的安全问题,开封府会出人内外戒备,以保周全。
苏园另外还送了周老判官两只大鹅,用于验毒。请他近来入口的东西,都要小心谨慎。
周老判官郑重点点头,正要夸赞苏园有心,就听苏园又补充一句。
“鹅要是还活着,记得还我。在您家那么胡吃海塞一通,肯定会被喂肥了,回头不管是做烧鹅还是炖鹅,必然美味。”
周老判官:“……”
局势最终被苏园以一人之力扭转过来了,大家开始更多地去关注黑衣人的来历。
至于那位突然从天而降,拿着菜刀行侠仗义的侠士,只能称为东京城内的传说了。而与这传说能一较高下的当属竹签高手,也一样是匿名救人的大侠,从天而降在鄢陵县的官道上,以一己之力凭借竹签擒拿十几名匪徒。
因有了对比,俩传说在京内讨论越来越热烈,双方甚至还有了各自的拥趸者。各自一方都认为他们支持的高手是最强的,并为此频繁打起了嘴仗。
要说对这两位高手感受最直观的,当属开封府的衙役们了。他们能直接接触到案件,深知案发现场情况的精彩和离奇,故而对这两位高手都有着不一样的崇拜。
当东京城内全民讨论的时候,他们也是最热烈的一份子,私下里经常争得面红耳赤。
这日,苏园来班房传话,正碰见两帮衙役正在吵嘴。
“竹签高手,就凭他用这么长点的竹签,便轻轻松松解决十几名匪徒,其武功自然更高一筹。”
“非也,那些贼匪的功夫才哪儿到哪儿,比得过训练有素的黑衣刺客?菜刀侠士,就凭那一把长长方方的普通菜刀,转眼间便让七名黑衣高手人头落地,那手法,快如闪电!怎么就比不过竹签高手了?”
苏园不管这些,敲了敲门,把话传了之后就走。
原本吵得不相上下的两帮衙役,都都觉得再这样吵下去没结果,但谁都不想主动结束。谁主动结束,不就代表谁先怂了?这可不行!
于是双方商定,问苏园的意思,苏园选哪一方,今天就暂定哪一方先胜。
接着,已经走出门外的苏园,就被衙役们堵住了去路。
“求苏姑娘帮我们一个忙,便按自己的想法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成。苏姑娘觉得是竹签高手更厉害,还是菜刀侠士更厉害?”
众衙役们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苏园,盯着她的嘴,等待她的答案。
苏园:“……”
我自己跟自己比可还行?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是啊是啊,不好回答。”众衙役应承,但还是请苏园选一个。
“你们这比法没意思,倒不如换个人比。比如,是竹签高手更厉害,还是白五爷更厉害?是菜刀侠士更厉害,还是展爷更厉害?”
众衙役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的微笑。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嘴上的答案肯定要说白五爷更厉害,展爷更厉害。毕竟这二位是自家的嘛,谁能贬损?特别是白五爷,最记仇不过,谁敢说他不行谁找死。
“这不就简单了,不管是竹签高手还是菜刀侠士,都比不过展爷和白五爷武功高。那还讨论他们作甚,你们该讨论的是展爷和白五爷到底谁更厉害,是不是?”苏园笑着反问。
众衙役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势就纷纷点头应和了。
“那好,你们讨论看看,他们二人谁更厉害?”苏园双手抱胸,一副作壁上观,冷眼看热闹的模样。
众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可怎么讨论这二位?当初白五爷就因鼠猫称呼的事儿大闹过。开封府众人都知道,‘鼠猫谁更厉害’这是开封府内不能谈论的忌讳,谁谈论谁死啊。
大家挠了挠了头,支支吾吾,哼哼呀呀,有的突然说肚子疼,有的突然想到还有事没做。顿时如一群被轰的鸟儿,飞快地作散了。
苏园轻笑两声,这才步伐悠闲地离开了。
周老判官和礼部姜侍郎正好见到这一幕,都不禁笑起来。
“想必那位就是公孙先生的徒弟?果然不一般,机敏聪慧。”姜侍郎称赞道。
周老判官深深赞同点头,忍不住多夸赞了苏园两句之后,才问姜侍郎此来所为何事。
“有要事告知周判官。”
姜侍郎随周老判官到了侧堂后,便坦言陈明缘由。
“先天节当日清晨,我听了周兄的劝诫,再次复查当天所用的灯笼时,发现有数盏道家神君的大灯笼里,藏有苗疆的血肉虫。这些血肉虫以蜡封,如鸟巢一般被安置在灯笼头部的位置。周兄应当也知道,这些灯笼一旦点燃,内里必热,时间一久,蜡会融化,血肉虫就会被放出来。听说前段时间,开封府调查医不活的案子,刚巧就遇到过血肉虫?”
“竟有此事,你怎生过了三日才说?”周老判官急急地问。
“唉,这是我与刑部尚书还有杜相当时商量后的决定。一则为了让先天节太平过去,令太后和陛下高兴,避免引起百姓们恐慌。二则我们想假装不知,借此机会引作案黑手现身。但这两天我们闭门追查下来,除了三名涉事的小吏,便毫无线索。
今日来,一要跟周兄道谢,多谢你先前提醒我,才令我去格外注意检查那些灯笼的情况。二要跟周兄赔罪,此事隐瞒了周兄,时至今日才告知。”
其实姜侍郎没有在事后立刻告知周老判官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这位老友在先天节当晚遇袭,受惊过度,在家休养了两日才算精神好些。如今开封府全靠他一人主理,他怕消息太早告知,令周老判官思虑过重,伤了身子。
“罢了。”
周老判官多少能猜到姜侍郎的用心,毕竟他们十多年的至交好友了。
“那三名小吏审得如何?”
姜侍郎苦笑摇头,表示这三名小吏都已经死了。
“怎么会?”周老判官惊讶。
“三人俱已经中蛊,他们招供说,在先天节前一日,三人外出用饭,被一女子下蛊要挟,便是那女子指使他们在灯笼内藏匿血肉虫。三人皆表示若十二个时辰后不服用解药,便会蛊毒发作而亡。
我们便先请大夫为他们三人诊脉,断看到底中了何种蛊毒,是否有解。奈何蛊毒种类太多,蛊在未发作前,有时候仅凭脉象未必能探出症状。他们三人脉象就查不出来,故而毫无头绪。至夜间,这三人就突然蛊毒发作身亡,倒是留下了那名女子的画像。”
姜侍郎便将画像交与周老判官查看。
周老判官仔细瞧了瞧画上的女子,相貌一般,身材丰腴。若只凭这画像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可难喽。”周老判官叹道。
“你们开封府可是专门破案的,什么疑难杂案到你们手里不是迎刃而解?我听说再过几日,包大人他们可能就快回来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美言几句,请包大人务必帮忙,尽快先把我们礼部这桩案子给破了。”姜侍郎央求道。
“案子发生的时候不找我们,找的刑部和杜相,这会儿发现那边不行了,又来投靠我们?没门儿,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周老判官嫌弃赶人道。
“我那不是瞧你们开封府在先天节要顾及的事儿太多,不好麻烦你们么。”
姜侍郎又说了两句软话。
“你们开封府能人辈出,前有御猫展昭,后有锦毛鼠白玉堂,如今又多了一位……对了,刚才那小姑娘叫什么?”
“姓苏,单字一个园,‘种树曰园’的园。”周老判官解释道。
“好名字啊,《说文》中言‘园,所以树果也’,一听这名字就知案子到她手里就能结果了。”姜侍郎因瞧出周老判官欣赏那孩子,赶紧跟着多夸夸。
周老判官哼笑,“还别说,这案子指不定还真要指望她才能破。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先天节之前提醒你查验灯火?”
姜侍郎恍然,“莫是她?”
周老判官点头。
姜侍郎这下更加认识到苏园的厉害了。
“经周兄这一说,我就更不能找别人了,非得拜托你们开封府帮忙。你们这能者云集,便请务必请能者多劳,快帮帮我这个小可怜呀。”姜侍郎说罢,就冲周老判官再三作揖。
周老判官嫌弃地叫他快滚一边去。
姜侍郎晓得周老判官不过是跟他玩笑,再度谢过他,方告辞。
看着桌上留下的那副女子画像,周老判官的眉头越蹙越深。这案子不简单,若是和其它案子也有干系,那就更不简单了,堪称诡谲。
周老判官命府中画师多描绘几张这女子的画像,画好了之后,便同那八名黑衣人的画像一样,都张贴出去。
人海茫茫,却只能靠着一种方式找人,希望东京城内会有人能认出他们来。
……
次日清晨,开封府接到一男子报案,说有贼人夜闯他家,杀死了他的妻子。
苏园便立刻前往案发现场。
她刚至院中,便听狗吠,见一只狗从屋里蹿了出来,对着她和衙役们龇牙咧嘴。幸而报案人齐兴化及时抱住了狗,才没令狗冲到苏园身上。
苏园不禁为狗感到庆幸,真是捡了一条狗命呢。
院内东墙角,有三名男孩子缩在那里,个个脸上都有泪痕。大点的男孩十岁左右,他俩手各牵着一名六岁和四岁左右的男孩,他们都是报案人齐兴化的儿子。
初步探查现场的衙役,先将了解到的基本情况告知了苏园。
“昨日仨孩子被母亲郑氏带去舅父舅母家,在那住了一夜。齐兴化今早去把孩子们接回来,进院后就发现屋门是打开的,结果一进屋,便见其妻郑氏躺在屋地中央一动不动了。郑氏脖颈上有明显掐痕,屋子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