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小吏来给展昭传话,说开封府外有一位姓尹的姑娘求见他。
一听姓尹,又是姑娘,那八成就是尹傲雪了。
“刚赶走,人又来了,你这是招惹上了什么中类的狗皮膏药。”白玉堂冷嗤道。
“不见,让她走。”展昭立刻吩咐小吏,随即又嘱咐小吏,以后但凡是尹傲雪来找他,就直接将人打发了,不必回禀。
白玉堂哼笑,“你这中赶人的方法,只赶得了君子,赶不了小人和狗皮膏药。”
“那怎么办?”展昭求问白玉堂有何妙法。
“行了,我好心帮你一次。”白玉堂转身便走。
展昭愣了片刻后,便摩挲着下巴笑了笑,对苏园道:“这果然相处日子久了,生出了肝胆相照的情分,以前他可不会出手帮我。”
“展大哥确定他不是因为单纯地手痒了?”
苏园这一声反问,倒把展昭脸上那点笑意驱散没了。
“他不会下死手吧?我得去看看。”展昭担心道。
“不能去,若要尹傲雪见到展大哥,她怕是又会多想。”
苏园表示她去。
展昭非常相信苏园游说白玉堂的能耐,便拜托苏园了。
“便又麻烦你了,让我数数欠你多少顿饭了?之前的还没还呢!总之以后你有事,你展大哥必然随叫随到。”展昭跟苏园道谢道。
“好啊,真用到展大哥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苏园随后追到东侧门,就见白玉堂转身回来了,而那边的尹傲雪则已经骑上了马,已经离开了。
这么和平?感觉不大正常。
“这就劝走了?”苏园惊讶问白玉堂。
“嗯。”
“五爷怎么劝的?”
“我让她在城外沙柳坡等展昭。”白玉堂道。
沙柳坡?这地方有点耳熟,不正是上次白玉堂和展昭约架的地方?那会儿苏园和王朝他们还搞了一个组团嗑瓜子的观战小分队。
“想看就一个人带瓜子去。”
白玉堂似乎猜到苏园的心思,又说了一句。
“好啊。”苏园本打算择合适的时机,亲自出手打服尹傲雪。如今有白玉堂出马,那她倒是省力气了,还有时间嗑瓜子看热闹,多舒服自在。
下午,苏园去了户部,想看看王朝的调查进度如何了。
苏园本想直奔铸钱西所,但在马棚那里,她忽听两名路过的小吏谈论起作法和忘川道长。
苏园便叫住了他们,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吏道:“还不是铸钱东所闹鬼的事儿太邪门了,我们钱监主事听说如今京城内道行最高的便是忘川道长,特意去求了八贤王帮忙,请忘川道长出马来铸钱东所作法。”
“我们金主事近来可太上火了,这铸钱东所若再停工,他今年的官员考绩怕是要被评下下等了。金主事本还指望着往上升呢,若被这闹鬼的事给耽搁了前程,岂不冤枉?”另一小吏接着说道。
苏园现在更关注的是忘川道长,既然他此刻就在铸钱东所,那她倒一定要会一会这位道长了。
忘川道长的作法地点就在王水生、王水根兄弟二人身亡的铜水炉前。
苏园抵达的时候,忘川道长刚施法完毕,命随行的道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苏园打量这道长的背影,一身黄色道袍,身量修长,只看背影倒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而且仪态气质非常好。
待这道长转身,竟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来,其样貌苏园还刚好认得。
苏园便不由地有几分惊讶。
“怎么是你?”
第54章 三更合一
杜诒看见苏园, 微笑走来,与她见礼。
“苏姑娘有所不知,杜某是忘川道长所收的俗家弟子,今日法事师父不便出面, 便由我代为。”杜诒温和有礼地解释道。
“不便出面?”苏园疑惑问理由。
杜诒尴尬地笑了下, 他看看左右, 稍微近前一步, 当然依旧还是跟苏园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杜诒小声解释:“这场法事他来也无用, 施法之人须得是童子之身。”
苏园愣了下, 见杜诒说罢面色一派从容,她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杜公子怎会拜忘川道长为师?”
苏园越加好奇这位忘川道长了, 先是苏家,后是八贤王府, 现在又跟宰相家的小儿子扯上了关系。一名道士是怎么在这些富贵人家中混得如鱼得水?
“我十三岁时中过邪,就像得了一种疯症, 谁都不识得, 胡言乱语,多少大夫都没看好, 幸得忘川道长施法救治才恢复如常。道长说我体阴, 易招邪, 但邪祟之物惧怕道法。他便建议父亲让我暂时拜入道门,待弱冠之后, 身体盛壮,有道法护体,自然百邪不侵。”
杜诒知道像苏园这样的查案人员,习惯把问题了解得比较细致,便跟苏园细致讲明所有。
“原来如此。”苏园再问杜诒, “早听闻忘川道长的盛名,却从未得见过,不知杜公子眼里的忘川道长是什么样子?”
“师父他年四十,却貌若二十七八,浓眉明目,笑若星辰,是一副人人见了都不觉得他就是忘川道长的模样。他道行颇深,推算精准,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都曾因他得救,受惠于他,大家都称颂他为活神仙。在我眼里,师父倒更像是同龄兄长一般,从不会以规矩术法之类的东西强施于人,他以理服人,以术法服众,是好师父、好兄长、好挚友。”
提及忘川道长,杜诒嘴角不自觉地带笑,眼里尽数盈满对忘川道长的崇敬和喜爱。
“听杜公子此言,我倒是更好奇想见见忘川道长了。”苏园叹道。
“有机会一定得见。”杜诒想了下,随即对苏园道,“若不然苏姑娘哪日得空来找我,我为苏姑娘引荐?”
“倒不好麻烦杜公子。”苏园道谢。
“不忙,无妨,不麻烦。”杜诒连忙表示没关系,让苏园不必跟他客气。
杜诒请苏园稍等,他先去更衣。
不一会儿人再出来,他便脱掉了道袍和九梁巾,改穿青锦袍,头束白玉冠,一双眼很爱笑,清隽温雅,干净阳光。
“苏姑娘今日来户部是为查王水生的案子?”
“对。”苏园点头应承,随即她眼珠儿一转,笑问杜诒,“不知杜道长觉得王水生的死,是人为还是鬼为?”
“这要由你们的勘察结果来定。”杜诒答道。
苏园惊讶:“你入道门也有几年了,难道看不出是不是鬼怪作祟?”
“师父说,这人间能现形的鬼怪不多,倒是人心中的鬼怪极多。”杜诒转头认真看着苏园,反问她,“苏姑娘似乎很好奇杜某看人待事的想法?”
苏园坦然承认的确如此,“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多了解一下别人的想法和自己有什么不同,说不定就能在案子里查缺补漏了。”
“查案还是要凭证据说话,别人的想法不那么重要。”杜诒道。
苏园面上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苟同。在古代勘查技术有限的情况下,光凭现场遗留的证据能破几桩案子?多了解人心,以巧计吓唬几下,令犯人慌得主动露出马脚,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苏姑娘以后有何打算,继续这样在开封府呆下去?”
“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苏园不解杜诒突然问起她这个,大概也是觉得她一名未婚女子呆在开封府不是长久之计?
“若有呢?”杜诒紧盯着苏园看。
苏园愣了下,回问杜诒:“有吗?”
“假如另有一处富贵地等着苏姑娘,苏姑娘可愿意去?”杜诒看苏园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
“那就要看这富贵地是真富贵还是假富贵了。”
“何解?”杜诒忙问。
“真富贵是指能让人自由自在活着,吃穿富足的地方。假富贵是指表面看起来富贵,实则叫人活得憋屈束缚的地方。”
杜诒想了片刻后,称赞苏园好见解。
“如此的话,若真有那‘真富贵’的去处,世间人都会向往。杜某便不耽搁苏姑娘查案了!”
杜诒便带着道童们跟苏园告辞。
苏园疑惑地目送杜诒离开,琢磨着杜诒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好像有点像猎头公司看中她的才华,挖人的样子?可是据她了解,杜诒尚未考取功名,也没在什么衙门做事,所以他在替谁挖人呢?
难不成是忘川道长?道士讲究清修,即便不是清修,道观也不会自称自家地方是富贵处。再说那忘川道长早就批命说她煞神附体了,不太可能看得上她。
苏园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懒得绕路走,直接翻墙去了隔壁的铸钱西所。
因为昨晚在铸钱西所干活的工匠有近百数,所以王朝等人还没忙完,依旧在给余下的工匠们录口供。
“我们昨天大概酉时三刻吃晚饭,然后就点卯上工。金主事那会儿还特意跟我们讲了,铸钱西所要彻夜赶工,多轮班,尽量把东所落下的那份儿活儿给干出来。但这怎么可能呢,西所的炉子总共就那么几个,昼夜不停赶也是赶不上啊。”
最前头录口供的工匠正在发牢骚,后头排队的工匠们就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今儿来了一位厉害的道士,去东所作法了,你们说金主事是不是打算让东所也晚上开工?”
“哎呦,那我可不去,要命。”
“我也不去,要是非逼我去,我就辞工,命都没了干活有啥用。”
“就是,咱一个月挣这点钱,可不值当把命搭进去。”
……
听起来这些工匠们都被铸钱东所发生的闹鬼事件给吓着了,纵然如今请了法术高强的道士来作法,这些工匠们也是不信,不愿意再冒险晚上做工了。
苏园找到了和王水生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几名工匠,问他们在案发之前的一两日,王水生可有什么异常。
“比如有没有出现情绪突然沮丧、心神不宁之类的情况?”
有名叫曲安的工匠,告诉苏园:“他精神好得很,小人还觉得他昨日比往常好像更开心。小人问他家里是不是有喜事,他说没有,还说他不打算再干下去了,过两天就辞工,要去京外买几亩田,弄个大点宅子安稳住着,不想在城里一家十二口挤着三间小破屋活着。”
东京城内的房价实在太高,很多普通百姓家里屋舍有限,都住得比较拥挤,一屋子里睡三五人的情况很常见。此前在查案的时候,苏园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王家父母都健在,依照‘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王水根生前应该也是是跟他们一起住的。
苏园便去王家瞧了瞧,如今王家宅子里住的十二口人分别是:王家父母,长子王水生的妻子和两儿两女,两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次子王水根的两名儿子,三子王水发和他的妻子以及两名女儿。
三间房的分配分别是:王家老父母带着四名孙子住正房,王水生夫妻和王水发夫妻各带着的自家两个女儿住东西厢房。东西厢房都盖有抱厦,两房的女孩儿住在抱厦内,倒也不算太拥挤。
但这是现在的情况,之前王水根还活着的时候,其妻子也在,却不知这三间房如何分配。苏园还注意到王水根的妻子尚未过守寡年限,人已经不在王家住了。
问过之后得知,王水根的妻子因不便与三房夫妻住在同一屋里,便住回娘家住了。
“那两年前,你二哥二嫂他们住在哪儿?”苏园问王水发道。
王水发讪讪道:“原本二哥二嫂住在东厢,二哥走后,爹娘就让我们夫妻搬到东厢住,四个孙子他们带,二嫂就跟我的两女儿住在抱厦。但二嫂觉得这样不方便,便跟爹娘打了商量,回娘家守寡了。她守寡后心情一直不好,有亲爹娘在身边照顾倒更好些。我爹娘也早嘱咐过了,等三年一过,便为二嫂张罗改嫁,绝不耽误她。”
“那两年前你们夫妻原本住在哪儿?”苏园又问。
王水发:“原本我们一家四口住正房的抱厦,就是跟爹娘他们一屋。”
“兄弟三人,唯独你们一家四口挤在小抱厦内,可够辛苦了。”苏园叹道。
王水发的妻子齐氏连忙插嘴道:“可不是嘛,大房二房都有正经的屋子住,就我们挤在那么小的地方。”
“住嘴!我正跟官爷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王水发训斥齐氏一声,然后跟苏园道歉,“我是最小的孩子,先紧着大哥二哥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不争气,没给王家添孙子,只有两个女儿。”
齐氏听这话,愧疚地深低着头,很自责自己肚皮不争气。
苏园又问王水发:“你平常做什么活计?”
“我在御街的苏记药铺做伙计,有七年了,自十三岁就在那里做事。”王水发如实答道。
苏园一听是苏记,便不禁感慨苏家可真是家大业大,上个案子就跟苏家的产业有瓜葛,这个案子也沾了点边儿。
“这倒没什么稀奇,要知道东京城内的药铺,十有六七都属于苏家,只不过这其中只有三成叫苏记。”苏方明在听了苏园的感慨后,笑着为她斟一杯茶,顺口就给她透露了苏家经营生意的机密。
“原来那些不叫苏记的铺子,也未必不属于苏家?”这么说来,苏家产业应该比大家以为的更庞大。
“这样做是怕树大招风?”苏园再追问。
“差不多吧,但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苏家不过是因搬入了京城,便于就近管理,才将不少生意转入了京城之内,外头的生意便没那么多了。”苏方明解释道。
“那好好的为何不在郑州,突然搬入京城 ?可是因为忘川道长?”提及忘川道长,苏园的问题就不禁变多了。
苏方明点头。
“但不是这次因为忘川道长,而是每一次都因为他。”苏方明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