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展昭又递上第二份名单。
“这些是当晚当值的官吏们的名单,有两名主簿,三名管事,只查到一名叫常林的管事会医术。其岳父是大夫,在东京城内有药铺,其妻是女医,专给妇人看病,他跟妻子、岳父学会了针灸之术,通晓穴位。”
“曲安我记得,我曾问过他口供,他与死者王水生的关系比较好,就是他告诉我王水生生前精神很不错,想要辞工搬家。”苏园道。
“王水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身边人突然被刺颈,推进了炉内。但凡他有防备,作出反抗,凶手都不可能一针刺准,且会闹出动静来让外头人察觉。”
王朝觉得这亲近信任之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立刻表示这曲安的嫌疑最大。
“但混铜入金这种大事,若没个管事主张,仅凭两名工匠,岂会这么大胆?还有贪下来的一万两黄金,该如何藏匿?我觉得至少要有三五个人帮衬才行。”展昭道出自己的想法。
王朝点点头,觉得展昭说的也挺有道理,
“其实还落了一个人没查,钱监主事金德才,他那晚也在。”苏园补充道。
展昭愣了下,“可他们给我的名单里,却并没有金德才的名字。”
苏园解释道:“我亲耳听到工匠们在等录口供的时候议论过,金德才因为铸钱东所晚上不能上工,在那晚当众跟他们讲过话,催促他们要加紧赶工。
大概是因为他嘱咐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的缘故,加之她是钱监最大的掌事官员,提供当值名单的人便忘记了把他算进去。”
当时负责录口供的王朝,听苏园这么一提之后,才恍然想起来,“我好像也听到了,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再加上金德才。”包拯吩咐道,“先审曲安,不管曲安参案与否,只要将他的情况确定了,再查余下的五名官吏以及金德才的情况便容易了。”
王朝从包大人那里出来后,还是有点疑惑不解地挠头,他没明白包大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不管曲安参案与否,只要将他的情况确定了,余下的官吏便好查’了?”王朝请展昭为他解惑。
展昭反过来问王朝:“你没听明白?那你刚才一直点头?”
王朝愣了愣,“我这不是……不想让自己在包大人跟前看起来太笨么!”
“我也不知道。”展昭还想王朝居然听懂了,他没懂,等出来问他就是,便不必耽误包大人的时间。
王朝:“……”
马汉、张龙和赵虎忙使眼色给王朝,让他去问苏园和白玉堂,这俩人中总该有一个人听明白了。
白玉堂听了他们的疑问后没说话,只是看向苏园。
于是便有王朝等四人,再加上白玉堂和展昭一起围着苏园看,等候答案的盛景。
“很简单啊,这有什么听不懂的。罪定了,是一种查法;罪没定,是另一种查法。”
“小祖宗,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王朝抱怨道。
“但事实情况就是我说的这样。”苏园无辜地耸肩。
王朝等人唏嘘两声,直叹苏园肯定也是不懂,却还装懂地糊弄大家。
“小丫头学会调皮了!”
“这是跟咱们不见外了,挺好的。”
“别难为她了,连展爷都没听明白。”
……
白玉堂听他们议论,面露冷意,他转眸看向苏园。见苏园正从布兜里掏出一小把五香榛仁出来,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分了半把给白玉堂。
白玉堂看着手心里被剥得干净的乳白色榛仁,忍不住温柔了目光。
“你不和他们解释?”
“解释什么,我自己都解释不清。但这句话肯定有用,且等案子查完的时候,他们必然越回味这话越觉得有道理。”
现在因为证据不足,所有推测都建立在假设之上,那势必就要周全考虑很多种可能,若把这些假设、推测和可能都阐述出来,不仅会很费口舌,反而很容易把人给绕晕了。
倒不如等案子查得水落石出的时候,让他们恍然大悟,到那时,说不定还会感慨她曾经说的那句话精辟。
“我这招是跟道士学得,讲似是而非的话,最容易被人在事后肯定,且等着瞧。”苏园小声跟白玉堂书说道。
白玉堂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发现苏园总是比他想象中的更狡猾精明。好像每次对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觉得这案子要是金德才监守自盗,便厉害了,说出去肯定让大家觉得咋舌。” 赵虎叹道。
王朝:“目前看这几个人都有嫌疑,你不该只抓着一个人说。”
“我倒是觉得,若是他们所有人都有份儿参与,不然那么重的金子怎么运出去?这才叫真咋舌。”马汉跟着搅和一句道。
“有道理,若这些人都有参与,这案子必然会引起极大的轰动。”张龙忙跟着附和。
“本该有多少嫌犯是按怎么轰动来算的?要按证据说话,都查案去!”
公孙策踱步出来,听见王朝他们的闲聊,打发他们赶紧去干活。若聊这等闲话被包大人听见,少不得对他们一顿训斥了。
“早点把证据查出来,令案子水落石出了,大家就可以早点摆宴庆祝了。”
王朝等人一听这话,便想念起苏园做的那些绝世美味,立刻都来劲儿了,马上分派清楚任务,各自干活去。
曲安的审问,由展昭来负责,苏园、白玉堂从旁协助。他们三人主要的任务,就来辨别曲安是否有撒谎之嫌。
“小人确实知晓风府穴在哪儿,因为小人的父亲是个大夫,小人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瞧着多了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但小人从小闻到药味儿就觉得头疼,并没跟父亲学过医术,更不曾学过针灸,给任何人施针过。小人的大哥倒是跟小人父亲学过这些,如今就留在村里,和父亲一样给人看病。
小人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小人十三岁的时候,便跟二伯出村,来东京来闯荡了,碰巧遇到户部招工,小人就来做了学徒,慢慢学成手,做了铸钱的工匠。从那时候到现在,过去十年了,小人这双手除了铸钱,干点家里的粗活,从没碰过针,别说小人家里根本就没有银针,便是绣花针小人也从没碰过。”
曲安随即表示,他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和任何条件发誓。因为他真的没做过这事,问心无愧,倒不怕会有老天爷报复他。
展昭嗤笑:“发誓这种事就免了吧,以前我也见过别的嫌犯像你这般作誓,当时真险些被他的‘诚挚‘之言给骗了,谁知才过了两日,他行凶杀人证据便确凿了。”
曲安听到这话,便不如何是好了,磕头跟展昭道:“可小人真的是冤枉啊!这些年小人在钱监就只是安安分分做铸钱的活计,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别说金子了,连一文铜钱小人都不敢沾,这钱拿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展昭审完后,问苏园和白玉堂觉得如何,“这曲安是否在说谎?”
“我看不像。”苏园回答完,便同展昭一起看向白玉堂,等他的判断。
在判断是否说谎这方面,白玉堂其实很有一手。江湖上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干完坏事就不认,只要你没证据他就能嘴硬耍赖皮,至死都不愿跟人服软。但这些人落到白玉堂手里,不出一天就被拷问得一清二楚,乖乖认罪了。所以在判断人是否说谎的问题上,白玉堂很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
白玉堂点了头,赞同苏园的判断,但出于谨慎,他给出了一个提议:“若他真会医术,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肯定藏不住。十三岁,正是少而不知隐藏的年纪,派人去他老家查问一下即可。”
展昭应承,便依照白玉堂的建议去办。
“那咱们是不是就按照曲安无辜的情况,来进行接下来的调查了?”公孙策在得知他们三人的判断之后,便核查了一遍曲安的情况,也觉他撒谎的可能性不高,便去求问包拯的意见。
包拯在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面色沉重起来。
“你们觉得当下这桩案子,最紧要之处为何?”包拯询问苏园、白玉堂和展昭三人。
三人互相看了看,统一了答案。
展昭便告诉包拯,这紧要之处便是那一万两尚不知在何处的黄金。
“是啊,是这一万两黄金。”包拯叹道,“我们如今查这个人,查那个人,查来查去,除了确定死者王水生跟金案有关系之外,再无其它拿到手的确凿证据,尤其是这桩案子最关键的一万两黄金。黄金不在,无法与贪赃之人联系一起,如何定罪?”
展昭表示懂了,“那我们如今的主要任务,便是先找黄金?”
“要看五名官吏和金德才的调查结果如何,若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们这六人中有人与案子有关,那这黄金还是不要找出来比较好。”苏园道。
公孙策愣了下,问苏园:“莫非你已经猜到了黄金所在?”
“千斤黄金并不好运出去,闹鬼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是不是在那查证一下就知。”苏园道。
包拯和公孙策随即恍然大悟。
“若真如此的话,那现在要紧的不是找黄金,而是等谁来拿黄金。否则只寻到金子,因打草惊蛇而关联不到幕后真凶,给其逃匿的机会,便太遗憾了。”包拯叹道。
白玉堂全程在旁沉默着,未有疑惑之态。
展昭在观察过众人之后,试探问:“莫不是诸位都猜到了黄金所在?只有我一个人没悟到?”
展昭自认不笨,但在这群人之中他感受到了才智方面的碾压。
……
两日后,开封府将金德才等六名官吏的情况摸查清楚了,他们除了确认那名叫常林的管事会针灸之外,未从其余五人身上找到其它跟‘以针刺穴’相关之处。
不过这常林会针灸的事儿,其实也并没有藏着掖着,他在钱监当值的时候,曾给不少官吏调理过肩颈酸疼,大家都很受用。在难受的时候他们就会找常林扎几针,常林从不会拒绝。
常林还是个爱说话的人,什么都能闲聊,特别是提到自己后学这门针灸手艺,更是侃侃而谈。
开封府在对这六名官吏按例询问之后,没有打草惊蛇,就放他们回钱监如常做事。
半月后,包拯因为调查钱监丟金一案毫无进展,被皇帝当朝训斥。
杜衍见状,为包拯说情:“此案若非包拯上报,请求陛下允准彻查钱监账目,只怕大家至今都尚未知晓钱监有人贪墨了国库一万两金。此人既然敢在钱监内明目张胆地如此贪钱,必是想了万全之策,开封府暂且没有查明原因,倒也情有可原。”
“没有万全之策的犯罪,只有查不明案情真相的酒囊饭袋。”
庞太师讥讽一句,并不认可杜衍的说法。
“开封府本就掌京畿治安狱讼,发觉户部案子的异常,是他们那些查案者的本分。但这么大的案子,兴师动众彻查这么久,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一万两黄金至今一两金子的下落都没有,实在有些无能了。
这怎么说情有可原?难不成有边关将士发现边境有人作乱,因及时察觉上报了,便可抵过其后来抗敌不力的重大过错?”
庞太师这一番话下来,满朝文武绝大多数都附和点头,认为开封府办案不力,理当斥责。
“任何案子的调查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开封府这次立功在先,宽容些时日不为过。若论追责,当先追责户部,钱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皆因官员们轻忽怠慢所致,理该全部严惩。”
杜衍在有意帮开封府开脱,转移大家视线。
庞太师特意看了眼杜衍,倒没想到平常在朝堂上一向狡猾和稀泥的人,今日倒是站队明显,选择偏帮了开封府。
庞太师十分不满,正欲反驳杜衍,跟他唇枪舌剑一番。
包拯在这时候下跪赔罪,承认开封府在这案子的调查上毫无进展。
“所有可疑的人或地点,都经过了非常细致地排查,但诡异的是,就是查不到没有更多证据。”
包拯非常抱歉地表示这案子开封府怕是无法调查明白了,请皇帝另择合适人选,再查此案。
“怎么,这案子连开封府都查不出来?”
“那大理寺行么?或是刑部来?”
几名大臣议论着。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马上表示他们不行。当初开封府能查明白的灯球案,刑部都查不明白,若要他们现在去查连开封府都查不明白的案子,那跟去找死有什么区别?
别回头追责起来,庞太师又像今日一样对他们乱喷,那刑部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大理寺卿这边也跟刑部想法一样,不沾惹麻烦。
包拯就看向庞太师:“既然庞太说‘没有万全之策的犯罪,只有查不明案情真相的酒囊饭袋’,想来太师在查案方面必然非常厉害,那就请庞太师出马彻查这桩案子。”
“在其位谋其政,老夫是太师,又不是开封府府尹,做什么要查你们的案子?自己无能便要推卸责任,把麻烦往别人身上推。你们开封府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庞太师语气刁钻,不满地质问包拯。
包拯应承庞太师:“府内一众等因为要经常外出奔波,平常确实吃的都是吃干饭,这样耐饿,身子也容易有力气。比不得庞太师天天喝稀,倒不知是因为年长牙口不好了?还是肠胃不舒服?”
“包希仁!”庞太师吹胡子瞪眼,怒瞪包拯。
这厮好像变得比之前嘴毒了,也不知是什么人影响了他。
庞太师请皇帝好生看一看包拯现在嚣张的样子,分明他无能查案有错在先,却还是如此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在朝堂之上嚣张。
皇帝揉了揉脑袋,让他们都别吵了。
总体上他还是赞成庞太师的意思,开封府查案失利,便该问责。
当晚便有小报报道,开封府因彻查钱监案毫无作为,令天子震怒,当朝训斥。另简明扼要地讲了钱监丟金案地经过,感慨一万两黄金不知去向,或永远成迷。
此报一发,当即引来东京城众百姓们的热议。开封府查案什么成绩,众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倒是没人因为开封府这次的调查失利去责怪开封府,反而有不少百姓觉得这案子查不出来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