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京城便盛传起有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传闻,解释清楚了钱监那一万两黄金消失的原因。
“谁都知道,从钱监拿十两银子出来,简直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将一万两黄金运出来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点,不留下任何痕迹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醉仙楼大堂里,有一说书人正兴致勃勃讲起近来京城内热议的钱监丢金案。
在此吃菜喝酒的客人们,听得都兴致勃勃,忙追问说书人,到底是哪一种可能。
“五鬼运财!”说书人道。
“这作何解?”客人们忙问。
“诸位客官不知,钱监的铸钱东所早就闹鬼了,这说明恰恰正有人用了此法,将钱监那一万两黄金成功运走。因那贼人道行太深,以五鬼运财之法运钱,包大人他们纵然再擅长查案,却终究只是凡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到鬼身上,这案子他们自然就查不明白了。”
“若不然你们想想,以开封府包大人查案的能耐,如何会这么久都查不出结果来?而且那一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一千斤重,怎么从守备森严的钱监里搬运出来?”
众客人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倒是可怜了包大人,抓得了犯人,可却抓不了犯‘鬼’啊,只能认倒霉,干吃瘪,被皇帝白白地在朝堂上狠批了一通。
这之后又过了三日,渐渐大家都认定钱监丟金案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五鬼运财,被鬼给偷走钱了。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认同,没什么可争议之处,传闻从盛到衰,渐渐也没多少人提及讨论了。
金德才等几名钱监官吏,都遭到了被罚俸和降职的处罚。金德才从钱监六品主事罢贬成了九品小主簿,且再有犯错疏漏之处,会被直接罢免,永不录用。
钱监新上任的钱监主事叫冯博,他新官上任后,便重新整顿了一边铸钱两所。对于积压下来的未完成铸钱任务,他很着急,要求工匠必须在晚间也要轮班去铸钱东所干活,但工匠们都因为闹鬼的传闻不愿干。
冯博无奈之下,细查了此事的经过,在得知请名道前来作法,也无法安抚这些工匠们的情绪之后,他绞尽脑汁想到了另一个解决办法。
便是将大家都忌讳的闹鬼传闻频发之地,令王水根、王水生兄弟双双坠亡的那座铜水炉,彻底拆掉,请道士在此处安排了一个镇魂石,然后再另择一处稳妥之地,重新建造一个新的炉子。
并且冯博还公开表示,新炉子建造使用之际,他会彻夜在场,陪着工匠们。如若铸钱东所再有闹鬼的情况,他会第一时间出现。
工匠们这才被安抚住,表示可以尝试在晚上的时候留在铸钱东所试试。
夏日的晌午格外闷热,太阳晒得柳叶都打了卷儿。
金德才带人来拆铜水炉,命工匠们赶快将炉台的砖都拆走。待砖一块块装满车后,便运出了钱监。
金德才跟驱车的粗使马夫打商量,能不能帮忙将这些废弃不用的砖运到他岳父家去。
“最近他家正好要盖猪圈,用这个倒正好省得买砖了。”
马夫也没多想,就按照金德才的要求,将一车砖送到了城西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宅子后头还真有一处没盖完的猪圈,有两头小猪养在里头。
卸了砖之后,马夫擦了擦头上的汗,直叹这晌午的太阳真厉害,晒得他皮肤都疼。
金管事能为岳父这么尽心,了太孝顺了”!
“没法子,你也知道我如今情况不比从前了,总要省着点花钱才行,但这岳父该孝敬还得孝敬。”金德才叹气道。
马夫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唉,你也是倒霉,摊上这种事儿。谁不知道铸钱东所那些钱是被鬼搬走了,怎么都不可能追回来,愣是让你受了牵连。”
金德才再度叹气,表示没办法,他给了驱车的粗使马夫十文钱,感谢他帮忙,让他买点茶水喝去。
“我被罚了俸禄,实在是没多少钱了,你可不要嫌弃。但你若不收,可是瞧不起我。”
马夫忙表示哪敢,道了谢,这才要走。
这时候,苏园手撑着油纸伞遮阳,缓缓踱步,从宅子后门进来了。
“金管事,你让人家帮你搬了一车金砖,晒得脸爆红,满身是汗的,就给人家十文钱奖赏,是不是有些过了?”
马夫愣了下:“一车金砖?”
这时已有王朝等人带领的一群衙役将金德才包围,王朝捡起地上的一块砖,狠狠敲打两下之后,砖表面碎裂,露出了里面黄灿灿的金块。
马夫眼睁睁见证了金砖地出现,讶异地张大嘴,随即瞪向金德才:“我就说这一车砖怎么这么沉呢,我给你运了一车金砖,你他娘的就用区区十文钱打发老子,还跟老子装可怜?”
马夫气得真想狠狠踹金德才一脚。
金德才万万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他明明已经成功了,经过一步步精心地算计,把金子成功运了出来,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金德才腿软地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堆堆了满地的砖,不停地摇头说不可能。
“不可能,绝不可能被发现,不可能……”
“你倒是好手段,一千斤的黄金,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慢慢谋划出这种法子搬运出来。
却也是真抠门,谁能想到除了王水生,便只有你一人策划了窃走一万两黄金。”
苏园不禁感慨金德才的‘魄力’,连他们这些查案的人都觉得只有一人干剩下运金的活儿不太可能,金德才却是硬生生地给实践出来了。
“不过这一个人可以独贪一万两金子的感觉,是不是很开心?”苏园好奇地询问金德才的感受。
金德才只觉得苏园在讽刺他,软在地上满脸丧气,垂首一声不吭。
这真正拥有了一座小金山的感觉一定很棒,可惜快乐只有一瞬间。
苏园便托下巴琢磨着。
“想什么呢?”白玉堂随后而至。
“我在想如果是我来做这桩案子,是否有办法完美脱身。”苏园说罢,还反问白玉堂一句,“你有吗?”
第58章 三更合一
白玉堂略微侧首, 凝视苏园的目光更郑重些。
“你在开封府当差,想这些作甚?”
苏园指向金德才:“他还在户部当差呢,不光想了, 还做了, 我想想也没什么。”
本来瘫软在地上正丧气和惶惶不安的金德才, 在听到苏园的话后,发懵了一下, 仰头望向苏园。
他犯案被抓现行, 颇感惶恐、狼狈和丢脸。但听了苏园的话后, 让他觉得自己的罪行虽然可恶可耻, 但却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是个人难免会像他这样贪心, 便看抓他的这位女官差, 不也一样眼馋这些金砖?
白玉堂见金德才仰望苏园的眼神,莫名有种寻找到志同道合朋友的感觉, 一脚就把人重新踹趴回地上,命衙役们将人绑好。
苏园分析道:“问题最大的便是这一万两黄金太重,钱监检查十分严格, 想从钱监内搬座金山出去便跟登天一样难,所以这运金出去的方法一定要掩人耳目。”
“是是是。”金德才忙附和, 他当初也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犯难了很久。
可是一万两黄金, 谁不爱?金灿灿的,闪亮亮的, 叫人瞧着便欢喜,开心得合不拢嘴。
“其实你这运金主意也算不错,足够掩人耳目,但就是过于麻烦。
先要把贪墨下来的黄金重熔, 注入砖块,不仅需要花费时间和工夫,还要需要借助不少工具。铸钱东所里自然是有充足的工具可以助你重熔金块,但就是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你就故意把闹鬼的传闻搞大,甚至假扮鬼影吓了几名工匠,令众工匠都因为恐惧怕鬼而不敢在夜里做工。这样你就便于在夜里借用铸钱东所里的工具,悄悄重熔金子藏入砖内。”
金德才应承点头,苏园的推测都十分准确,他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因为人力有限,只有他和王水生两个人,他们悄悄忙活了小半年,才总算把金砖掩藏成功。然后又借着炉台砖泥松动为借口,将这些砖砌进了炉台内侧。
那么多金子藏在那里,金德才其实并不放心,生怕被人发现。所以他就一直维持闹鬼的传闻,令工匠们都对那座铜水炉避而远之。
“既是同伙,你为何还要杀王水生?”苏园问。
“谁会嫌钱多?而且知情人多一个,危险就多一重。”
提起王水生,作为杀人凶手的金德才,竟还有几分生气。
俩人矛盾的起因,恰恰是钱监之前闹的那出谷道藏银案。
见钱监有人靠着谷道成功运银子出去了,王水生便安稳不住,整日跟金德才念叨,既然人家能用这种法子将银子运出去,他们为何不可以。
王水生因是管事,不参与铸钱,便不会像那些工人那样被查谷道。
他就唠叨着想让金德才把金砖重熔变小点,让他先带几块出去,他受够了在穷阎漏屋里拥挤吵闹的日子。
“他求我哪怕容他先拿了一指头的金子出去也行。可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就瞧他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一旦他带了金子出去,招摇过市,闹了纰漏出来,这余下整座金山我就别想再运出去了。”
那时候户部上下还不知钱监丢过金子,没人往金子的事儿上想。金德才怕王水生的闹腾会坏了他的好事,心烦焦躁之下便对他生了杀心。
“当年因我同情他二弟失足落井,才将他提拔为管事。自那之后,他十分感恩于我,整日对我点头哈腰,任凭我吩咐。正好户部进了这二十万两金子让人动心,我这才愿意选他做同伙,一起干了这事。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个沉不住气的。都怪他见钱眼开,不顾大局,那就不能怪我下狠手了。”
金德才虽十分爱财贪心,但他深知在钱监谋财要求一个‘稳’字,才有命把这笔钱花出去。他当初之所以只选王水生一人帮自己,而没有再添人手,就是为了小心谨谨慎,不出纰漏。
他最容不得别人乱了他的脚步。
在灭口王水生的事儿上,金德才好一顿思虑,随即就想到了借机加强闹鬼传闻的好办法。
“我本来是想等着再过些日子,等到了铸钱东所每三年一次的查修炉子之际,将炉台的砖名正言顺的换出去,但这需要再等半年时间。
若让王水生如他二弟那般坠炉而亡,势必会引起恐慌,所有人都会认定了这炉子闹鬼。等工匠们都不肯用这炉子做工的时候,我便可以名正言顺拆了这炉子重建。”
金德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嫌疑,半点不曾表现出自己有拆炉子的意思,只表现出他对急于完成户部铸钱任务的急切。甚至还特意上门八贤王府,请忘川道长帮忙作法。
他本是想着等酝酿到了时候,自然会有别人向他提议拆炉子,到那时候他再不得不做出决定,同意拆炉即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包拯提出了查户部钱监的账目,竟直接查出了钱监有一万两黄金的丢失。
金德才不敢造次,便老实做了缩头乌龟,假装配合调查。他甚至庆幸自己及早灭口了王水生,知情者便只剩下他一人了。且不说金砖很难被发现,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他不认,便没有证据能关联到他身上。
开封府在钱监彻查期间,金德才一直暗中观察开封府衙差们的行动,只要有苗头让他察觉到开封府的人已经探知金砖的所在,他一定会缩脖子不冒头,纵然是查到他头上他也打定主意咬死不认。
因为他自己就是当官的人,非常清楚衙门查案的章程,尤其是针对像他这样的官员,不可能无证随便诬陷。只要他们证据不足,就没办法将他定罪。反正钱都没了,那他一定会咬紧牙关,努力保命。
金德才以为情况比他料想得好,开封府查东查西最终还是毫无头绪,没能发现金砖的所在。
他还听说包拯那么刚毅高傲的一个人,竟当朝向皇帝赔罪,承认自己在这桩案子上的调查失利。
随后京城内便开始盛传出钱监闹鬼、五鬼运财之类说法。金德才虽因监守不力,惨遭贬黜,但所幸他人还在钱监。
金德才想等风头过了,大家都误以为一万两黄金早就被运出钱监的时候,便到他将金砖运出的好时机。
新上任的钱监主事叫冯博,难免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他上任后犯愁的第一件事就是铸钱东所无法完成铸钱任务。
这时都不用金德才多讲,自然就有人把问题的根源说到了铜水炉上。
金德才只要帮腔跟着附和几声,在冯博问他问题的时候,稍微引导一下,让冯博意识到这铜水炉留不得了了,他便成了事。
金德才尽管被贬职了,但在钱监毕竟还是个管事的,可以管一些杂事。
这拆炉子的脏活儿他来负责,倒没人会有异议,别的主簿和管事都巴不得不碰那晦气地方。而一向谨慎的金德才之所以在这种时候敢主动冒头了。除了是因为到了最关键的最后一步,还有一个缘故,他怕有人在拆炉子的时候,将砖给打碎了,露出了金子。
所以他特意挑选了晌午的时候去拆炉子,再三嘱咐拆炉子的粗使们小心些,少弄出声响,不要扰了新上任的主事午休。
而夏日的晌午,日头大,最是焦热晒人,天热就容易头晕,那些在外负责检查的守卫们,也就没心情去细看砖有什么问题。
经过这样一番细细地算计之后,总算将金砖顺利地运了出来,金德才还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松口气了,晚上可以喜悦地在榻上翻滚,高兴自己得到了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然而这种喜悦刚刚燃起,还没有烧旺了,就被突然出现的苏园等人彻底浇灭了,浇得透心凉。
金德才不懂自己竭尽全力花了长达将近一年半时间的筹谋,尽量规避了所有纰漏之处,怎么还是被发现得彻底,抓得正着?
此前的小心翼翼,沾沾自喜,全都成了笑话。
“从一开始确定了王水生的死因是人为,并非是失足或者闹鬼,开封府就没有打算放过钱监。凶手的杀人手法很明显是蓄谋已久,便很大可能跟钱有关。”白玉堂冷声道。
金德才听说排除失足,忙问缘故,当时仵作现场勘验王水生尸体时所说的话,他都清楚。仵作只说王水生就是活活得掉下炉子里摔死了。
“你自己跟常林学得针灸,扎得那一针,你忘了?”苏园反问。
金德才惊诧不已,“就那么一个小针眼,你们竟也能察觉?可当时仵作检查的时候,他并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