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心思不可猜。
玄鸟收敛翅膀,安静地卧在树上。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
因为主人太过安静,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若这字迹真的是主人一直找寻的——古树名扬四海十洲,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儋州“许愿”。
可是,主人想要的那个字,一直都未出现。
玄鸟有些困了。
它睁着眼,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感觉到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待它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测灵大会的高台上!
叮!
一声脆响!
黑剑撞到了铜铃上,散发出的波纹流露出淡淡的死亡气息。
赤松神色一变,当即跪拜。
随着他的动作,台上台下的人乌泱泱的跪到了一大片。
唯有那名少女坐着。
她看着铜铃,没有说话。
这铜铃是玄鸟栖息的地方,和人类的巴掌差不多大小。上面有着斑驳的痕迹,预示着它岁月已久。
许多人跪着,不敢抬头。这沉重的、压抑的、象征着死亡的气息,久久萦绕在高台上空,没有散去。
余娇娇的眼神微微闪烁,她的视线落在铜铃上,眼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知道,是淮英。
玄鸟怔怔的待在空中,现在的它,看着就是个铜铃铛。
过了一会儿,它接到了主人的讯息。
沉默片刻,玄鸟破铃铛而出,火红的身影落在余娇娇的眼眸里。
好……好漂亮的玄鸟!
它啼鸣一声,遥远的天空有一辆马车驶来,稳稳地落在了余娇娇面前。
余娇娇没有犹豫。
她起身,坐上了马车。
这是一辆没有马的车,车身逐渐腾空,玄鸟伴在左右,沿途留下了一道火红的痕迹。
众人终于敢抬头,目送这马车的离去。
富贵公子哥满目震惊,这象征玄宗的玄鸟,是玄祖身边的吉祥物,它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可现在、可现在!它竟然来了!
赤松站起身,他喃喃道:“还真是娇娇……”
冥宗门主身体僵硬,他垂下眼眸,敛住眼里的杀意。
踏雪宗门主也是好半晌才回过神,她感慨:“原来传闻不是虚构?”
关于剑宗的十七弟子,有太多的传闻,到底哪个真哪个假谁也不知道。
赤松大人也从不曾跟人说起这段往事。
想当年,玄宗还被其他宗门称之为“邪宗”,人人得而诛之!
甚至在祖师爷转生的时候,支离破碎过一次!
可现在的玄宗已然成为世间第一大宗门!玄宗的祖师爷名声虽然不好,但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挑衅。
这天上地下,四海十洲,都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中。
他虽未飞升,却有足够的实力,碾压所有人。
其他宗门断层的太厉害……
能和玄祖对抗的,一个都没有。
但最让人费解的是——玄祖为何不飞升?
这简直成了千古之谜。
对于修行者来说,飞升就是一生的追求!只有飞升了,才能前往大千境界,成为真正的神仙!
马车一路前行,越过罗邪大道的边线,进入三秋宗门。
偶尔遇到的一些黑衣弟子,看到空中的马车后,纷纷行礼。
这车的方向,便是玄祖闭关修炼之地——长生河。
三秋宗有一长生河,是玄祖修炼的地方,没有人敢去打扰。
外面的纷争,玄祖即是足不出河,只需一点念力便可让那些放肆的人横尸街头。
即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最终逃脱不了死亡的下场。
久而久之,便没有半个人敢再玄宗地界放肆。尤其是儋州。
听闻,有一少女,搅扰了测灵大会。
听闻,她出言不逊,惹怒了冥宗门主。
听闻,玄鸟破铃而出,唤来了马车。
听闻,她被带到了长生河岸,那里满地白骨。
听闻,她活不久了……
余娇娇坐在马车里,她一只手撩开帘席,看向前方。
血色泥土,白色的骷髅头堆满两岸,碧绿的河上有一块磐石,上面坐着一名玄衣男子。他身上落着点点白雪,一半的脸仿佛已经冰封,冰渣清晰可见。他闭着眼,好似没有了呼吸。
玄鸟飞到了枯树上,安安静静,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余娇娇紧张的情绪逐渐平复,她想了许久,第一次见到淮英应该说些什么?如今见到了,内心竟有着说不出的镇静。大概是来到长生河后,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她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淮英。
他的额头,有一点朱砂。
听闻北家血脉,终其一生都在压制媚骨的力量,那抹朱砂便是邪恶的象征。当红色印记出现在额头,意味着不可控。
可是,眼前的人太平静了。
身上的积雪,完全没有融化的迹象。
闭着的眼睛也不曾睁开过。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连带着余娇娇的鼻头开始泛红。
“淮英。”她的声音里有强忍的哭腔。
听到这两个字,坐在河中的男子不动声色,一只雪燕落到了他的肩头,错把他当成了一块雕像。
“我……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时光飞逝,他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早在看到她字迹的时候,淮英便认了出来。
那一夜,比一生都漫长。
“转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遇到了一些意外,我好像只度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待她出来,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看着坐在河面上的淮英,血色泥土无边无际的蔓延着,他眉间那一点红印,妖冶如火。
余娇娇不知道他是否在听,只是看着这样的淮英,想着他日复一日的等待,眼泪便夺眶而出。
心像针扎一样的疼……
若是换成自己,去等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人,该有多绝望?
听着这些“解释”,淮英依旧没有过多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带着腥味的风,刮得眼睛发涩。
过了很久,很久。
玄鸟已经睁着眼睛睡去,偌大的长生河,只有他们二人。
淮英没有开口,声音却传进了她耳里。
“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不能飞升。”
是他的声音,却很陌生。用意念传达,余娇娇听得真真切切。
“你能告诉我原因么。”
不是乞求,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这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就像来自天上的神祇,冷漠又尊贵。
余娇娇头皮发麻:“或许跟……北澶仙人一样,有无法割舍的情分。”
北澶迟迟不能飞升,是因为心底一直觉得对素素有愧。
当他弥补了这份遗憾后,便了无牵绊的飞升了。
“嗯,你说的对。”淮英没有正眼,亦没有开口。
他的声音,愈发-缥缈、冰冷。
“我在等你,所以不能飞升。”
“若你不在,我便能去大千境界——证道。”
她若不在,她若不在……
如何能不在?以前的她,生死未卜。而现在,她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
除非,她彻底死去。
第113章 113她不来,他不会走。
余娇娇站在马车前,呼吸微滞。她是聪明的人,听得出淮英的弦外之音。
心中有些涩,又有些疼,却并不害怕。
即使眼前的他已经如此陌生。
他是如此陌生。
“淮英。”她轻声道:“我好想你。”
长生河边万物枯,血色泥土干硬、龟裂,河水也没有任何波动,一片死寂。
唯有那积雪,渐渐融化。
坐在河中磐石上的男子,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他不愿看她。
余娇娇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淮英,无论再怎么陌生,在她的心里这也是她的淮英。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都是我的不好。
“我现在回来了,我以后都陪着你,好不好?”
余娇娇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她真挚的情感掩饰不了。
“要是不开心,不然,你罚我好了。”
“罚我,给你做一日三餐,一个月菜色不重复。”
“罚我,唱歌给你听,一个月歌曲不重样。”
“罚我,陪你打坐,多久都可以。”
“罚我,罚我……追逐你。大道三千,你可以安心飞升,我会去寻你。”
听到这,淮英的内心蓦地一紧!
让他先飞升?!
若是他先去了大千境界,娇娇是打算用多久追上自己?三千年?还是三万年!?
淮英没有开口,空灵冷漠的声音再次出现。
“本尊罚你自刎。”
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我拒绝。”余娇娇毫不犹豫:“我如果死了,淮英就永远无法飞升了!你心中对我的牵挂,会阻挠你去更高的境界。为了你,我必须活着,并且完好无损的活着!”
“……”
呵。
淮英心中一声冷笑,她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他不说话了。
玄鸟应该睡了,此刻却醒了过来。它黑豆一样的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伴随玄祖数百年,从未见玄祖是今日之模样。
玄祖,很少传声。像那九天之上的仙人,耀世而独立。
唯一不同的是,他一身杀伐,是人人敬畏的邪宗开山立派的祖师爷。
长生河又开始下雪。
余娇娇抬头看向苍茫的天空,感觉到一片冰凉落在脸颊。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雾蒙蒙的,手脚都变得寒冷了些。
“淮英,你冷不冷?”她问。
无人回应。
余娇娇搓了搓手,她盘算着从这里前往淮英所在的地方,用眼睛看大约十多米。
但事实上,无论往前走多少步,都不会拉近距离。
淮英永远在那里。
既不后退,亦无法靠近。
余娇娇的心却是平静的,这一路上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今日终于见到淮英,所有不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这道河,死水一般的寂静。就算砸下去一块巨石,也泛不起丝毫波澜。
总有一天,她会跨越这不可逾越的距离,走到他面前。
罗邪境越来越冷了,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来说,冻成冰雕塑都很正常。
不过长生河,却在今日变成了罗邪大道最暖和的地方。
玄鸟梳理着自己的羽翼,它火红的翅膀倒映在水面上,像一团烈火,燃烧不绝。
余娇娇转身,坐上了马车。
“走吧。”少女的声音清澈如泉。
马车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载着她缓缓离去。
玄鸟呆了。
这……这就走了?
坐在磐石上的淮英,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少女离去了许久,这长生河边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淮英微微抿唇,心里闪过一丝恼意——这便走了?!
少女真的走了。
在问了一句“冷不冷”之后,便坐上马车大摇大摆离去。
六百年来,没少有人顶着剑宗十七弟子的头衔,来玄宗寻找淮英。而能从长生河活着离开的女子,她是头一个。
冷不冷?
还好意思问他冷不冷?
他当然冷!心冷!
就不知道走过来吗?这水面他早就铺好了路,只等她过来!
“跟上去。”
听到玄祖的低沉的念声,玄鸟连忙张开了翅膀,追向那马车。
玄鸟十分通人性,它已知晓,这少女对玄祖来说有多重要!
淮英的神识一路追随马车。
这会儿,赤松也已经收到了淮英的“密令”,他咬着一块薄饼,站在城门处,将少女的画像递给了守城的军官。
“看清楚了,就是这个小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儋州城!”
“要抓捕吗?”
“抓什么抓!她要是少一个汗毛,唯你是问!”
军爷连忙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了。那,要不要派人把她保护起来?”
“不用,你们莫要打扰她,从现在起儋州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尤其是她!”
说到这里,赤松脸上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这位圆脸小姑娘,真的是娇娇吗?
应该是吧。
如果不是公子也不会那么在乎她,还特地下了密令封城。
儋州城何时封过?
当初燕国内战,儋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也没有封城一说。
而淮英的神识则一路跟着马车。
她要走了吗?
离开儋州,离开新燕,转生成功了,应当要回剑宗看一看。
也许回去了,就不会再来了。
怎么就要走了?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吗?
还是被他之前的话吓到了?
说什么她阻挡了自己飞升的路……
淮英心中明白,他不飞升,是因为他不想飞升。
没人知道飞升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在她回来之前,他都要留在这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