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会认错人?还是因为太寂寞,所以便留下了这个小姑娘?
又或是——
变心了?
日头高升,街上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阳春画舫的门外,散落了一地衣物。
余娇娇站在门口,漠然的看着地上的碎胭脂,一言不发。
玄鸟如同雕塑,蹲在房顶动也不动。
将东西都清理出来,少女将手洗干净,单手捧着一顶小丹炉来到了阁楼的栏杆处。
“今儿个我心情好,有什么小病小灾需要丹药的,尽管来找我。”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楼下一片哗然。
她这姿态,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画舫的女主人。
怎么回事?
有人认出了她——“十七姑娘!”
剑宗内阁的十七弟子,众人宠爱的小师妹!她与那画册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不对啊,十七姑娘不是早就转生回来了,她……”
她不是,就站在画舫门口吗。
那一抹身影,正好被一根柱子挡着,因为门外的议论再一次被公之于众。
“我就说,是假的!你们偏不信!”
有人放马后炮:“瞧吧,真正的十七姑娘回来了,要不了多久,这个冒牌货就会被处死!”
众人看向余娇娇的视线,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116章 116他的抉择。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围观。
议论声却毫不掩饰,绝大多数都在等着看“冒牌货”的笑话。
至于谁是冒牌货?那还不是显然易见!
虽然这位小姑娘来到儋州城也有一段时日,也活着离开了玄宗,可她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长生河啊!
老祖宗的心思谁敢揣摩?她平时也低调,极少有人见她炼制丹药。
不对,她没有灵力,怎么炼丹?
可十七姑娘怎么可能不会炼丹呢?
这么看来,后来的这一位就十分可信了,更不用说她那张脸,完全一致。
赤松默然。
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等公子的决策了。
余娇娇的衣物被不速之客从阁楼扔下来,她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看热闹的人很多,没人敢走上前帮忙。
她也不在乎。
便缓缓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将衣物、首饰,一件件的捡了起来。
包括碎片。
小姑娘的动作不疾不徐,不怯场,也不张扬,就这样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那些原本还想看她笑话的人,都渐渐地笑不出来了。
她将这些东西都用包裹装好,又打了一个结。
站起身,余娇娇像往常一样朝着街上走去。阁楼的少女,眉头轻蹙:“我让你走了吗?”
余娇娇连头也不回:“挡得住,你就试试。”
“你——”
她一时语塞。
是啊,挡不住。这小姑娘周身都被一股灵力包围,普通人看不出来,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算了算了,就让她这样安静的滚出儋州城。
眼不看心不烦。
余娇娇来到了桥边,这里停着几辆马车。
因为她的靠近,车夫变得紧张起来。
“走吗?”
“去哪?”车夫问。
“乾坤山。”
“可以可以,就是路途太远了,价钱可能……”
“随你定。我现在就要走。”
余娇娇语气随和却坚定,车夫点头后,她抱着包裹上了马车。
这过程,没有片刻的犹豫。
赤松目瞪口呆。
这个小姑娘来到儋州城这么久,每日都会给公子写一封信,坚持了好几个月了,尽管没有得到回复却从不气馁。
怎么今日就离开了?
呃,虽说是因为“娇娇”回来了,可是赤松实在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孰真孰假,他有点慌啊,万一这位走的人才是娇娇怎么办???
可,剑宗的三弟子都让娇娇带礼物过来了,剑宗还能认错自家弟子吗?
赤松躲在圆柱后,急得直跺脚。
马车在众人的围观下,缓缓朝着城门驶去。
有一些人争先恐后的前往画舫,因为听说可以治病,可以得到免费的丹药。
人群逐渐朝四周散去,儋州城依旧繁荣,每天都会有人来,有人走。
谁会在意?
谁都不在意。
车夫马不停蹄的朝城外跑去,这小姑娘气场很强,他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就距离城门二十米的地方,马车突然被一股真力挡住了!
“吁——”他赶紧拉紧缰绳。
一道风将车夫吹下马车,他撞飞了旁边的摊铺。车夫摔得屁滚尿流,他站起身,呆呆的看着那股怪风将马车吹向高空。
方向变了。
坐在车内的余娇娇淡定的撩开窗帘,看着马车已经来到了半空,正朝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飞去。
她默默地放下帘子,嘴角轻扬。
——淮英,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快看马车!在天上飞!”
“那不是白樱姑娘的马车吗?我刚才听到她跟车夫说,要去乾坤山!”
“这个方向……”
“是罗邪大道!!”
城中许多百姓都昂着头,那马车飞得很稳,方向也十分明确——画舫以南,罗邪的入口!
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玄宗!
那里有长生河!
那里有玄祖!
正在阁楼炼制丹药的少女听到动静后也看了过去,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阁楼其他百姓也都无暇看病,视线一路追随着与风同行的马车。
赤松呆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
白樱就是娇娇!!!
今儿个出了这事,他没有维护娇娇,害得她受了委屈选择离开。不知道公子日后会不会追究……赤松汗颜。
可很快,又握紧了拳头,神情十分激动。
少女的身份明朗了,等了六百年,终于啊!!!
当马车从众人视野里消失的时候,一道空灵、冰冷、阴鸷的声音传入儋州城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可知,冒充她的下场?”
仅这一句话,就让许多人骇得连忙低下头!就差没跪下去!
阁楼上的少女,脸色惨白。
她以为自己伪装的足够好,都获得了剑宗弟子的信任。那三师兄也是从怀疑到相信,甚至还拖自己带了礼物。
可到头来、到头来,她连玄祖的面都没见过?
为什么?
她已经伪装的这么好了,无论容貌、灵气,甚至炼丹术都毫不逊色。
虽然这次来带着别样的目的,却也是她主动请缨。
她不怕死,她只是……
很不甘心!
赤松再看向少女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同情。
小姑娘,好不容易投胎做人,还拥有这么高的道行,却不珍惜,偏要来儋州城寻死。
谁都知道,这六百年来,凡是敢冒充娇娇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公子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公子是不会看错的。
赤松的手里多了一把剑,他抬头,看着阁楼上的冒牌货,淡淡道:“得罪了,姑娘。”
他是公子手里的一把剑,杀过无数人。
这一次,也没有拖泥带水,麻利的解决了这个小姑娘。
还有几位看病的百姓站在阁楼,被溅了一身血。他们吓得腿软,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
赤松收回剑。
“来人,打扫一下。”
娇娇很快就会回来。
他相信,公子总有一天也会回来。
那天,近在眼前。
马车一路进入玄宗地界,来到了长生河畔。
这是余娇娇第二次抵达这个地方。
河边大雪纷飞,还是那么冷。玄鸟也随后而至,落在了马车顶上。
没有风,河水几乎静止。
车帘也安静地合拢,看不到少女的面貌。
她不用看也知道,淮英就在那河中的磐石上。他的身影,夜夜入梦,夜夜思念。
而已经闭关上百年的淮英,第一次开口说话。
不再是空灵的念音。
而是沙哑的、低沉的,却又那么清晰的真正的声音。
依旧如寒松积雪,清冷疏离,以及染着一丝容易被忽视的、竭力压制的怒意。
“想走?”
第117章 117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上……
余娇娇来儋州城已有一段时日,这是她第二次进入长生河。
马车安静地停靠在河边。
积雪覆盖的土地,长不出任何植物。
河面凝结成冰,却隐隐还能看到,河中来回游荡的黑色小蝌蚪。
“想走?”
淮英的声音传来,是许久没有听到过的,他说话的声音。
余娇娇微微垂下眼眸:“你不愿见我,我只能先回剑宗。”
“我等了你这么久,这便要走?!”淮英声音微怒,枯树枝上的积雪扑朔着向下坠落。
“修行者转生,最多不过六十年!你回来了才几天?马车一拉,转身便走,剑宗内阁的十七弟子可真是潇洒!”
余娇娇微怔。
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淮英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从她回来开始,就听到了很多与玄宗祖师爷北素素有关的事迹。他的性格古怪,阴晴不定,嗜血好战,杀人如麻。
境界早已破了飞升,就算坐在这谁也来不了的长生河,便能看尽天下事。
他不需要出山,他的每一指气力,都能穿过人世间任何一个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玄宗是四大宗门之首。
因为再也很难有比玄祖更强的修行者。
对余娇娇而言,几十年已经是一辈子那么长,六百年又是什么概念?
时间可改变的事情,真的很多。
她鼻尖一酸,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段时间淮英不理她,余娇娇也只能暗自揣测。她每日寄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可,只要淮英没有将她撵走,就代表她还有机会。
这次有赌的心态。
她赌赢了,心里却难受得紧。
现在听到淮英这番话,差点没哭出来。
“淮英……”
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喊一声他的名字。
漫天大雪遮住了灰暗的天空。
她的声音,却透过这凛冽的寒风,柔柔的触碰着他的心脏。
坐在磐石上的玄衣男子,肤色近乎于透明,唇色沾着一层薄冰,连睫毛都冻住了。
唯有额间的那一点朱砂,红得似血。
妖冶,又神秘。
令人无法直视。
白雪纷飞,他似乎不用呼吸,与天地融为一体,就像是完好保存了上万年的壁画,每一寸,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就在眼前。
淮英缓缓睁开了双眸。
雾气很重,风吹起了马车的帘子,他可以看到坐在车中的少女,素色衣衫,灵动的双瞳微微泛红。她有些冷,却只是搓了搓手,默默蜷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转生后,她变了模样。
淮英看着她,却是直接看见了她的灵魂。
干净如雪,如白色的云。
是她。
六百年来,他心中的执念,便是这个磨人的小东西。
他想到那些曾寻上门来的女子,她们即使跟娇娇的皮囊十分相似,也无法取代她一分一毫。
他想过,再见她时,会怎么样。
如今见了,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身上,藏着一些秘密。她从未提及过,但是他隐隐能够察觉。
这一次是六百年,下一次呢?
就在刚才,如果不阻止她离开,让她直接回剑宗与自己不再有瓜葛,不也挺好的吗。
她还活着。
自己已经见到了她,便能了无牵挂的飞升了吧。
他应该去飞升。
而不是留在这里,日服一如的看着这如此苍白的世界。那人世百态,就如一草一木,枯燥乏味。
众人皆蝼蚁。
他又为何,要待在这里?
她走了,自己便也能走……了。
想到这,他心中一梗,更觉得自己做了无用之举。甚至说了一些,可笑至极的话。
这个小东西,她懂吗?
这段日子,余娇娇写了很多“情诗”给淮英。到眼前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长生河真安静啊,下雪是没有声音的。
她摸着冻得发红的腮帮子,小声喊道:“淮英。”
她,喜欢这个名字。
或许对淮英来说,这是他转生之后,一个短暂的化名。漫漫人生中,极少有人这么喊他。
可对她来说,淮英就是一切。
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能代表的一切。
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书中的世界。如果是,那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永远离开?
忽然在那一刻,她心生退意。
自己的固执,到最后,会不会害了两个人?
余娇娇猛地摇头,她挪到了车门旁,一手掀开了帘子。
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眼睛疼。
余娇娇忍不住用手臂挡了一下,小身板微微瑟缩着,马车像是在风雨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