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英垂眸。
指尖泛着白色的微光,很快消失。
风忽然停了。
就连那漫天的大雪,也静止在空中。天边出现了一缕阳光,这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好暖和。
余娇娇呆呆的坐在车门处,摊开手,看到金色的阳光落在掌心上。
她呆呆的看着,看着……
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眼泪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淮英!……
她知道,这是淮英止住了风雪。她怕冷,寒风刺骨,淮英便让荒芜的长生河,都成了万物生长之地。
可是自己,竟然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余娇娇的眼泪一滴滴的砸下,少女呜咽着说道:“对、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很对不起……”
淮英漆黑的眸,安静地看着她。他落座的地方是白雪的尽头,而他,就是长生河的神祇。
他是长生。
六百年啊,他怎么可以独自一人,等了六百年?
余娇娇觉得自己太可恶了,没有认认真真的跟他道歉,只想凭着几句情话,糊弄过关。
甚至到最后,故意“离城”,逼得淮英不得不将自己带回来。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淮英啊。”
她跳下马车,一步步朝着冻结的河边走去。
“我想永远都跟淮英在一起。我已经突破转生了境,我一定可以跟着淮英,一起飞升。”
听到这些话,淮英薄唇紧抿。
“你走。”
余娇娇连连摇头:“我不走。”
她低头,看着面前厚厚的冰层,义无反顾的踩了上去。
淮英就在那里。
他不过来,那自己便过去。
三秋宗门的长生河,从未像今天这般温暖过。宗门弟子远远地便感受到了这和煦的日头,一个个都面色怔忪。
余娇娇走了许久,突然发现,淮英始终离自己遥远。
他坐的地方,似乎无论用多少真力都无法靠近。
她四处张望,发现了一艘小木舟。
少女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她抱怨:“你耍赖,淮英耍赖。”
“呵。”淮英嗤笑。
“凭你的修为,走上一万年,都走不到我面前。”
余娇娇:“……”
好歹!她也是突破了转生境的大修行者啊!!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多没面子!!
少女眼睛通红,但完全不想哭了。
她赌气一般将小木舟摆正,二话不说便坐了进去。破旧的小木舟,船头挂着一盏灯,还有两个长长的浆。
“你等着。”她放话。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淮英就是那座山。
她知,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点,就一定可以到他的身边去。
因为他一直在等。
第118章 118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下……
三秋宗门位于罗邪秘境,是修炼的绝佳圣地。玄宗如今是天下第一大宗,六百年间,出过不少声名赫赫的大修行者。
儋州城,又是罗邪的入口,数百年来早已成为新燕最繁华的地界。
这日,很多人都感觉到天气变暖了。
罗邪秘境有一条三生河,常年下雪,三秋宗门虽然青翠一片,但因为接近三生河,而导致四季如冬。
小弟子们还在打坐练气,都发觉天气的回暖。至少,不需要再用内力驱除寒意。
“师兄,三生河的积雪融化了!”刚入玄宗的新弟子,今年十四岁,他正抱着扫帚,站在崖边眺望。
被称之为师兄的青年,正坐在亭子里,思考着面前的棋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方知整个三秋宗的气温。
青年略微沉吟:“大概是老祖宗今天心情不错。”
“……啊?”小弟子一脸茫然:“为什么?”
落下一白子,青年惋惜:“我破不了这局。”
顿了顿,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老祖宗这几百年来,一直在等一个人。今日马车拉回一姑娘,这雪便停了。”
小弟子睁着眼睛,像听故事一样。
“师兄,那是怎样一个姑娘?”
“身份尊贵的姑娘。”
“有多尊贵?”
“她是剑宗内阁最小的师妹,也是江逐雪唯一的外孙女,还拥有最正宗的炼丹之术的传承。”
小弟子张大了嘴巴。
内阁……剑宗内阁!那几乎等同于剑宗的实力了!
江逐雪,曾经睥睨天下的大修行者,也早早的飞升了。
至于炼丹之术……好的炼丹师,那可是很罕见的!走到哪都能遭到众人的爱戴!
毕竟,大家都惜命。
小弟子捧着下巴,将嘴巴合上。
“好想见见她啊!”小弟子感慨。
青年微微一笑:“快了。我们玄宗,大概很快就要多一位祖师奶奶,到时候炼丹的宗门也要热闹起来。”
小弟子半天才转过弯——“师兄!那不是我们的宗门吗!!”
玄宗之内,专门负责炼丹的便是“梨花宗”,几百年来很是冷清。大概是,门主不在。
门主不在,梨花宗便少有弟子入门。眼下,只有青年与小弟子两位。
他们与其说修炼,倒不如说看门。
每日扫扫地,跟其他宗门的弟子下下棋,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青年从亭子里站起身:“羌阴,去收拾门主的房间。”
“好!!”
相信再过不久,他们就能恭候门主回宗。
-
呼,真累。
余娇娇在冰湖上划船,感觉时间流逝的飞快,却距离淮英依旧那么远。
抬眼望去,男子坐在被白雪覆盖的磐石上,玄衣白了大片,眉间的朱砂妖冶夺目。
他唇色很淡,很淡,整个人仿若堕入凡尘的谪仙,很快就要离开的感觉。
余娇娇也不气馁,她暂时将船停摆,坐在船中打坐调息。
少女面色红润,朱唇不点自红。她玲珑的身姿仿佛融入了冰天雪地中,呼出的气体,还带有一缕白雾。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事。”余娇娇睁开双眼,眸子晶亮:“炼丹宗门,是否也要广招弟子了?”
淮英没搭理她。
余娇娇自顾自的说道:“当时,成立宗门,没几个弟子。不知道现在他们还不在?”
“早死了。”淮英冷哼。
尸骨都要化成渣了。
她也不想想,自己走了多久?
“那还有人吗?”
等了一会儿,淮英又不说话了,余娇娇便一只手轻抚腹部:“破镜后,我这个地方一直暖暖的。”
“淮英,你可知道原因?”
原因?
她破镜,还不是因为有他相助。那股力便一直停留在她体内,滋润着她的五脏六腑。
淮英懒得开口。
余娇娇沉默了片刻。
她问:“……有吃的吗?”
划了这么久的船,有点饿了。
环顾四周,好像也就只有雪了。她微微吸气,将船头的积雪捏成一团,捧在手里,凑过去咬了一小口。
唔,冰冰凉凉!
但是很爽。
只有雪是解不了饿的,余娇娇只好掏出一个灵丹,暂时让自己拥有饱腹感。
休息结束,她继续握起船桨,划了起来。
这三生河站在岸上就望不到头,下来之后,更是前后都不着岸。好在温度上升,没有那么冷了。
她划船的时候时不时抬头看淮英,他脸上那一层薄薄的冰碴,让他看起来愈发虚幻。
永远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永远无法靠近。
累了,就躺在小舟的一角,蜷缩着身体而眠。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春夏秋冬,没有人间烟火。
转生之后的修行者,对食物的依赖逐渐减少。更多的时候,吃饭只是为了满足味蕾。
不过因为没有飞升,还是需要定时补充营养。灵丹妙药能弥补一部分,而其他的,也得从食物中找。
只是这冰天雪地,哪里会有食物。
余娇娇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忽然,她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玄鸟的啼鸣。抬头看去,一道火红的光划破了白雾,飞入长生河。
玄鸟嘴里叼着一个竹篮,它落在船头,收起了翅膀。
余娇娇眼睛一亮。
她靠了过去,看到竹篮里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炒熟的小青菜以及切好的牛肉。
“有酒吗?”她忽然问道。
玄鸟“咕咕”了两声,它低头,将竹篮一侧挂着的酒壶解下。
余娇娇拔掉酒塞,闻了闻,是桃花酿。她抿嘴一笑,仰头喝了一小口,瞬间觉得暖和了不少。
这牛肉味道一流,肉质极佳,吃了一小块,口齿留香。
包子是她最喜欢的雪菜馅儿。
小青菜咸淡适中,只尝了一口,便能感觉到很新鲜。
余娇娇的胃口比之前好多了,大概也是为了储存体力,吃得更多了些。她脸色微红:“谢谢你,小鸟。”
玄鸟晃了晃脑壳,它张开翅膀,绕着小舟飞了几圈,而后缓缓离去。
它走之后,长生河又变得安静起来。
余娇娇摇了摇酒壶,自己喝了那么久,怎么壶中的酒并未变少?她心思一变,看向远方的淮英。
“这酒葫芦,暗藏玄机。我就知道,淮英不舍得我挨饿。”
淮英并未理她。
余娇娇想了想,问道:“过去多久了?”
从她踏上长生河,时间就如同停止了一般。但是身为修行者,她还是能够感觉到时光流逝。
这一次,淮英回答了。
“两个月。”
末了,他勾唇:“怎么,乏味了?”
时间也只是过去了两个月而已。这两个月,对淮英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余娇娇却是真切的渡过了。
她沉默片刻,脸上带笑:“真好。”
“我们朝夕相处了两个月。淮英,你开心吗?”
“呵。”他嗤笑。
余娇娇完全不在意,她看着淮英认真的说道:“以后,我就都能陪着你了。像这样的两个月,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
两个月不算什么,余娇娇的心里是满足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虽然,现在淮英在闹别扭。
但那没什么,她能理解。淮英只是在闹别扭,就像一只家猫等待着出远门的主人,在主人回家的那一刻,歇斯底里的叫唤,沙哑的嗓音充满了委屈。
淮英是不会叫的猫。
但是他心里的委屈,她都知道。
“总有一天,我陪你的时间,会超过——”
六百年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淮英打断。
“人类最可笑的地方在于,总是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
“……”
余娇娇心中一顿,她连忙说:“我可以做到!也许飞升很难,但我一定一定会做到!”
因为她要陪着淮英啊,所以无论有多艰难,她都一定能够冲破飞升境。
这世上,只要下定决心去做,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人定胜天!
少女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着急了,脸色泛红。她站起身,双手握拳,目光灼灼的看着淮英。
她的眼神,明亮如星,蕴藏着无限希望。
淮英心底一动,却更显苦涩。
“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不是吗?”
他声音清冷,孤独。
余娇娇呼吸一滞。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荡着她的耳膜。
“淮英,我……”
“你不属于这里。”淮英缓缓睁开眼。
他漆黑的眼眸,不染半分尘埃,不带一丝情愫。
那是一双,可以洞彻世间万物的眼睛。
他看得见这世间任何风景,也看得见她的命格。那些他曾经看不到的,曾经疑惑的,现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她并不属于这里。
余娇娇身上最大的秘密被拆穿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曾经,她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个秘密,怕自己的身份被知道。她不是余娇儿,不是江逐雪的外孙女,不是余孽的后代,没有资格进剑宗。那个时候,只有淮英知道。
淮英不知道的是,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书和现实,孰真孰假?
书是现实,现实是否是书?
现实中的人,是否也活在书里?
这话,她没法反驳。余娇娇的呼吸变得轻浅:“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说什么?说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淮英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嘲弄:“这一次是六百年,下一次呢?”
“你还希望我等你多久?”
“我还等得到你吗?”
下一次,她的消失,或许就是永别。
一连几个问题,让余娇娇彻底怔住。
她……她还从来没有往这个地方想。
自己穿书之后,就没有回到过现世,虽然她也一直在找办法,只是毫无头绪。可穿书这种事情,本来就无迹可寻。要是突然有一天自己回去了,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