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程樾是太累了,想在回学校之前休息一星期,真真正正的放松。
只有范阳知道是为什么。
邵北川因为参与意大利某电影的拍摄,要和剧组去西班牙取景。
程樾没有通知邵北川,从范阳那里要来拍摄计划和行程单,直接定了附近的酒店。
程樾坐的是夜班机,初到马德里时,天色还早。
早上六点,程樾在酒店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酒店附近有一家米其林一星的餐厅,需要提前预约,程樾走到餐厅门前碰了碰运气,刚好有位子。
她穿着便服,却不算邋遢,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简单吃了顿饭,等她吃完正餐时,旁边几桌的本地人,还在品尝餐前酒。
西班牙人的文化和中国差异很大,这里的人上午十点才开始新的一天,上班不到两小时就会吃午饭,一顿午饭吃的时间远比国内长,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就是下午茶,差不多八点会开始吃晚餐,边聊边吃边喝,持续三四个小时。
至于工作么,那是闲里偷忙的事。
程樾在市中心溜达了半圈,又在咖啡厅的露天席位歇了脚,等到三点便叫了辆车,直奔索菲亚皇后艺术博物馆,在附近下车时,刚好见到前面已经有剧组摆开架势。
中间围在一起正在交流的是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旁边还站了几个人,而其中最为扎眼的是一张东方面孔。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头发剃得很短,穿着偏深色,上身一件皮夹克,下面是牛仔裤,系着素色的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
程樾微微笑着,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裹紧了,目光直勾勾的穿过人群,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工作人员交涉,到后来目光便开始移动,似乎正在四周搜寻。
索菲亚皇后博物馆是马德里三大博物馆之一,坐落的位置在一个上坡路的路边,也算是主要干道,非节假日时游客不算很多,但总有三五人会经过。
男人略过几批游客,没有发现程樾,便又收回目光。
不会儿,他又皱了皱眉,不太确定似的又朝四周看。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扫过马路对面后不久,忽然顿住,随即又错了回来,定格了。
他的表情从震惊,到不置信,随即融入了一些复杂的情绪,直至喜悦。
这边,程樾也笑了。
两人就隔着一条小马路,从浅笑变成了微笑,又从微笑变成了开心的笑,笑出一口白牙。
笑着笑着,程樾眼角湿润了,脚下却看似平静的走向他。
而他飞快的转头,和旁边的意大利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便箭步迎向她。
程樾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靠近的,她只知道当自己喘出一口气时,邵北川已经将她搂进怀里,她的手在他腰背上扣紧,整张脸埋在他胸前。
她眼角的湿润蹭在皮夹克上,滑过冰冷的金属扣子,感受着他的体温、呼吸的频率和胸膛的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连正在交涉的两拨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在笑,有人在吹口哨,还有人拿出手机抓拍。
邵北川这才错开一点距离,抓着程樾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程樾歪头笑道:“为了制造一次跨国偶遇。”
邵北川没有多言,很快拉着她走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程樾只安静的站在旁边,仿佛个小女人,丝毫不见平日的锐气,直到他们交流完,在一群人的注目之下,任由邵北川拉着她离开。
等走出一段距离,程樾才问:“你请假了?”
邵北川说:“嗯,我有一个半小时时间。”
说到这,两人同时站住了,看着彼此。
程樾眨了眨眼,就听邵北川问:“你住哪里?”
程樾笑了,半真半假道:“哦,我住的地方不远,来回可能也就十五分钟车程,可是一个小时够你发挥么?”
邵北川先是一怔,随即眼尾微微上勾,眼里好似映出星星。
“耽误会儿也没关系,他们会明白的。”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程樾听着还是很开心。
她摇了摇头,说:“要不就去这个艺术馆吧,咱们看看画展,聊聊天。”
邵北川只轻声应了:“好。”
第34章 从校园到社会 “你也是,不一样了。”……
从校园到社会
11
西班牙的艺术风格和法国有很大区别, 法国是文艺复兴的发起地,曾经出现过梵高、莫奈一大批印象派画家,而西班牙艺术的兴起则是以后来的抽象派为主, 还有那风格迥异的建筑群。
索菲亚皇后艺术博物馆展览的作品,主要就是以抽象派为主, 在来之前, 程樾并没有做过攻略, 只是随便搜了一下简介。
见到邵北川之后,程樾更是将艺术抛在脑后,他们拉着手, 宛如刚刚开始恋爱的一对小情侣,穿过宽敞的走廊,踏进一间间展厅。
这里的粉刷都是以白色调为主,展览的画作都是当代文明的大师,其实程樾对抽象派并不是很理解,她只是跟着邵北川移动的路线观看。
上二楼时,程樾才一头雾水的问:“这家博物馆不是很出名么,有没有什么镇馆之宝?”
邵北川笑了下,低声道:“有, 咱们先去看它。”
“嗯。”
那张“镇馆之宝”,尺寸很壮观, 占据了一整面墙,还没进门, 就能透过门口看到一点。
直到站在它面前, 程樾微微怔住。
邵北川也是静立不语。
尽管刚看到这幅画时,程樾并不知道它的立意,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它传递出来的内容, 画中的人和动物,都是抽象派画法,被分割成一块块。
有的人伸出双臂,朝天惨叫,有的人大哭着,怀里抱着死去的孩子,那些富有张力的情绪,令所有人来到这幅画面前的人,都安静下来。
直到程樾和邵北川离开这间展室,程樾才问道:“它画的是什么?”
邵北川反问:“你看到了什么?”
程樾说:“身首异处,恐惧、哭喊、绝望。”
邵北川“嗯”了一声,说:“那幅画叫《格尔尼卡》,原来是西班牙的一个小镇,二战时被炸毁了,毕加索在一怒之下创作了这幅画。”
程樾低下头,许久没有言语。
邵北川也一路沉默着,等到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后面跟着进来一群西班牙的小朋友,大概也就是小学一二年级生,还有个老师跟着他们。
小朋友一进电梯就大声说着笑着,叽叽呱呱的西班牙文,一下子就将两人从方才的情绪中拉出来。
电梯上到三楼,孩子们率先出去了,程樾这才松口气,说:“看来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吵。”
邵北川笑道:“看来你很不喜欢小孩。”
程樾也跟着笑了,说:“如果他们能一直那么可爱,我大概会喜欢,当然我这样说,也是异想天开。”
两人在博物馆里转了一小时,出来就在街边的咖啡座喝了半杯咖啡。
程樾托着腮,始终盯着邵北川看。
邵北川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程樾说:“看我喜欢的男人,他似乎和在国内时不太一样了。”
邵北川挑眉,半真半假的问:“更帅了?”
“嗯。”程樾应道。
但同时,她也在心里回道:“也更远了。”
直到邵北川说:“你也是,不一样了。”
程樾心里跟着一紧,面上却很平静,问:“是更成熟了,更好看了?”
邵北川没说话。
程樾读着藏在那眼神里的深意,许久没有言语。
数分钟后,意大利剧组那边叫邵北川去开工,程樾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落了下去。
程樾一直望着那边,看到邵北川和工作人员交谈,看到他们一起往这边看过来,又一起看向手机。
不会儿,程樾的手机里就蹦出来一条消息,是刚才工作人员抓拍的邵北川和她在街边相拥的照片。
程樾微笑着将照片换成手机桌面,再一抬眼,邵北川已经被几个人包围住,她透过人群,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头发。
*
程樾提早回了酒店。
她不知道邵北川几点完工,完工后要做什么,她只是将酒店地址发给他,随即就在房间里处理假期作业。
这一学期的课业并不多,但寒假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她用在公司里,如今才开始赶作业,看着那些题目,竟有一种不真实的穿越感。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学生,上大学只是走过场,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学生,不比过早的接触社会里那些猫腻。
作业做到一半,程樾实在累了,就撑着头眯了一小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忽然响起。
程樾惊醒,迷迷瞪瞪的走到床边,接起来“喂”了一声,随即就听到西班牙味儿的英语,好似是在说,她有一位叫“Shao”的朋友。
程樾一愣,很快应了,随即就起身走向门口。
不会儿,门铃响了。
程樾打开门,就看到邵北川立在外面。
等邵北川进门,扫了眼桌面,说:“你这样,倒像是个学生。”
程樾“哦”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戴着眼镜,她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说:“我本来就是学生。”
邵北川没接茬,摘掉围巾,脱掉外面的皮夹克,露出里面的浅色针织衫。
程樾问:“累了一天,要洗澡么?”
邵北川一顿,转头看她。
酒店房间的光线是昏黄的,照在两人身上,柔和了立体的线条,他的眼神又黑又沉,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程樾的视线缓慢略过他的眼睛,鼻梁,和嘴唇,直到目光再对上,她轻声问:“要留宿么?”
随即,她就在他眼中看到了温和的笑意。
他说:“我先去洗澡。”
“嗯。”
邵北川进了浴室,程樾就坐在椅子上发呆,听着里面传出哗哗流水声,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时也分辨不清那些复杂的情绪。
她喜欢邵北川吗?
无疑是的。
那她在怕什么呢,还是说有哪里她觉得勉强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希望拉近距离。
可是眼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升起的都是不好的预感。
分开两年,他们都变了。
无论曾经多么亲密,眼下也是陌生居多。
他们对彼此的熟悉感,还停留在两年前的印象。
那时候的他属于舞台,他对音乐认真而专注,它占据了他人生的全部。
而她属于世俗,她有大把的人际关系要处理、周旋,还不只是一个阶段,它们将会持续几十年,占据她以后的人生。
他们的未来,似乎都能一眼望到头,唯独是在彼此交集这一块,是模糊不清的。
*
程樾发了会儿呆,直到邵北川走出浴室。
他身上带着水气,头发擦得半干。
程樾醒过神,将吹风机递给他。
邵北川就站在穿衣镜前,用吹风机胡乱吹了一通,头发炸了起来,他又用手往后拨了几下。
程樾就双手抱膝的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邵北川转过身,走向她,她的目光也随着移动,头逐渐扬起,身体的重心也在往后。
他托住她的后脑,俯身将吻落在她的额头。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只听他说:“我只在这里停留三天,就要去瓦伦西亚。”
程樾接道:“我也是,国内还有很多事。”
邵北川轻轻点了下头,遂越过她上了床:“早点睡吧。”
程樾“嗯”了一声,跟着钻进被窝,窝进他怀里。
他关了灯,任由程樾枕着他的手臂。
程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临睡前还在想,他们都是凭感觉而喜欢上对方的,那么是不是,人变了,感觉也跟着一起变了呢?
这一觉,程樾只睡了五个小时。
天还没亮,屋里还是黑的。
在黑暗中,她感觉到床铺动了几下,是邵北川下了床,他去倒了水。
等他回来时,似乎还问她喝不喝。
程樾“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然后邵北川就托起她的头,将水瓶凑到她嘴边。
程樾咽了两口水,呛出来,水也洒在身上和枕头上。
隔了片刻,再次堵过来的便是温热柔软的两片东西。
水流进她嘴里,她迷迷糊糊的抓住他的衣服,将他往下拉,随即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们的肢体交缠在一起,将原本就温暖的房间瞬间点燃了。
这种欧式百年酒店的床和被子,会随着人的动作而发出声响,而且在黑暗中会显得声音特别大。
程樾听着那些声音,感觉自己被一团火包围了,她是湿热的柴,先是被烤干,随即燃烧起来。
这一次不同于两年前,他们的心智更成熟,有些事也更快上手,那时候他们很急切,恨不得抓住分别前的每一分钟,如今的他们却是不紧不慢的,更注重和享受整个探索的过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意乱情迷时,程樾觉得自己要分成好几块,似乎这个邵北川,远比两年前的他更暴力,他甚至没有收着自己的力道,远比她更沉迷。
她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完全融化。
他们一起迎来了天亮,他将她搂得很紧,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只是没听清是什么。
等到程樾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
床上只有她一个。
她眯着眼睛回忆着,又好像不太肯定邵北川是不是和她说过话。
过了一会儿,程樾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条邵北川发来的信息:“晚上见。”